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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练琴比起来,练武当然还要苦十倍不止。日复一日的站桩,马步,拳击,倒立。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来跑步,冬天再冷,也要在河里游上好几个来回。现在回想起来,小小的我确实承受了很多同龄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身上也常常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坚持下来,那是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乖小孩,我爱我爸爸,我不想让他对我有任何的失望。
而我自己真心軎欢的事情,应该是阅读吧。我家有个很大的书柜,每次爸爸出门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的新书。对于书的种类,我并不挑剔,我如饥似渴地在每一个字里行间体验不一样的人生,那是音乐和武术都不能带给我的别样的思考。乡村小学的教育可想而知,唯有大量的阅读能让我愉快地挖掘自己的深度以及智慧,从而常常发现一个崭新的自己。
在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爸的服装厂出了事——发生了特大火灾,那场火烧得特别夸张,由于镇上的消防不得力,囤积的大量易燃棉纺织品导致三座厂房焚烧长达近五个小时, 存放布料的仓库更是被烧得坍塌了大半。万幸的是火烧起来的时候是半夜,损失的大部分是货物,没有人员伤亡。那天放学后,我去厂里找我爸,那时候火早已经被扑灭了,四周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梅叔和我爸正带着几个警察在各处察看,我听见梅叔正在跟警察们讲,火灾极有可能是库房的电线短路所致。
“你去办公室等我。”爸爸吩咐我说,“这里危险,不要乱跑。”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只有小丛一个人。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不知道是不是火灾一事让她特别烦,反正她看到我 也只是牵强地笑笑,并不表现得特别亲热。我自己找了个地方 幵始做作业,作业做到一半的时候,小丛忽然从电脑前抬起头对我说:*小安,我要走了。”
“什么?”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小丛说,“你要是还想学琴就得找别的老师了。”
“可是,你已经有很久没教过我了。”我说。
“是吗?”她问我,“有多久呢”
“半年了。”我说。
“哦,那确实是很久了。”小丛说,“小安,我走了以后,你会不会想我呢?”
“会吧。”我说,“我和我爸都会想你的。”
小丛走我到面前,靠着我的桌子,点了一根烟对我说:
“小安,我说的那种走,就是以后我们有可能再也见不着了, 你懂不懂呢?”
我想我是懂的,不就是我和我妈这种吗?但是我鬼使神差地对着她摇了摇头。
小丛叹息了一声,轻轻拍了我的头一下,抽着烟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我爸办公室。我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听到她在楼梯拐角那边打电话,她很凶地在跟对方说:“我要得一点儿 也不多。烧成这样,你负责安保,难道你不用负责?你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等着再去坐牢吧!”
我估计电话那边是梅叔。
那天,我和我爸回到家已经是快晚上十点钟。爸爸把阿姨做好的饭菜热了热给我吃,可是他自己一口也吃不下。我走近他,靠在他身边,问他:“怎么办呢? ”
他摸摸我的头说:“没事的,闺女,不就一场火吗?爸爸还可以从头再来。”
“要赔很多钱吗?”
“不只是钱,主要是信誉问题,答应客户的货不能按时出货,以后生意就难做了。现在厂房不能用,明天我得去几家小厂看看,看能不能替我们把一些活给拼出来。”
“你的布料是以丝绒为主的吗?”我问他。
“咦?”他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爸爸,你有没有想过,这次火灾有可能会是人为的。”
他吓一跳:“不可能。”
“一周前,已经有人在你办公室的那台电脑上百度各地丝绒的价格,同时还有一条是询问都有哪些原因会导致电线短路!”
“你一定是柯南看多了。”爸爸皱着眉头对我说。“你赶紧吃完饭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练功呢。”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我爸一早就去了厂里。中午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看书,梅叔来了。他好像喝了一点酒,整个人看上去也不是很有精神。
他问我:“今天练功没? ”
“一点点。”我说。
他趁着酒劲教育我,“不用功再聪明也不行,别以为危险的时候,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派得上用场!”
“哦” ”我说,“知道了。”
“你小丛老师让我来接你,她说明天要走了,接你去吃个饭。”
“可是我刚刚吃过。”我说。
“晚饭! ”梅叔没酎心地说,“她可能想銀你吿个别,聊聊天吧。”
“那你等等我,”我说, “我换件衣服就来。”
我出来的时候,梅叔正在沙发上看手机,见到我,他合上手机说:“我们快走吧。咦,你不是换衣服吗?怎么換成了溜冰鞋?”
“梅叔。”我靠在墙边问他,“你是打算要把我藏到哪里呢? ”
“你说什么? ”他脸色忽然就变了。
“梅叔,我想跟你讲个故事。你看我讲得对不对。”他只往前走一步,我已经脚下使力,哧溜溜到了大门边。
“你欠了别人一大笔赌债,跟我爸借钱,我爸没借给馀,债主逼得急,要你卖房子。你只能铤而走险,趁我爸不注意, 搬走了他的布,又人为制造了电线短路,造成了火灾。然后。 你利用我爸做生意讲究诚信的特点,建议他找小厂替他赶活,又以小厂没有布料为由,骗我爸高价收购他自己的布,是不是这样?”
“别听小丛胡说八道!”梅叔急了。
我摇摇头:“你错了,小丛什么也没銀我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丛应该还是你的帮凶才对。因为据我所知,不会用电脑,更不会百度。所以办公室电脑上的记录不可能是你留下的。小丛得不到我爸的爱情,被你煽动,心想得到点钱也是好的,于是答应帮忙。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火会烧得这么狠,所以她很害怕,威胁你如果不多分点钱给她,她就告发你。再加上昨天我提醒过我爸后,我爸今天一大早应该会去公司查问你。你很害怕,只好先下手为强,想绑架我,让我爸不敢报瞀。”
“小小年纪,还真会编故亊。”梅叔咬着牙说,“看来光教你武术没用,我还得教你懂点规矩。”
“来追我啊!”我指指我的脑袋对梅叔大声说道,“光会功夫,没脑子也不行!”
我说着,人已经滑到院子里,大门开着,凭我娴熟的溜冰技巧,三分钟我就可以滑到位于村头的派出所。除非梅叔给自己的脚安上风火轮,不然我有十足的把握他追不上我。我刚溜出门就看见我爸的车一路飞驰过来,车在家门口停下,车上跳下来的是我爸和小丛。
“小安,你没事吧?”我爸一把抱住我。
我笑着摇摇头。梅叔正好追出来,见到此情此景,他一把抱住头,直接蹲到了地上。
事实证明,真相与我所猜的八九不离十。但是有一点我没猜到的是,我爸居然没有告梅叔和小丛,反而一人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远走他乡。并且,他还做了一个更大的决定——结束他在镇上的生意,带我回城里生活。
乡下的房子没有卖。除了托运的钢琴和书,我们只带了少量的行李就上路了。爸爸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我要给你尽可能好的教育,你不能做一辈子的乡下妞。”
“乡下妞不好吗? ”我扬起头问他。
“也不是不好。”他说,“主要是,你也不太像啊。”
我笑着问他:“哪里不像呢? ’’
“你是个杀手。”他冷酷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杀死了一条狗。”
“那你知道该如何对付杀手吗?”我问他。
他想了想说:“拼命练枪法,有朝一日比他更厉害喽。”
“好吧,加十分。”我笑着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四百多公里的路程,其实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告诉我爸,那个问题正确的答案是——做杀手身边最亲近的人,你才有机会杀掉他。但是我宁愿保持沉默,因为,像我爸那种天性纯良宽厚哪怕被他最信任的人一把火烧掉一半家业依然固执地相信这世界充满爱的六零后生人,我想我无论怎么用力去解释,他都不会懂的吧。
我才不要,跟他一样。
第2章
初到城里的日子,我和我爸住在西城区的旧房子里,那是一个小平房,门前有一个小院子。据说十几年前,我妈和我爸就是在这里认识并结婚的。比起乡下的大别墅来,它显得破旧和狭小。不过住进来之前我爸专门请人来清理和收拾过,所以它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
“咱们在这里将就些时曰,两年之内爸爸一定让你住上新房子。”我爸说。
“这里挺不错啊。”我指着客厅旁边的一个小楼梯好奇地问他,“那上面是什么? ”
“阁楼。清洁工来打扫的时候说是有老鼠,所以我让人镇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神秘的阁楼搞得我心神不宁。记得小时候曾经读过一本很喜欢的书,书名叫作《阁楼上的光》。 至今我还能背出书中某些美好得要命的句子:“阁楼上孤灯一 盏,尽管门窗紧闭,漆黑一片,我却看见微光在闪,那是什么我全知道……”我爸不在的时候,我曾经想去阁楼上偷偷看个究竟,无奈都被那把一看就是新买的大锁拦住了去路。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那里有什么。
我转学过来正好是小升初,我爸找了人,把我塞进了天中初中部的重点班,让我敬佩的是,虽然他离开已久,但面子尚有,好多事情一个电诂就能轻松搞定。和他比起来,我的人缘显然差了很多,开学都—个月了,我还没交上一个新朋友,并且我感觉。他们都不太懂我。
那一天口头作文课,语文老师让大家说说各自的理想,轮到我的时候,我是这么说的:我希望我四十岁的时候,身体健康,略有积蓄,已婚,丈夫体贴,孩子听话,有一份真正喜欢的工作。我觉得这就是成功,不必成名,也不必发财。
老师无奈地评论说:“维维安同学,你这一整就整到四十岁了,还老公孩子的,想得挺远的哈”
班上一半同学笑到喷口水。
我懒得解释。其实这么有水准的话才不是我说的,是我从亦舒的一本书里看来的。但是我们班上的女生都不看亦舒。她们要么不读书,扎个堆讨论谁谁谁的八卦,要么就只看那些轻飘飘的男欢女爱的言情小说。我之所以要照搬这几句并不是因为我想要特立独行,我就是觉得这话说到了我心里去,这就是我的理想,它没有什么不好。
午餐时间,花枝过来找我聊天。她坐在我们班最后一排,老师说她太胖了,坐前面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影响别人看黑板。
“喂,维维安。”她说,“我以前还以为你是新疆人。”
“为什么?”我问。
“维吾尔族也有个维字啊。”她为自己混乱的逻辑惊天动地地笑起来,“以后你会知道,我这个人其实蛮有趣的。我就是想跟你说,你的理想,还真蛮有趣的,哈哈,哈哈哈。”
“谢谢。”我说。 °
“听说你家也住在西城,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一块走,聊聊天什么的,不然三班的王子雄有事没事老是跟着我,一路扯东扯西,我被他烦死!”
“不了,我习惯一个人。”我说。
她端起她的饭盒,“刷”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说:“骄傲的柴火妞,我向你致敬! ”
“别客气。”我很谦虚。
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要拉拢我。西城区是我们这里的老区,住在那里的人多半是穷人,自然给人瞧不起。花枝成绩虽好,但个性太强,锋芒毕露,一点亏也吃不得。开学没多久就见她因为一些小事跟好几个同学闹过矛盾。她一定以为我跟她一样出生贫寒,又初来乍到,必会听她差遣,真是猪脑一个。
那天晚上,我都快睡了,家里忽然来了客人,是一个老太婆,很胖,穿着邋遢,嗓音洪亮。我爸让我叫她外婆。
尽管很不情愿,但我还是听话地叫了她一声。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外婆大人,看到我并没有表现出与亲人久别重逢的丁点儿喜悦,而是相当潦草地看了我一眼,就坐到旧沙发的正中央,很生气地训斥我爸说:“你怎么回事!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讲一声? ”
“这不刚安顿好吗? ”我爸说。
她上下看看,哼哼说:“听说这房子要拆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住回来的吧?”
我把好言好语对她说,“您看今天很晚了,小安也要睡觉了,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去找您好不好?”
见我爸不买账,老太婆当场发了飙:“好你个维大同,这么多年见不着你人影,我人刚来,屁股还没坐热你就赶我走?我告诉你哈,不管怎么说,你跟我们家小彩,一曰夫妻百日恩吶,她死得不明不白,我养她那么多年,最后连个尸首都没见着,你替她孝敬孝敬我难道不是应该的?”
“不是一直给您寄生活费的吗?”我爸低三下四。
“别跟我提生活费!”老太婆一敲桌子说,“我今天来是谈这个房子的!不管怎么说,也有小彩一半的吧?”
我爸为难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啥。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应该是生意上的急事吧,反正他跑到里屋接了半天也没出来。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老太婆两个。她终于有空正眼看了我 小会儿,颇为不满地评价我说:“长得像根小青菜,你说你妈的漂亮怎么就没遗传点给你!”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是我妈妈的妈妈吗?”
她大吼一声:“我是你外婆!你说你这小孩是不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