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令狐飖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高大的身躯轻晃了一下,默不做声的转头出去。
岳秋寒不知道为何看见他那苍白的脸色,心中突地一痛,头也瞬间痛了起来。
这种疼痛,每每就是见着令狐飖才会发作,让岳秋寒更加排斥令狐飖的出现。
傍晚时分,任垣终于急匆匆地出现,看见岳秋寒毫发无伤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你没事吧。」
「你指望我会有什么事?」岳秋寒淡淡开口,「怎么今天才回来?」
「苍那边出了事情,耽误了回来的时间,还好你没事。」
「他还好吧。」
「不是很好,回了截云岭我们再细谈。」
「唔……」
任垣转头看了看在窗口喝酒的令狐飖,疾步走上前去扣住他的手。令狐飖想收回手,怎奈不是任垣的对手只好由他去了。
任垣纳了会脉,回头望了不远处坐在桌边品茗的岳秋寒一眼,这才看向令狐飖,「你找死吗?」
令狐飖心下明白他在说何事,只当没有听懂,「还有多久进入中原?」
「明日一早出发,大概三日就可以到了。你不随我们回截云岭吗?雩也许有办法替你疗毒,恢复功力。」
「不用了。」
令狐飖起身握了长刀朝楼上走去,刚没走两步,冷冷的开口,「莫要忘了在天山应允我的话!」
三日后,令狐飖一早站在岳秋寒门前许久,终是牵了马转头离去……
任垣站在窗口,望着他高大的身影越行越远,摸出怀中赤红木蝴蝶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叹了口气,「孽缘。」
尾声
名动江湖的天山剑派少主原来就是逍遥楼吹愁的事情,曾经也是沸沸扬扬在江湖传了好一阵。也有好事之人想要打着讨伐的旗号前去天山剑派,却不想话没出口半个月,就身首异处,暴死他乡。
传说中与吹愁关系暧昧的狂刀,自传闻开始,就再也没有在江湖中露面,更有传言说,狂刀为吹愁所杀。于是乎,江湖终人人自危,丝毫不再提及天山剑派与逍遥楼的关系,这样一件轰动一时的消息,也就成了无证可考的传闻隐秘于武林。
——四年后洛阳近郊——
「爹爹。」一个相貌清秀的孩童握着一张写了字的宣纸,蹦蹦跳跳的跑向坐在竹亭里沉思的男人,「萧会些自己的名字了哦,先生夸我聪明呢。」
男人宠溺的将孩童抱起,接过他手中宣纸打开,「嗯,萧很聪明呢,咳咳……」
「爹爹,你身体还没有好吗?先生说,爹爹的病只有一名神医可以医治,爹爹为何不去找那位神医呢?」
男人微微一笑,「爹爹盼着萧长大,做神医为爹爹治病啊。」
「嗯!」孩童睁着晶亮的眸子望着男人,「萧一定医好爹爹的病,还要把爹爹的头发变回先生那般黑黑亮亮的……」
男人笑笑没有言语,示意身边仆人带走孩童,微微阖上眼。
转眼四载过去,令狐飖虽武功尽失却依旧凭借一身极佳的商贾之术,在洛阳近郊创下了这栋华美的庄园,并收留了一名相貌与岳秋寒极为相似的孤儿,取名萧。
他将生平所学倾囊传授夾萧,并告戒他一生不得与逍遥楼为敌。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所有的财富,地位甚至生命对他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只是这样活着,间接探听点点滴滴关于逍遥楼,关于吹愁的事情……
哪怕只是只言词组,他便很满足。
眼看秋季就要过去,满山遍野的金黄,身体也益发虚弱起来。萧的夫子是一个隐世高人,有着极佳的文采和医术。他很明白夫子口中的神医指的是谁,可是他不愿,也不想,再次踏上那片那个让他牵挂的男子存在的土地……
「咳咳……」
「爹爹……」萧稚嫩的声音再次想起,隐隐带着哭意。
这个心如镜水的孩子,怕是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体到了何种的地步,只是拚命压抑着自己的担心。
「萧。」
「嗯?」
「记得以前爹爹要萧答应的话吗?」
「记得。」孩子攥紧了袖子低下头,抽噎着开口,「萧答应在爹爹百年之后,将爹爹埋在山庄外的竹屋旁……」
「很好。」令狐飖微微笑着阖上眼,那栋小小的竹屋,却包合了与寒所有最美好的回忆……
「庄主。」管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似乎有些顾不得礼节。
令狐飖缓缓睁开眼,「说。」
「门外来了一名讨债的年轻人,说您欠了他东西未还。」
「讨债?」令狐飖起身眼前又是一片晕眩,扶着亭栏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那人怎么说?」
「他说,您欠了他半升红豆,半升黑豆。」
「荒唐,我怎么不记得有过这种事情。那名年轻人长什么样?」令狐飖突然一阵好笑,这是几时的事情?
「呃,就是他。」管家用手指了指水榭回廊方向,恭谨的回答,「我拦他不住,所以才匆忙向庄主禀告。」
令狐飖微眯了眼望去,回廊那边,笑意盈盈站着一袭熟悉的青衣身影,未束的长发随着舞动的秋叶飘飞在风中。
寒?
当真是他吗?
那人微微一笑足间轻点已然落到他面前,当着众人的面仰头覆上他的唇,丝毫不理会四周传来的抽气声,清澈如水的眸子漾着柔和的笑注视着死死盯着自己的,满是欣喜愕然的双眼……
「终于,找到你……」
「……」
岳秋寒笑着扯了垂落在他肩际的灰色长发,贴近自己的脸,轻轻开口,「令狐飖,你欠我的东西,如何来还?」
东西?半升红豆,半升黑豆?相思豆是一半红一半黑,而半升红豆加半升黑豆,就是一升……
茫然的望向那双纯净如初的眸子,满载的,依旧是浓浓的情。
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我欠他的,是一生相思啊……
——全文完——
番外——
早上醒来的时候,是落着细雨的天气。
岳秋寒翻身起来,披了衣服走出门外,令狐飖正站在不远的小亭里看令狐萧习武。听到客房传来声响,急急转过头来。灰白的发有些倔强的披散在宽阔瘦削的肩上,依旧深邃的眼没有了过去的冷漠却平添了许多陌生的情绪,欣喜中带着歉疚,眷恋中有着怯意,那种裹足不前的忧郁让岳秋寒的心再次痛了起来。
「昨天,休息的还好吗?」
「唔。」
令狐飖走上前来,将岳秋寒的衣襟拉严了些,闷声开口,「变天了,很凉……」
岳秋寒抬手一把握住他冰凉的手,明显感觉到他的闪拒,心中一怒,「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
那个聪敏的孩子早在岳秋寒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离去,别致的院落里,除了几棵挺拔依旧的唐竹飒飒在雨中,四周静的出奇。
「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见他沉默,岳秋寒攥紧拳头再次开口。
「对不起。」令狐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双闪烁的眸子,「我一直想和你说句对不起。」
岳秋寒退了一步愤愤甩开令狐飖的手,清亮的眸子将他凝视许久,竟然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刚没走两步,却突的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贴在耳侧的头颅,似是极其恐惧般紧紧抵着他的肩膀,尖削的下巴将肩膀压得生疼,「不要走。」
岳秋寒似是笑了一下,抬手拉下拢着自己的手握在掌中,「随我来。」
令狐飖了一下跟上前,抬头看向走在自己前面的男子。与多年前相似的情形,那个瘦削挺拔的少年握着负气不肯读书的自己,脚步也是这般安静从容。
鼻尖微微一酸,虽知道不该落泪,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淌了下来。
岳秋寒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只是紧紧的握住了掌中宽厚冰冷的手。就这样穿过众人诧异愕然的目光,缓慢却坚定的走出大门。
四年,荏苒的时光带走了爱恨纠缠,淡去了是非恩怨。竹依旧,亭依旧,心绪却再也不复从前。
安静的站在阳黎的墓前,四周满目萧条荒瑟,小小的坟头却收拾的格外齐整。
岳秋寒沉默了许久,突然回过头来笑了一下,「她曾经真的很爱你吧。」
「秋……」
「你安静的听我说。」岳秋寒转过头来看着令狐飖,清冷的眼中没有了过去的忧郁,而是澈然一片,「一直以来,我都在后悔。」
见令狐飖身形一震,面色煞白,岳秋寒只是回他一个清浅的笑,「我恨过去那样自负傲气的自己,将你我都弄的一身伤痕。我其实应该满足的,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是怜悯,我也不该放弃。」岳秋寒又顿了顿,若有所思的转头看着那片坟地,「所以,哪怕是因为亏欠,也希望你不要离开我,可不可以?下辈子,我一定把你还给她,笑着……祝福你们在一起。」
令狐飖惊愕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已然有了银丝缕缕,但却依旧那般倔强执着。
「不可以。」
看着面前青灰色的身影明显一僵,令狐飖再也无法等待的一把将他拉入怀中,颤抖的手紧紧将他锁在臂弯里,「秋寒……请你相信我爱你,真的爱上你……」
「唔……」
岳秋寒没有再说话,只是垂手让他抱着,将头仰了很高。
「心疼吗?」站在暗处的黑衣女子看向身边的男人。那人侧头笑了笑,「傻傻的小寒,连被爱都显得这么委屈。」
「谁叫你当初放手让他恢复记忆。」
「嫁给我,你后悔吗?」任垣换了话题笑着问莫随雨,「我无法介入他们的感情,也不愿背叛自己的心,所以嫁给我,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彼此彼此。」莫随雨的回答和她的人那般冷漠,却多了一份温柔。远方仵立在雨雾中的身影,怕是真的得到幸福了吧!虽然用了太久的时间。
「为什么答应嫁给我?」
「和你打算娶我的原因一样。放心了吧?再不回去,雩会担心。」
「哈哈……」任垣取笑般的笑着同莫随雨离去,临走前回头深深的望了岳秋寒的身影,小寒,下辈子,我绝对不会放弃你。
转眼过了几月,风雪呼啸。
岳秋寒坐在暖炉边煨着酒,侧头看着躺在床上虽高热不退,却倔强瞪大眼睛的令狐飖。
「身体不好,快点休息。」
他的身体,果然和四年前不能相比。岳秋寒对于当初失去记忆的自己所作的事情,记得不甚清晰,但在为令狐飖擦拭身体时,发现他肩胛处的伤口,却叫他心疼不已。通过任垣,雩甚至苍和无殇的言谈间,依稀了解并回忆起那倔张狂不羁的雪衣剑,如何俾睨天下,下手无情。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令狐飖笑着开口,想坐起身来却被岳秋寒冷冷的目光吓到,乖乖躺好,「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提以前了吗?」
「唔。」
「等我身体好些,我们去太湖吧。看看萧远,你说好不好?」
岳秋寒白了他一眼,从随身的小瓶中倒了些许红色粉末到酒盅里,调好温热的梅酒递给令狐飖,「雩说了,你这种身体,能捡回条命都该偷笑了,半年内哪里也不准去!」
令狐飖嘿嘿笑着缩进被窝,「好,全听你的,任兄的话我一直都介意着哪。」
「他又胡说什么了!」
令狐飖笑得非常狡猾,见岳秋寒不悦的沉下脸才乖乖开口,「他说,我如果身体不好,怎么……怎么……」
「怎么什么!」
「抱……抱……」
「抱你个头!早知道就不准他们过来!」岳秋寒咕哝了一声,把令狐飖扯起来递上酒,「有点腥,再喝两次就可以调理好内息了。」
「哦。」令狐飖接过,靠在坐在床边的岳秋寒身上,「这木蝴蝶的粉,还没有用完啊。」
「用完了你就可以等死了。」
「呃。」听到他凶恶的口气,令狐飖知道又戳到了岳秋寒的痛处,所以连忙住口。却没想到岳秋寒还是开口说道,「为了这个东西!你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你……呃……」
后面的话,消失在令狐飖的唇畔,浓郁的酒香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口中,「说过不提了,好不好。」
「唔……」
「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恢复记忆……」
「闭嘴!」岳秋寒冷冷的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四年前——
岳秋寒一早醒来发觉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人消失了踪迹。心中虽有说不出来的落寞,却不明白个中原因。
任垣将他安静的表情瞧了真切,默默陪他返回逍遥楼。
然后,任垣按照当初应允令狐飖那般将赤血木蝴蝶交给上官雩,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令狐飖,武功全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