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跟屁虫。很娇气,很黏人,又爱哭,动不动就哭,哭了又很容易笑回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完完全全是司徒家族的人。长得漂亮,像个粉粉的女孩儿,可惜就是多了个把子,否则要来做儿子媳妇也不错,老太爷是这样说的。”
啊啊啊,真的好另类的司徒非。
果然不想传说中的司徒非。
不过,维叔叔话中有话的。
我贼笑着:“那么按照您老人家的说法呢?”
帝都这个地方,谁人不是两面三刀的呢?
维叔叔摇着圆滚滚的脑袋,说:“不敢不敢。”
我特不喜欢他这鸟样。
我说:“维叔叔,你的看法比较通透。”
维叔叔看我就是一片赞赏,继续说司徒非的是非闲话:“那小子其实会装,人小鬼大!三岁的孩子就是一千个玲珑心窍。人不在跟前,就算摔得头破血流都不会哭。大少爷在跟前,他就拉着大少爷的衣服,装可怜兮兮的。那时候,他虽然长得美滋滋的,就是有点讨人嫌,而现在——”
忽然插入一把酸酸涩瑟的声音:“现在,他还是一样讨人嫌!”
马车露出一条缝隙。
寒风灌了进来。
冷得我直哆嗦。
雪色的耀眼也照了进来。
有人出现,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紫色,背着光,撩开厚重的车帘子,就进来。
压着绯红色的官服,他就盘腿坐到我们的跟前。
白天不说人话,晚上不说鬼话。
看,这不正中了。
维叔叔惊讶地张开嘴巴:“哎呦,这位不正是司徒大人。”他老人家脸不红、耳不赤,还真当自己没有说人家的坏话。
司徒非剔着一条眉毛,明媚的脸,似笑非笑的:“大人就不敢当,在维叔跟前,我还不是一个‘很会装,人小鬼大,终于逃不出法眼’的讨人嫌的小娃子?维叔,好久不见,十几年都不见你老啊?”
司徒非听去的还不少!
维叔叔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圆脸,说:“哪里哪里,老头子见到司徒大人,立刻就容光焕发。”
司徒非裂开嘴巴,舔了一下嘴唇:“可别是回光返照。”
司徒非这嘴巴,果然没有一句好话。
他们是半斤对八两。
我乐得清闲。
维叔叔苦着一张脸:“司徒大人,老头子得罪你?”
司徒非说:“不是。”
维叔叔笑了两声。
司徒非从鱼皮包儿里面,递过去紫色的小荷包,说:“这个带给我姐,哎,她要的。”
维叔叔恭恭敬敬地接过,翻着看。
是精致的小荷包。
维叔叔看不出所以然:“老头子能打开看不?若然老头子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不敢随意给夫人的。记得某一年夫人生辰,老头子粗心大意,帮某人给了夫人一个生辰小盒子,盒子里面居然是一只剥了皮的死狸猫——后来才知道那个狸猫是面粉做的。不过,也把夫人吓得病了一个月,老头子被扣了一个月的俸禄。”
司徒非“咯咯”张扬地笑了两声:“那一次是玩玩我姐,这一次是真的,你打开检查。”
维叔叔解开荷包。
我好奇,凑上去一看,居然是一对皮影纸人儿。
维叔叔呵呵笑着,像个慈悲的佛爷:“司徒大人还喜欢这孩子的玩意啊!”
司徒非噗倒。
维叔叔翻着皮影纸人儿,仔细看着:“这对皮影儿小夫妻,好像是那时候大少爷的手工,男子是呆呆穷酸书生,女子是伶俐嘴刁的少妇。嘿嘿,还真的是啊。大少爷喜欢在皮影人儿的衣服下角剪开一角儿。大少爷最喜欢演这妖里妖气的少妇,还说丢了可惜,原来不是丢了,是被司徒大人捡了去。”
至于是不是真的“捡了去”,维叔叔的长长尾音还真带劲的。
司徒非听着刺耳,哼得丢下:“你管我呢!”
☆、第135章 我真名不叫丫头
司徒非闭紧嘴巴,心情不好,脸色不好,甚至看维叔叔的眼神都是那么的狗血欠扁,就好像看着一堆发出酸臭味道的隔夜包子,而且那堆包子还害得他蹲了一天一夜的茅坑。
他撩开帷幕,就跑了。
他是穿着官服,应该是从宫里面出来。我就吧唧吧唧地追了上去,鞋子踩着地上,正阳门的大路没有积雪,地上很快就结成一层薄薄的白冰。我拦着司徒非的路,问:“司徒非,司徒大人,你等等,你见到我爹了吗?”
司徒非在寂静的正阳门宫巷,走得如同滑步。
他很不容易才把眼睛转向我,眼尾挑起,眨眨眼睛,眉黑眼澄,带着笑意,好像在说:“哎呦,这位是谁?不认识!”
我被他看得内伤:“我真的急。”
司徒非还在很无耻地“研究”着我的身份。
司徒非同我爹处得不好。至于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为何相处不好,我是大概有个概念吧。做人厚道,才能福长,我实在不想把司徒非的那根刺拔出来的:“司徒非,你同我爹的恩怨,是因为我爹的哥哥?是不是因为我爹曾经杀了他的兄弟?”
司徒非这漂亮的孔雀立刻撑起了一身的刺:“是又怎么样?”
我弯弯嘴角:“你是为了报复,才针对我爹?”
司徒非把眼神斜下来,惊艳的神色,慢幽幽地。
全身散发着让人讨厌的气息。
他笑了一下。
大冷的天气,说话的口气都冰了,而他的唇还带着水润的一亮。
他盈盈的笑意化开成嫣红:“不是,我同你爹针锋相对,不是因为仇恨。有些人天生就是敌人,不能解释。丫头,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不用白费心机,你大哥是死定了。盛老大不在这里,你大哥自以为清高,既不要鱼、也不要熊掌。雪北王要他的人头,他就把人头给人家,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一切,实在太天真了。现在抓住他的是命运、是老天爷,南宫澈……不说了,以后你会明白的,丫头!”
我确实听得糊里糊涂的。
司徒非有点愤然。
他绕开。
在宽布的宫门红巷,我给他让出一条路:“我小时候同你住在哪里?”
司徒非回望,歪着脑袋:“有吗?”
我:“没有吗?”
他一副欠扁的表情,继续装失忆:“我说过吗?”
我汗渣子都掉了一地:“是不是司徒夫人同你说过什么?”
司徒非居然无耻到这个程度:“司徒夫人是谁?”
我真的被他气死。
“你不说,是不是被司徒夫人——”我拱着双手,歪歪地笑着,眼尾扫过皇宫的高墙,墙面因为薄霜而凝结成一面泛光的镜子。
我正看到镜子里面极快地晃过一丝刺眼的黑色。
我自然本能就出手推开司徒非:“退!”
司徒非惊醒。
我感觉一阵暖风吹过脸庞。
然后我和司徒非之间有着看不清的黑烟。
“嗤嗤嗤”的声音,是丝帛裂开。
司徒非的官服晃出几道口子。
我身体退后着,心里惊叹那人的剑法真快。
我眨个眼睛,却看到黑衣人的手中,并没有剑。
黑衣人正是赤手空拳。
剑是司徒非的。
剑就在司徒非的手中,而黑衣人却用司徒非的剑伤害了司徒非。
黑衣人的武功高。
黑衣人只是缠着司徒非,而我乐得清闲。
司徒非的剑其实相当快,招数还明显是南宫家的剑法,例如收剑出剑,会有很长的弧度,看起来很帅,但也因为太摆酷太帅,华而不实。
那个黑衣杀手,赤手空拳,是没有命的打法。
黑衣人招招治住司徒非。
司徒非渐渐喘气。
即使司徒非趴下了,我都不打算上去替他群殴。
第一,司徒非本来就不是好鸟,他死有余辜;第二,司徒非武功比我好,我可能越帮越忙;第三,黑衣人没有要杀司徒非的意思,只是他每一招出来快狠准,都是对着男人最重要部位攻击,而每次差不多能让司徒非断子绝孙的时候,黑衣人都会把招数收回来。
我看着有大大的猫腻。
司徒非那个无赖突然把剑一扔,往脚下一踩,就指着黑衣人骂:“混账的王八蛋,你是不是要杀了我?别留力,努力杀了我吧!”
黑衣人停了下来,收起手脚,露出爽快的笑意:“我是听命抓你回去。”
“不用你管!”司徒非冒火了,“我自己懂得回去!”
“他不喜欢你回来捣乱。”
“华年!”
“在。”
“我回来是做大事,不是——放开我!我自己会回去!不用你抓我回去!”司徒非打不过人家,又骂不过人家。
黑衣人还真的是抓司徒非的。
他铁爪扣住司徒非的手腕,一手抓着司徒非的衣领,就好像蝉抓着螳螂一样:“是,是,见到他再说吧。”
我惊讶得一愣一愣的。
那黑衣人还很友好地对我点点头,说:“呦,丫头姑娘!“
我顿时天打雷劈。
这个黑衣人不正是我在三亚口的山贼窝里遇到的那人?
他还给了我一个听说是连城的戒指。
而那个连城价值的戒指早不知道让我丢到哪个大海乌龟了。
“既然是南宫家的小姑娘,也跟我走吧。”他虽然是很温和地同我说话,带着商量询问的笑容,但是语气中已经有种不能违抗的意味。
司徒非:“不行,不能让她跟去!”
黑衣人安静地说:“他回来帝都,也想见南宫家的人。”
司徒非惊风了:“不行!”
黑衣人将他无视:“好的,丫头,我们走。”
司徒非:“不可以!”
黑衣人笑了笑:“丫头,我叫华年。”
我真名不叫丫头。
我摸摸鼻子,笑着:“我叫南宫透。”
司徒非一边无奈地被押着走,一边叫得整个帝都都听见了:“若然见了南宫家的人,他以后还能清净生活吗?华年,你个笨猪!你的猪毛是不是痒了?你用你的豆腐脑子想一想,大家都认为他死了!而他本来也说要在西沙活得黄沙安静,不要再回来帝都这里滚芝麻!你们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第136章 偶人皮影师
自从从军之后,我就没有踏入红袖天香。我心虚,能避则避。走入红袖天香,外面是寒冬腊月,里面是春意盎然。
三年过去,红袖天香变化很大。
以前认识的姑娘,该红的也红了,不该红的也走了。
我跟着人家,毫无阻拦就跨入栏杆,推开楼顶房间的大门。
这个房间,南宫澈曾经在这跳下去。
推开的房门。
床前就摆着巨大白色屏风。
丝竹的叮叮咚咚弦丝曲调,单单只是一把七弦琴。
那人彩色的斑衣,长发挽着低低的发髻,碧玉簪低飞檐,露出眉眼清晰的柔和的脸,手指纤长,端端正正抚琴。
我还不知道段红袖还有这一手。
我躲到司徒非的身后。
真的不想让段红袖看到我啊。
而段红袖对我们的出现完全不闻不问。
“桥亭三月春光好,一见许郎情丝绕,但愿此生常相聚,作对同林比翼鸟……”淡淡轻吟的歌声,雪白的屏风细纱绢上面,影出动作灵活的皮影偶人,两个偶人伸出双手互相依偎,在画布上面情意浓浓。吟唱的声音随着皮影偶人的动作,清清传过来:“谁知下平地风波起,以往欢乐一笔销,湖山依旧人事非,徒对沧海满怀恼。许郎阿,恨你一旦多薄幸,轻信法海将妻抛,叹我今向何处去,含泪彷徨苏堤道。山边枫叶红似染,憔悴难对满眼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
皮影偶人是苗条而美貌的年轻女子。
精致的发饰,哀怨的动作。
随着吟唱和丝乐,欲拒还迎。
浓浓的越调。
我一听那唱词,看到偶人的装饰,就知道是我所熟悉的《白蛇传》。
司徒非挣脱出华年的桎梏。
华年静静站到一边去。
司徒非也紧紧抿着嘴巴,不说话。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屏风的皮影上。
我稍微看屏风后面的皮影师,看不见,而屏风的底下也看不到那人的脚。
屏纱帐白,白娘子慢慢对着许仙倾述:“你妻并非凡间女,千年灵蛇修成人。成仙得道我不恋,为慕人间到红尘。风雨湖边识郎君,一心与你结姻亲……”
我听得专心致志。
那个皮影师出现在我的跟前,我都不知道。
司徒非轻手轻脚在他身边斟茶。
皮影师坐在轮椅上面,白衣单薄披着外套,膝盖上覆盖着衣服,而底下是空荡荡的。他静悄悄的,静静的眉目,静静的眼神,静静的笑意,静静的满足,仿佛开放的一朵美丽无痕的白莲花。
司徒非低声说:“不是叫你不要回来这里的吗?”
皮影师接过茶杯,侧着脸,笑着:“帝都不错。”
他忽然看向我:“南宫透,过来坐。”
他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走过去。
他把一个皮影偶人递给我,然后勾动着他手中的白娘子,清清喉咙,就开始唱着:“为妻是,千年白蛇峨眉修,羡红尘,远离洞府下山走。初相见,风鱼同舟感情深,托终身,西湖花烛结鸾铸。以为是,夫唱妇随共百年,却不料,孽海风波情难酬。为了你,兴家立业开药铺,为了你,端阳强饮雄黄酒,为了你,舍身忘死盗仙草,为了你,水漫金山法海斗,为了你,不听青儿良言劝,为了你,断桥硬把青儿留……”
我没有玩过皮影人偶。
精致的皮影人偶,手感极好。
偶人贴近白屏,关节会自动扭动。
我稍微控制了一下。
我看我手中握着的是许仙。
许仙是白娘子的相公。
因为这个相公,白娘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用平平的喉咙唱:“娘子是,真情真意恩德厚,我却是,薄情薄义来辜负。娘子是,朝暮相伴不离分,我却是,几次三番把你丢……”
一段荡气回肠的的《白蛇传》全部演绎,一个忘记了你我他的演艺虚构世界,我都感觉自己的喉咙沙哑了。
最后他带着笑意,如同初春的流水,说:“没有忘记啊。”
我摆弄着许仙的双手,对着他,忽然嗔道:“怎么会忘记呢?”
说出这样的话,我就愣了。
我怎么会记得?
我记得什么,我忘记了什么?
皮影师点点头,也不解释说话,然后转眸,看着司徒非,柔声说:“非儿,我累了。”
司徒非很自然推着他的轮椅出去。
不过,我没有参透,心血来潮之际,拦着他们的路:“你是我爹的兄长,南宫崇仪?”
皮影师忽然伸出手,摊开半空,侧着脸看着我,慢慢的,然后又看着司徒非,慢慢的,他不温不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