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很累吧,他比上次看见,又瘦了一点,长出了一点胡子,没来得及刮。
程橙瞄着瞄着就开始思绪飘远起来。
想到小时候叶瑞那一脸的青涩样子,到现在的成熟稳重,让她内心有股柔柔的暖意流淌着。
无论哪一个,都是真实的叶瑞,
尽管缺失了那么久,却又再一次看见这张脸,还是让人觉得异常安全。
她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像是心灵感应般的,叶瑞破天荒地瞥过来一眼,刚好对个正着。
程橙立刻收了笑容,正襟危坐。
叶瑞没有说话,安静的空间顿时流动着诡异的气氛,配合着丁亚楠偶尔在后面喃喃的声响,显得异常暧昧。
好长一段时间后,像是发现了程橙的略微不自然,叶瑞打开音响,潺潺悦耳的音乐声淌出来,弥补了些许的尴尬,也遮掩了这股暧昧。
叶瑞熟悉地把车子开近程橙住处,然后在最合适的点停了下来。
“回家后给我个电话。”叶瑞如是说。
声音温柔动人。
程橙刚拉开车门的手停在那,然后回头不可置信般地看着叶瑞。
叶瑞也愣了愣才清醒过来自己自然而然的失言,随即摸了摸额头,低声道,“对不起,我好像是太累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又是回到了当年,他有时候送程橙回家,有时候在学校道别,有时候看着她离开,他也会这样说。
程橙下车走了以后,叶瑞有很长的时候发着呆。
到底是什么时候……
连想对那个人温柔,都变成一种奢侈?
*****
程橙看着叶瑞的车子在楼下停了很久然后才缓缓地开走后一直心神不宁,其实每次见到叶瑞她都有很多话想跟他说,说说这些年的好与坏,即使是没什么好说的,她能跟叶瑞待在一起,听到他温柔又有安全感的声音,也同样很美好。
可是,他大概很讨厌自己了吧。
她坐回写字台,看了看叶瑞赠给她的本子还有那根钢笔,突然是想到了什么,然后打开电脑文档,敲下一排字……
第二天程橙不需要去剧组,所以偷睡了个懒觉,醒来后已经是大中午,她拿着手机翻到叶瑞的号码那里看了许久,想起昨天的一幕,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想打电话给他,但其实她也不晓得打电话给叶瑞到如今还可以说点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按下手机的绿色键。
等到反应过来,顿时捂住了嘴巴,想再掐断,手机那边却已经传来了声音。
“喂?”
叶瑞的这个手机号码鲜少有人打过来,也就当年那些高中同学知道,不过这些年过去了,也就丁亚楠无聊的时候会发几条短信到这个手机里,他也不常带着,大部分时候都摆在办公室最底下的抽屉里,现在突然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叶瑞也蛮莫名其妙。
“喂……”
差点要以为又是什么乱七八糟骗话费的电话想掐掉,电话里才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熟悉的,清晰的声音。
“程橙?”
“嗯。”
“……”
叶瑞接电话的时候,还是忙得昏天暗地,手上也一直是翻着各种资料文件,到此时,手竟生生地停住再也动不了。
他挺直背,把随意夹在肩胛的电话重新拿好,却不愿意开口说话。
呆了好些时候,电话那边才传来声音,
“叶瑞,昨天谢谢你。”
“嗯。”
程橙原本是有些慌乱的,听到叶瑞几近冷漠的声音,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那个……我也知道我挺冒昧的,但是我想约你出来吃顿饭,就我们两个,有些话,说开了也好……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不要再讨厌我。”
叶瑞破天荒地笑了一下,“程小姐,你现在,是在主动邀一个已经有女朋友的男人的约么?”
程橙抓着电话的手微颤了一下,手中的手机也变得有些烫手,“不……不是。”
叶瑞还想说什么,同事走近敲了敲门,面露急色,“叶瑞,4号会议室,有案子讨论,快点。”
叶瑞顺势就用一句“我很忙”打发了程橙,然后整理了文件,到会议室开会。
程橙也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叶瑞……似乎是变了……
摇摇头,没有变,其实根本最早就是这样冷漠的吧,只是年少的时候,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才有机会,看见他尚属纯真的脸。
她想起叶瑞那年美好的笑容,又想想丁亚楠和她说的那些,倏然地伤感起来。
*****
“我只能帮点忙,这案子我不会接。”
叶瑞坐着会议室的椅子上,悠闲地交叉着腿,修长的手指握着记录的钢笔,敲了敲桌面。
叶瑞尽管是以本科的资历就进入了律所,但是因为之前在法院混的不错,关系很硬,加上口才极好,法学基底又扎实打官司行云流水,短短一年就在业内小有名气,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在少数。这次这个案子虽说酬金不大但是社会关注度很高,当事人又点名要他,律所按道理都是不能拒绝的。
“叶瑞,你以前也是刑庭的,打这个案子不费力吧?”同事里有资格较老的律师,有点看不过眼。
叶瑞笑笑,很客气地说,“我不打刑辩的,您这么说,就是为难我了。”
一场会议下来,各种不欢而散,叶瑞也落得耳根清净,懒得往心里去。
自从父母出了事,他也清楚晓得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不如表面看得清明,什么时候背地里有人捅一刀都不好说,不管再如何能干,保护自己才是第一要素,刑辩水太深,他资历尚浅根基不稳能不接就不接,出事什么的概率即使低,碰上几个不理智的受害人家属,迁怒律师背地里泼硫酸的事情也不算少,多难看。
这个案子涉及一个厅级干部猥|亵未成年少女,这么多热点要素,水也太浑了。
世界是肮脏的,他叶瑞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但是总得留得一份耳根清净,很多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叶瑞回到办公室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若有所思,然后轻轻地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
里面堆满了杂物,有一个相框十分显眼,他把反着的相框翻过来,显现的是某女生校际表彰时拍的五寸光荣照,乖巧的发型温柔的眼,抿着唇盯着镜头。
叶瑞看着看着就笑了一笑,眉却依旧是哀伤的神色,然后轻轻和她说话,
“程橙……我觉得好累。”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我站在街角,看见形色各异的人从我身边经过,爱人们互相搀扶着手,陌生人淡漠着脸擦肩而走。
我想,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是不是,那些原本在一起的人,就会背过脸,然后分离。
曾经相爱过的画面定格停滞,
犹如街边的橱窗,清晰美好,却触摸不到真实。
——程橙
江潇潇有些沉不住气了。
饶是比较平淡,叶瑞还是会标准化地每个星期约她吃三次饭,但是眼下,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找过她了。
即使对家庭里面的事情闭口不提,但还是会把她介绍给朋友,比如丁亚楠。
她摸不太清楚叶瑞的心思,如果是想玩玩而已,那么也不会一直对自己中规中矩。
如果是只想找个结婚对象,那条件比自己好的一抓一大把,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
她思索了很久没想到什么答案,尽管也是知道叶瑞平时忙不便打扰,但还是主动打了电话过去,并不容分说地直接在律师楼底下约见到了他。
叶瑞看起来很累,近年关,事情太多太多,律师的工作又是不能积压的,忙了好几天,要不是江潇潇打了电话来约,说不定今天还是继续熬夜加班。
他走过来,看见江潇潇,微微点点头,就去车库取了车子,载着她去吃晚饭。
江潇潇坐在车上,看见叶瑞安静的眼睛下有浅浅的一圈印子。原本是想质问他的,看到他这样也就罢了,只好声好气地问,“最近案子很多么?看你累的,睡不好?”
叶瑞专心地开车,看着前方,点点头,“嗯,三天睡了五个小时……”
江潇潇叹口气,再看看他的脸,无奈道,“那你早点回家休息吧,其实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下次再约也是一样的,身体自己要看重一些,照顾好自己。”
“嗯。”叶瑞开着车,轻轻地看过来一眼,然后莫名开口问道,“潇潇,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么?”
“酒会的时候?记得啊,我们主管总是针对我,那一天当着全公司的面,故意挑刺奚落我,还泼我一裙子的红酒……我当时那个气啊,然后你看见了,很好心给我递纸巾来着,就……”
“嗯,其实和主管关系那么差,你为什么不辞职?”叶瑞的话题又好似拐到了别处。
“这个啊,没办法,一方面这个工作待遇不错,公司福利也好,另一方面……”她也同样看着车窗前面车灯照出的一片路,“不甘心,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自我,放弃自己反抗的权利?”
叶瑞勾了勾嘴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所以啊,我有时候会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勇气和决心。我越长大,越觉得自己麻木,不知道什么是未来,什么是存在的意义,我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没有很清晰的概念,直到看见你,才觉得原来也可以努力地去尝试新的东西……”
叶瑞很少和她说这些,纵使奇怪,江潇潇也平静地回话,
“所以你才和我在一起?”
叶瑞依旧淡然地开口,夸道,“你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和我一位故交,很像。”
从第一次见她,她脱口而出的“累赘”。
看见她被人打,被人羞辱,又一次次地自己站起来。
也对她写在语文书扉页的那句话摇头。
也说她愚蠢,也说她幼稚,
可是她充满力量,每次跌倒都不要别人搀扶就会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她想要的未来。
叶瑞其实并不恨她。
甚至都没有一点点讨厌她。
那年的离开,仅仅是一个选择题。
江潇潇坐在一旁,想了想,才轻声地问,
“你说的故交……是程橙么?”
车子猛地停住,刹车声似一道凄厉的提醒,把叶瑞从游离的思绪里拉回。
他停稳车子,把手从方向盘放开,微微张着口,转头略微讶异地看着江潇潇。
“你以为你隐藏得是有多好?”
“你啊,真的是……”
江潇潇笑起来,轻轻靠过去,亲上了叶瑞的额头。
然后看看窗外,表情看不出所以,
“就到这里吧,我多走两步就是公交车站,你回去好好睡觉,不要想那么多了,等你整理好了,再来找我吧……”
说罢,就推开车门,走下车去。
叶瑞来不及挡她,只好愣愣地看她极迅速地走掉,最后只得颓败地趴在方向盘上。
真的是累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好像都说了。
他在程橙那一年的选择题里,受伤了。
伤口深不见底。
于是为了自我保护,他必须下决心完完全全地割舍掉。
这是叶瑞再遇见程橙之后,以及此时此刻,努力思索出的结果。
叶瑞回家的时候,把当年的物件都整理了出来,看着被程橙送还的手机想了许久,拿出电话,回拨了一个号码过去。
“喂?”那头程橙好像正在和朋友吃饭,声音带着食物嚼动的声响,愣愣的可爱。
“是我,叶瑞。”他好像有点点难开口,“我们见一面吧……”
程橙快速地反应过来准备甜甜地回一声“好”就被叶瑞接下来的话抽打得支离破碎。
“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电话,还有一些小物件,我当年送给你的东西,你要就要,不要就丢掉,我统统还给你,然后我们就两清了……”
他顿顿,又摸了摸疲累的额头,语气软了下去,
“我寄给你吧……还是别见面了,我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你……”
说罢挂了电话。
留着程橙拿着电话,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掉到地上去。
周瑜看见程橙顿时要哭出来的脸,只好靠上去,轻轻挽住她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程橙摇摇头,看着周瑜边吃饭还不忘盯着的准备跳槽的公司名单,心口没来由地觉得闷。
“周瑜,我想我还是不留在北京了……”
*****
时间一点点过去,离来到北京时俨然已是过去一个月,天气也是越来越冷,但好在有暖气,倒显得比在南方的时候更加地好过一些。
程橙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下雪了。
不是很大。是初雪,积了一夜,也就薄薄的一层。
但是直到程橙走在去片场的路上,棉絮状的雪小小地,还在不停慢悠悠地飘落下来,显得很浪漫。
今天拍摄《瑾妃》大结局的戏。
剧组为了效率,通常是把戏分散再一幕幕来拍,丁亚楠上次那场戏拍完有点事就没继续往下拍,这会回来,连着两天都安排了他的戏份,剧组也是比较有人情味的,寻思着赶紧拍完可以放人。
结尾几幕戏有下雪的镜头,刚好凑得巧,导演就让道具师在下小雪的基础上再锦上添花,愣是营造出一幅大雪纷飞的景象。
所以,程橙跨到片场的时候,就觉得四周一片雪白雪白的,剔透的干净。偶尔踩到边缘处比较厚重的地方,就发出碎碎的声响,程橙在南方很少看见下雪,即使下雪了感觉也不像北方这么有意境,于是就玩心重地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踩来踩去。
正玩得开心,丁亚楠就吃吃笑着走过来。
他今天穿了古代戏剧名角的道具服,又怕冷戴了顶很潮的帽子,看起来很好笑。程橙笑了他一通,两个人就搬了凳子,趁戏还没开始,坐着聊天。
“程橙,”丁亚楠挺郁闷地抓脖子,“上次喝酒谢谢你帮忙找的叶瑞把我送回去……我平时酒量没那么差的……”
程橙暂时是不希望有任何关于叶瑞的话题存在的,于是只瞥了他一眼,笑着转移开去,“欸,你这场拍完,应该差不多了吧?”
丁亚楠:“嗯,还有一些零星的回忆的镜头,很少,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