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像是长辈关心小辈恋爱的问题。
“好了，你走吧。”
赵老说着，又转身踱回里屋去。
程橙急起来，“赵老师！”
“以后不准再来了，不然我就不帮忙了……”
*****
叶瑞坐下来的时候，讶异地微张开口，“老师，您怎么会来？”
“废话，我是你的代理律师。”
“不是，我是说，”叶瑞看了看他已经几乎全白的头发，“您在我那届毕业典礼上不是已经说了以后只教书不打官司了么……”
“哼，”赵老盯他一眼，“你能让我省心？聪明点就不会在这里见面了，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学生？”
叶瑞知道赵老严厉，但是心却非常之善，就只干笑了笑，
“还知道笑？你倒是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看看还有没有的救！”
于是两人就事论事，把此案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清楚楚。
只是从始至终都省略了陈建文。
叶瑞想着，能出去也好，出不去也罢，陈建文原也不是多狠辣的人，要是出去，以后避着也就是了。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我都记下了，”赵老翻了翻前页，用钢笔划了划页面上密密麻麻的字，也不看叶瑞，声音开始变得有些语重心长，
“叶瑞啊，其实你是我教过最聪明最有悟性的学生，不然我也不会硬抓着你一个本科生到我这里写论文做课题，你毕业那会我以为你会继续升学，我也做好了带你读完博士的准备，却没想，你倒是躲得干脆，考上公务员读个在职就完了，没把我气死。”
叶瑞点头，“枉费了您苦心。”
赵老继续低沉地说，“你呢，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让我担忧，你啊，没有心。”
叶瑞抬起眼看面前的老人。
“虽然你凡事都做到最好，但是其实什么都不看重，老师常常拿梦想、未来来激励学生，却独独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甚至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热爱这一门学科，热爱你从事的这一个行业。这样过着，其实又有多少意义呢？”
“人不是独独活在这个世上的，你会遇到很多人，有人让你担忧，有人让你憎恨，有人让你愤怒，有人让你喜爱，你会结婚，然后当上爸爸，教孩子很多东西，去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再去和很多人分享这些欢喜忧愁。”
“想着快点出去吧，你无所谓，外面可有个女孩子急得快哭惨了，还整天骚扰我家老婆子，烦都烦死了……”
然后看着叶瑞的眼眸闪过的急切，笑道，“哈哈，看来你也不用老师说这些废话了，终归是长大了……”
然后也不管合不合时宜，笑意盎然地走出门去。
似乎是，一个劫难，从开始到结束，
只是因为，
想要告诉我们一个经历得起时间磨砺的道理。
叶瑞与其当事人汪副局仅有的几次会面录影带包括被藏匿部分被全部调出。
原会面时监督的警察由原先一问三不知到松口为叶瑞作现场证明。
汪副局长开始动摇，证词多变且细节错乱被不予采信。
检察院作出不起诉决定。
叶瑞走出看守所的时候，就看见程橙和丁亚楠在门口，程橙衣着单薄，左摇又探地站在那里。
几乎是一走近，就泪流满面地扑到他身上。
一边死抱着不松手，一边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他身上。
叶瑞笑起来，“你是因为觉得我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才这样虐待它么？”
程橙继续哭，“不是啊，是因为又可以提醒你刮胡子了，所以觉得很开心。”
傻瓜。
笨蛋。
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因为我懂得一个很不错的道理。
做错事最好的弥补不是赎罪，
而是不要惩罚自己，
然后毫无保留地，去认真生活，去爱别人。
*****
叶瑞和程橙父母的会面虽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但还算是顺利。
他礼貌又和煦，让对方家长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一家人熟悉了一番之后，就有笑有聊地坐着吃饭。
席间程橙接到一个电话，差点没有高兴得晕了过去，
然后举着电话就叫起来，
“叶瑞叶瑞！我要拍电影了！不对！是我的剧本要被拍成电影了！啊啊啊啊！”
然后就被叶瑞这个超级淡定帝嘲笑不淡定。
饭罢，叶瑞独自一个人去了市立监狱。
李素清被带进会见室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等看清了之后，就一直低着头，
这个从小养大的儿子，
大概是一直恨着自己，
想想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是失败。
叶瑞淡然地坐着，看着眼前风光气势不再的平凡女人，半饷才轻轻说道，
“妈妈，我要结婚了。”
李素清这才讶异着抬起眼看叶瑞，
不可遏制地，眼泪夺眶而出，然后随即捂住了嘴。
叶瑞笑了一笑，继续柔声地，
“是和程橙，嗯，就是高三的时候，和我同桌的那个小女生，你应该有印象的。”
“你和爸爸，大概是没办法来参加我的婚礼了，但是我还是想得到你们的祝福，程橙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我非常爱她。”
“程橙说婚礼在这里办就好，我也可以常常来看你们。”
“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会带她一起过来，好么？”
李素清只是哭，半天才问出一句话，“你……不恨我们？”
“不恨了……”
“我会好好的。”
会面时间结束后，李素清被哭着带走，转过身去的时候，听到叶瑞说了一句话，再也忍受不住地背着他嚎啕起来，
他说，
“妈妈，谢谢你生下我。”
我小时候总是想我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我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父母。
像毒蛇一样日日啃咬着我让我掩埋了内心。
我却忘记了最最重要的事，
是你们生下了我。
养大了我。
不论爱得多错，
也是因为爱我。
刚走出门的时候，叶瑞就红了眼眶。
他勾着嘴角看了看监狱外碧蓝的天空。
干净剔透，宁静安好。
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完结章＇
孤单是什么，
那时的天总是灰蒙蒙，隔绝我与这个世界的连接，
我沉溺于自我空间，从未想象过有一天我也会成长到如此美好。
是你带给我勇气，
幸好有你。
——程橙
“好看么？”程橙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及膝连衣裙，头发过肩披着，末端剪得很齐，此时正站在镜子前面，不安道，“会不会有点不稳重？”
叶瑞过来自然而然地搂住她，对着镜子里的程橙笑道，“不会，很好看。”
今天是程橙第一部电影的首映礼。
两年里，选角、拍摄、制作，她都是一直伸长着脖子观望进度，
终于在这个炎热又热闹的夏天，电影杀青，并顺利在各大院线上线。
首映礼当然邀请电影编作者到场观看。
噢不，确切地说，是邀请程橙夫妇。
两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对程橙来说，却是收获颇丰。
写的两部电视剧被陆续拍出来，即将完结的另一部电影剧本也被导演早早定下，
程橙打趣地说自己终于是扬眉吐气了，并且一路上还跟叶瑞说以后有她罩着她家老公一定再没人敢欺负。
叶瑞只好笑着摸摸她得瑟摇来摇去的脑袋。
直到首映礼上主持人开口邀请编剧程橙上台说话，她才把一脸的兴奋瞬转为讶异，
明明都跟公司说了不要有这一个环节了……
她硬着头皮，紧张兮兮地睁大着眼睛走到台前去。
首映礼不是很豪华的场面，布置和场地都是走的跟电影同样的温馨路线，人不算特别多，除了主创以及一些圈内人，就是来观影的观众。
她想着说些感谢父母感谢公司的话实在是太俗气了，于是紧张着站了一小会儿，只淡淡笑着，半饷才说了句，
“我好紧张。”
台下“哄”地笑起来。
她目光游移，直到灯光打在前排的观众席上，她看见叶瑞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脸上是她熟悉又热爱的宠溺笑容，才慢慢开口说道，
“其实我没想到，这个故事会真的被拍出来，写它的时候，我常常在想，每个人都会有特别孤单的时候吧，我小的时候，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大有机会和别人说话，有时候会把同样一本书看上十几遍，有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写字，我晚上睡觉前，喜欢和自己说话，盯着天花板就能发好长时间的呆，我曾经以为成长那么难，我一定会坚持不下去，但是我今天却站在这里，把一个好的故事呈现给大家，把想说的话，透过这一个故事告诉别人，我觉得很幸福，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因为每个人都如同电影里的主角，经历生命里最平凡的孤单和幻想，遇见一些人，被给予勇气，才逐渐成长……”
她笑容大起来，“另外，虽然很俗气，我还是要感谢一个人，在我最孤单的时候来到我身边，并许我如此美好的未来，”
她目光定格在叶瑞身上，轻轻举起左手吻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谢谢你。”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说话，前排的丁亚楠就转过来一脸奸笑，“哇，程橙，这个首映礼网络直播的，你要不要这样……”说着也举起手亲了亲自己的手指，然后瞄了瞄她身旁的叶瑞，嘿嘿直笑。
叶瑞正要拿起手中随意翻着的电影宣传手册，丁亚楠就被旁边的女孩子一个手掌劈到脑门上。
“人家这么浪漫，你懂个屁啊？有本事你也勇敢示爱啊，孬种！”
“喂！给点面子啊大小姐旁边一票记者你下手能不能温柔一点？还有，好像是你不要跟我结婚的啊！”
“我懒得跟你说。”
“……”
程橙和叶瑞看着他们两个活宝，极有默契地相视笑笑，再转向前面的时候，灯光被关掉，四周一片漆黑，
在一片黑暗中，大银幕亮起，
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夏夜熟悉又亲切的知了虫鸣声首先传入人们的耳朵里。
一位老者拿着蒲扇躺在摇椅上阖着眼睛，小女孩慢悠悠走过来，也没敢摇醒他，就小声说了句，
“爷爷，我睡了。”
夜渐渐暗下去，镜头从小女孩单薄的凉席床上慢慢往上拉升，直到映出窗外一片璀璨到极致的银河，渐渐幻化成电影的片名——
《战神》
叶瑞轻靠过去，小声问道，“其实我一直蛮想问你的，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程橙笑盈盈地，不看他，道：“看下去你就知道了。”
在叶瑞面前，程橙为了今天，愣是没把剧情透露给他一点点，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叶瑞只笑，又转回头，专注地看。
“小爱……”
“小爱……”
睡梦中，有迷迷蒙蒙喊她的声音。
她慢慢睁开眼睛来，
四周寂静、又寂寞。
屋外，是星辰如眸。
“小爱……跟我来……”
她看不见人影，只听得是温柔的男声，
但声音就像一种魔力，渐渐地幻化成几近透明水晶般的手掌，朝她伸过去……
她有些迷糊，下意识地用指尖去触碰。
只一点点，那轮廓就光亮闪耀得如星辰一般，又迅速地消散掉。
她重新埋进被子里。
似做一个甜蜜的梦。
三年四班，贺小爱。
就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到极致的初中女生一样。
永远是黑色的及膝裙子和干净的衬衫校服。
头发也是学校女生清一色剪着的齐耳短发。
生命之轮滚动前，
也许每个人并无不同。
这年夏天，天气热得不像话，教室里还是没有空调，只好开足了头顶上的吊扇，又有些老旧，于是总是吱吱呀呀地响。
老师在讲台上奋笔疾书。
下面一片零散。
贺小爱觉得自己的衬衫已经差不多被汗浸透了，隐隐约约瞧得出里头淡色的内｜衣颜色来，
后面的一堆男生扎堆坐着，
又吵又闹，闹够了，又反倒来嘲笑她。
贺小爱不爱说话，脸皮薄，还有轻微的自闭症。
隐隐约约听见议论声，
便不断地扯着自己的衣服。
她一边纠结着，一边又偷偷地瞥旁边的男生一眼。
轻轻巧巧。
是这个学期新转来的同桌，
贺小爱给他的定义是：
很好看。
非常特别。
为什么会有后面那个形容词，大概是因为从他出现起，贺小爱没有看见他和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
安静地坐着。
仿佛除了呼吸，什么也不剩。
林家勤。
晚上的时候，她又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怕把这温柔的声音吹散。
虚掩着醒过来，
终于看见那张清秀又安静的脸。
“你是在叫我吗？”她问。
“是啊，小爱，我在叫你。”
“贺小爱！你到底有没有练习过？不加伴奏只右手主旋律竟然还能弹得乱七八糟！”音乐老师把钢琴简谱拍到贺小爱的胸口，然后叫，“课后留下来，练到你会弹为止！”
她孤零零拽紧衣角站在门口，里面是同学嘲讽的目光。
学校音乐楼有一排练琴房，都是几平米的独立小房间，没有安门，每一个小房间配备一架标准钢琴，
是一个归国的老华侨捐建的，
大概是这个略有些音乐特色的旧学校唯一的亮点了。
最末的琴房有断断续续不成体统的琴音传来，
贺小爱就是弹不好，
记不住曲子，也按不准音，
她不出声坐着，在那样闷热的夏天里，一遍一遍重复破碎的曲子，
有水渍砸在键盘上，分不清是泪是汗，
她用手指去抹，再擦在已有些脏的衣摆处。
恍惚间，听见流畅优美的音符从走廊另一头的琴房传过来。
贺小爱站起来，抱着卷边儿的谱子本偷偷走去看。
是他。
音乐老师也是尽教些简单的曲子，可是他弹得那么好，
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