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红玉只道她与轩辕司九拌了嘴,不由抿嘴一笑道:“哎?我常抽的烟没了,你等我一下,我出去买包烟。”
安安神智恍惚,隐隐的听见她说什么,便答应了一声,根本没注意到席红玉的异常。
席红玉走后,二楼各个包厢内都在对独自一人赏戏的女子,窃窃私语着。
“看见没,那个就是湖都鼎鼎大名的交际花顾安安啊。”
“果然是美人呢,不过这样的女人有钱就可以一亲芳泽,也没有什么矜贵的。”
“她可不是勾栏院里的妓女,就凭你?”
“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扔下钱就能上的女人吗?”
“区别可大了,不只钱得够多,身份也要够显贵,诚意亦是得十足,否则别说一亲芳泽,见上一面都难哦!”
“瞧你说的这个邪乎,这不就已经看见了,我现在就去过去和她打个招呼,不信她……”
“你疯了,知道她的新主儿是谁么?轩辕司九啊,你不要命了?!”
“真真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了!”
安安只握着手中牡丹缂丝的小扇,一只手曲在雕漆添金的栏杆上,侧身而坐,似在凝视着戏台上,心思却早已飞出了老远。
听见包厢的门打开又和上,安安也没有回头,便开口道:
“怎么卖包烟也这么久?”
“等久了吗?”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心一惊,微一侧头就看见了那近在咫尺的轩辕司九。
她定定看着他,却无法在他眼睛里看到任何关于不祥的端倪和先兆……只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感觉,莫名的惶恐…… 仿佛被他看穿一切……伴随着这种感觉而来的还有奇异的、仿佛会失去什么一样的感觉……
凝视了他一会,安安只是抖动着苍白的嘴唇微笑了下,这个微笑反而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的苍白:“你……你怎么了来了?”
“魏老板是出了名的温柔体贴,我怕你被他拐跑了。”
轩辕司九凝视着她,面上一派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
台上的鼓乐和婉转的唱腔似乎从很远传来,安安清晰的听见了心中募然一栗的声音,掌心里的冷汗一点一点的渗透出来,慢慢的渗进了扇骨的每一条细微的缝隙。
“我要是真的走了呢?”
状似笑语,但安安说完之后,只觉得天寒如冰,坐在那里就像坐在冰里,全身都似乎被冻了起来。
轩辕司九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另外一半被灯光缭绕着,有着一种奇异的明暗对比,他乌黑的眼却依旧是极柔和的,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其中有不明的东西隐约浮动。
“跑了,就再追回来,然后把你关在金镶玉做的笼子里。”
心脏被紧缩的程度又严重了一些,安安没再说话,只是微微的笑起来,不带一丝情绪的慢慢错开轩辕司九的视线,看向戏台。阴影恍惚中,她竟有着一种剔透的感觉,仿佛所有光线都从她的身上穿透了过去。
“看戏吧。”她将脸偏到戏台一边,用合拢的丝扇掩着半边面孔,喃喃道。那似侧未侧的角度,刚好让他看见她的眼似弯微弯,形成一个半月的弧度,似笑似泣。
“这么好的戏,错过了就可惜了。”
她的声音放的是那么轻,轻到她自己都几乎没听到。但轩辕司九却听到了,听的非常清楚。
他觉得心脏有些疼,细微的、像是女人伸出尖锐的手指,一点一点挖着心上的肉一样的疼……不是十分的疼,但是那一丝带着缠绵味道的痛苦却可以渗透到骨头的最深处去。
于是,他一把把她拥入怀中,挚热的呼吸在她的耳边拂过。
“戏有什么好看的。”
“你这人,不看戏来这做什么?”
安安手中的扇子落到了地上,顾不得理会,只再度扬起唇角,但那笑容美丽却缺乏活力。
“来陪你啊。”
“是来打扰我看戏……”
还没等说完,他的吻已经覆了上来,夺走了她的余下的话,唇齿相依间是滚烫有力的占有和掠夺,她阖上眼默默的承受着。
一场无声的较量似就此终止,她的心神依旧摇曳不定,仿佛稍不留神就会破碎,因为在如此强势的他的面前,一切都是那么的脆弱。而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她飘忽不定的心思,只是沉溺在久违的美丽温暖中……
许久他才不舍的离开,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挚热的手滑过从腰间滑过,向上抚住如酥的柔软,微眯的眼有着一抹的坏意。
“你……这么多人呢!”
厚重的幔帐虽掩住了一切,但他们气息相闻间,似乎有条透明的丝线隐约系着他们,安安面上再也掩不住红晕,她急忙拽住他的手。
“别闹了……自己不看就让别人也看不成……怕了你了,我们走吧……”
“呵,终于不用听戏了。”
轩辕司九歪侧了一下头,眼中有了一种达到目的的得意,温柔的,孩子气的……
她一颤,连忙垂下的眼,遮住里面流露出的疲惫以及……惧怕。
卫兵簇拥下步出了戏院,路边那卖烟的小贩见他们出来,神色鬼祟转身匆匆的离开了摊位。轩辕司九心中猛地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不及细想揽着安安扑了出去。尖锐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响起,含着强大的力量向他们而去!
安安只感觉巨大的冲力袭来,一阵眩晕然后愕然的感到粘腻的腥气一滴滴落在脸上。
“你怎么了??那受伤了???!!!”轩辕司九在她的上方压抑的吼着,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肩,抓得那么用力,几乎要捏碎了她的骨头。
安安惊惶失措的看着满面血迹的他,滚烫的液体像是终于冲破地表的岩浆一样淌了下来,沿着他的伤口汨汨的低落到她的身上,不一会就浸透了她的衣服。
与其说是疼还不如说是冲击的感觉在这瞬间冲刷着安安的神经,她一双黑色的眼睛几乎失去了焦距的望着轩辕司九。
“没有,那是你的血啊。”
“那就好……”他努力睁大眼睛,模糊的确认了她的无恙后,终于支撑不住安心的倒在她的颈侧,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鲜血的热度和流淌的速度。
然后,一阵晕旋。
步入黑暗之前只隐隐听到众人的惊叫声。
莫问奴归处
安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模糊而迷茫。
当意识正从一片混沌中恢复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躺在温暖的缎面枕头上,她试着挪动身子,慢慢张开眼睛,眨了眨,使劲想把眼睁大。屋内并没有点灯一片黑暗,却给了她安心的感觉。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静静的躺着便可以听到清晰,雨水沿着晃动的树枝滴下,掉在窗台上,或者被风吹得斜敲着窗子。在这片轻柔交织着的声响中,她还闻到了花香,浓烈的香气,穿过水晶吊灯、落地窗户垂着丝制帘子的缝隙间,铺着锦缎的雕花木桌,蔓延在屋内。那是玫瑰的味道,是她每日更换,因为这屋子太空旷太冷,所以她想用花香来添补,而如今在花香中似乎多了一种味道,刺鼻的、带着腥气的……好像是血的味道……还有……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这些声音终于唤醒了她,记忆便慢慢回到了脑中。
她起身,室内很暗,但来不及点灯,穿过华丽的家具,步伐匆急,不知何时换上的睡袍带起了一阵风。
睡房的门打开,刺目的灯光射入眼内,她恍惚了一下才看见站在走廊外焦急徘徊的严绍。
严绍看到她一愣,才开口道:“顾小姐,您醒了……”
“他……怎么样了?”
严绍注视着她,灯光下她乌黑的眼显得又大又闪亮,里面慢慢的惶恐和焦虑,这样的神色令他不出声地叹了口气。“九少现在还在昏迷……医生正在里面急救。”
正说着,医生推开门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
“放心,严副官。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刚才检查发现,他的右耳听觉神经受损严重。”
“请直接说重点。”
严绍逐渐苍白的脸色,失去了自制力的他上前一步抓住医生的手臂,艰涩的开口。
“就是右耳的听力现在完全丧失,最多能恢复10%,以后必须使用助听器了。”
一股寒意在心底油然而出,严绍晃了两晃才得以稳住。
安安只是呆呆的站在一旁,好似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其实她的脸色也是惨白的,但是在严绍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被笼罩在阴影里的她那暗淡不清的容颜。
“顾小姐去看看九少吧……”
安安这才醒过神来,脚步虚浮的走进了卧室。
室内医生护士忙碌着,床畔散乱着沾血的纱棉,帷帐已被挽起。
而当她看到轩辕司九的那一刻怔住了,那一瞬间她像被狠狠刺中一样。
他躺在那里头上缠满纱布,血已渗透了出来,苍白的脸色如同死去一般,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一点点生命迹象。
伸出手指,避开被血渍染得污迹斑斑的纱布,小心的不去碰他任何一处伤口,抚摸着他的颧骨,手指轻轻描过他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了紧蹙着的眉峰上。
他的麻药效力似乎还没过,睡得很沉,眼睫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好像在忍受着痛苦的样子。突然他好似有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然后眉峰慢慢的舒展了开来,薄薄的唇似乎也有了一丝隐隐笑意。
“安……”他在昏迷中喃喃吐出一个字。
安安呼吸停了一下,静静地坐着。她不敢动,也不能动。眼睛很酸痛,她以为会哭,但垂下的眼却并没有泪水落下,他的手也受了伤,缠着纱布,安安把嘴唇贴在渗透着红色的绷带上,不敢使力,只是无比温柔而细腻的吻着。
“真是糟糕啊……”
以后的几天,轩辕司九都是处在半昏迷的状态,而安安就忙着照顾他。而当轩辕司九终于完全清醒之后,各界送的慰问礼物和花就堆满了西园。其中便有一束三色堇每日送来,而安安便每日把花摆到轩辕司九的床头。
这一日将领们仿佛有紧急的军务,安安避了出来,刚走出门,便看到红云焦急的等在门外。
“怎么了?”
“二小姐来了,在楼下的书房。”
安安走到书房门的时候,却犹豫了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 书房内很明亮,午后碎金似的阳光弥漫在房间里,正是夏暑,安安见她只穿了件淡绿的薄纱旗袍,清清爽爽的全无饰物。
欢欢面前椭圆形的咖啡桌上已经上了咖啡,她一边双手握着咖啡杯,一边看着她。
安安呆了半刻,见她毫无说话的意思,方才开口:“……二姐。”
书房内静极了,安安的声音像穿过空古似的回荡着,却带着某种微弱的味道:“你要见他吗?”
“我是来找你的。”欢欢听她这么说,面上便露出了一种介乎于恍惚和忧伤之间的表情,然后抿了抿唇,还是问道:“他……怎么样?”
“还好,已经过了危险期。那些三色堇……我一直放在他的床边。”
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欢欢不由心头一震,似是不认识她似的定定地看着她。然而安安敛目平眉,面色极是平静,她便苦笑起来。
“是吗?没事就好……”
声音越来越低,有那么一瞬间安安几乎以为她会哭出来。然而,欢欢只是垂了一下头,再抬起来时面上已是平静含笑,看不出丝毫异样情绪。
“这些葛花糖是极夜让我带给你的。”
秋黄色的纸包放在桌上,一旁是个大银盘子,一对和咖啡杯配套的小杯子,盛着牛奶和糖块,还有银碟、银匙,极精美,显得那纸包更加粗陋,但她却像捧着珍宝似的捧在手里。
“难为他有心,真是羡慕二姐。”
“我们彼此羡慕罢了。”欢欢把一切看在眼内,一只手抚摩着杯上精致的花纹,神色却依旧淡淡的说:“极夜已经离开了湖都,先去莱州看一位旧友。往英国的船从湖都启程中间还要在莱州停一下,然后直发伦敦。他便莱州上船,而我……或者是你……先在湖都上船。”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呓语似的这么说着,欢欢微笑,然后对上安安的眼:“到了英国,人生地不熟,他并不是铁石心肠,你一个柔弱女子他断不会抛下不管,日久……情生。”
安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压着她的胸口,让她喉咙发紧,一种战栗从脊柱一路上升,冲击着她的头脑。
欢欢依旧微微笑着,她在安安颤抖的眼睫上,看到了她的惊惶失措和挣扎犹豫的痕迹,然而,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只伸出手,捏住了安安冰凉的指尖。
安安缩了缩,却终究没有把手拿开。
她们就那样坐着,久久无声。
“确实,我在为自己爱做最后一次努力,但我并不是迫你或者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你还有这么一个机会。也许,我们都可能幸福,也许,我们都不幸……”
欢欢声音极轻,仿佛就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叹息,她要是稍不细听,就会错过。
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似有一把火在体内燃烧,隔了好久,她才要张口,敲门声突兀响起,紧接着是红云的的声音。
“小姐,九少正在找您呢!”
“我先走了。”
欢欢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平静的站起身来。
“二姐!”安安却陡然开口,叫住了她,神色庄严郑重,声音中却有了一丝起伏:“我知道,三色堇的花语是思念……我知道……”
欢欢望住她,眼中渐渐多了一种热切,仿佛她便是她的救赎一般,然后转身离去。
安安来到门前,刚要敲门,就听见了一阵清脆的杯盏落地破碎之声,推门的手一顿,轩辕司九的怒喝声便传进了耳中。
“这是什么?!”
“您和何小姐婚礼的准备,必须得您裁夺。”
夏日的午后阳光极为充足,恍的眼睛一片朦胧,影影绰绰的只见眼前光晕化成了一个个小太阳似,仿佛站在树下只是太阳的感觉。而严绍冷静的回答,只猛地驱除了安安身上暖意,只余下一阵阵的恶寒。
“我不想看,拿走。”
“何小姐三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