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溺爱的宝儿渐渐成了府里的小霸王,人人见了都头痛。
日子就这么一年又一年的过去,转眼宝儿便已经三岁。这一日,顾安安来正跟她闲聊,老妈子进来说她又不见了踪影。
府邸上下乱成一团的找,几乎聊翻了一个底朝天,才在他的书房中找到她。
那是他办公的地方,几乎从不让人进去,她气得举手就要打,倒是被顾安安拦住。
“小孩子,淘气惯了!”
“娘你看!”宝儿丝毫感觉不到她都怒气,只是凑了过来,晃着手指头,乐呵呵地给宣华看着手中死攥着的照片。
宣华只有无奈的接过来,照片中正是秋日瑟意的季节,万物残了的季节,英式庭院中的满涨得像是要溢出墙外的老树已然雕落不堪。众多枝隙间,淡淡天光照射下来,映出一堆男女的身影。
美人垂眸,胭脂如华月凝肌,一身翡翠色旗袍,牡丹一样的美丽高贵。男子一身简单的西服,衬得男人越发修长,微弱的逆光中,男人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只见他眉间蹙起,优雅从容。
一边的顾安安伸手接过去,不知为何就僵在了那里。
“阿娘,阿娘……”
歪着脑袋,睁大了眼睛望着顾安安,口中叫唤着,想引她注意。
“你怎么这么淘气……”宣华犹自絮絮地念叨,却见顾安安苏脸色渐渐苍白,不由愣了一下。
顾安安似乎都没感觉到,痴痴地立着,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眼眸中有一种浓浓的颜色,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落下一滴泪珠子,流下然后消逝不见。
青蝉在杨柳间喋喋不休,声声知了知了,风动花移,日照渐中天。
宣华第一次见到,顾安安的眼睛中,那种忽然出现的寞落象瞬间塌陷的流沙一样,那么明显。
宣华定定看着她,知道她的感受,虽然并不确切,但宣华确定知道她透骨的寂寞,这寂寞就象原本被紧紧封在她完美的躯体里,却忽然再也无法控制,泄露出来似的。
宣华被那寂寞紧紧地纂住了,却连哭都无法哭出。
就在这满怀悲苦中,未知的春雨悄悄来临了。
笼罩一切。
蓦然,宝儿欢快的叫道:“爹!爹!”
大敞的门旁,他伫立不动,不言不语,远方撼动的雷声不住频繁响起,一道道闪电映出他冰冷又高傲的俊美容貌。
顾安安似乎并不讶异,慢慢抬起头望着他同样不发一语,眸底隐约闪动某种东西仿佛是恨、仿佛是同情、有仿佛是绝望。
沉默的空气里,两人彼此凝视,目光专注又深刻地,像是要看破对方的一切……
直到此刻宣华才明白,她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那样炽热的爱早已给了别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优雅如水男人……
为什么?宣华真的不明白,明明那么优秀的他,她却不爱,痛苦的绝望的两个人,互相折磨,痛苦的活着……
宣华不想看,不敢看,却无法移开眼。他们两人之间制造出的巨大而绝望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殆尽……
无尽的黑夜里,雨没有停过。
仿佛恶梦的夜晚,像是要使人心碎地,要让人痛苦发狂地,夜雨正不断地下着。
宣华伸手摸着熟睡宝儿肖似他的饱满的额头,一下下轻柔地抚摸着。
选择什么?放弃什么?
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百丈悬崖踏空,回首已然百年身。
她想着。
她系在他身上的多少痴迷,多少悲喜,所有的痴迷和悲喜能换出他一个真心的微笑,只要这样也就值得了。
她仰起头闭上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慢慢地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痛彻心肺的感觉。
窗外一片夜空,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完
传说中的幸福结局
安安:
见信入面。
最近很忙,时间都过得没有概念,偶尔路过圣詹姆斯公园,看到草长莺飞,才知道伦敦的春天已经悄然来临。
院子里一株玉兰树开花了,极美,极温柔,让人的心都痛了。我总会想起你,大大的眸,笑颜如梦,像极了春日的玉兰花。于是我又会想,所以他才会那么爱你吧?
还记得,我和他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里,小楼下别人的院子里也有一株玉兰树,但是好像由于没有妥善打理的缘故,从来没有开过花。我想,等我们有了自己的院子,一定要种上一树,年年开花时我们相携树下。然而,世事总是弄人,如今我的院子里面有了玉兰,身边的人却不再是他了……
极夜顶厌恶春天的到来,有一次我听到他低声说: “没想到春天来得这样快。”
其实我知道他不是讨厌春天了,而是害怕自己被顽疾折磨得消瘦不堪的身体。
极夜病了,开始只是感冒,由于他自己便是大夫,我们便都没有在意。没想到应了“能医不自医”的老话,待察觉有异,送到医院时,大夫说必须留院治疗,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窗外正下着雨,这个城市的雨似乎出乎意料的多。一树的玉兰花花被雨水打落,狼狈的散落一地,很难想象曾有的盛开和怒放。
似乎就像我……
看了这话不要误会,我过得应该很幸福,极夜对我极好,称得上无微不至。只是,心底总是缺了一块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扪心自问,我想自己是爱极夜的,亲人一样的。但并不代表我能忘却,所以我一直没有同他结婚。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极夜,但我想他是懂得的。有些事情上迟钝的可以,有些事情上却聪敏的让我害怕,写到这里我不自觉的笑了,你们是多么相似。
几次连大夫都以为他熬不过,下了病危通知,但是他一次次又停了过来。
苏醒后的他没有任何脆弱的表现,看着我,对我笑说:“看来神嫉妒我太过幸福了,所以我一定不能让神带走我。”
阳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似被光消融了一般,细细望去,极夜的眼比流水还温柔。
倒是我几乎哭了出来,不知道为何我就想起了你。
那日,我在都江边等你,你姗姗来迟,面色极为苍白,但眼神却跟极夜一般。
你对我说,你有了身孕。
你说,自幼被父母抛弃的你,发誓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要让他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你说的时候,并无哭泣,但是语调中却有一种落泪似的凄凉,在冻结了的天地里,向我祈求着,祈求着我的原谅。
然而,我从来没有资格原谅你什么,我是个无法救赎自己罪孽的女人。
我爱着他,所以恨着你。
我一直想为他生一个孩子,一直都想。至今午夜梦回,我常常问自己,也许有一个孩子,他便不会抛弃我,去爱上你。
这些,我知道自己早该忘记。可,就是无法忘记,曾经是如此刻骨铭心,千真万确地存在过,偏只能在入梦后的一声梦呓,方才明晓因果,醒后,却又流光逝影,无法掌握。
直到,我有了身孕。
一个未成形的生命在体内,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整个人被充盈了起来,带着一种女人特有的神圣。
极夜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他说,万一他死后希望我再嫁,要是有了孩子日子可能会很难过。
你瞧,他总是为我考虑。
我笑曰,我想要,我盼了那么久。
刚说完,他便哭了,无色的泪,映着一轮清月,却有一种灿若盛阳的幸福。
但我,没有告诉他,他误会了。
我的期盼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固执的,绝望的,即使迟到了这么久。
但有些话,不能说。
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由于家里医院两边跑,肚子并不突出。也没有不适,和妊娠反应,我想这是一个命很硬的孩子。
极夜的病,需要昂贵的医药费,渐渐的需要典当家中的物件。
在英国典当行称为Pawnshop。其实都是一样的,近乎苛刻的给价,有时候让我哭笑不得。
然后,我认识了德里克,金发碧眼的英俊伯爵。
是我不小心在典当行门口撞到他,他扶住我有礼的道歉。
而在我抬起头的瞬间,不由一怔。眼前站着一个一身黑色礼服的英俊男子,金发下露出一双能看穿人心的水蓝色瞳孔。道歉时流露出古老的英伦绅士礼节,没有一点瑕疵。但双蔚蓝色的眼睛中突兀地将我的视线抓住,是冷酷的,带了一种我熟悉的神情。
不是赤裸裸的欲望,亦不是明晃晃的鄙视。
而是一种隐藏得很深的志在必得。
而当年在湖都,我第一眼见到他,他就是这样,眼眸深邃,笑得自信且飞扬,如火一般。
我并不想招惹任何人,于是快速离去。本以为只是一个巧遇,但是在典当行接二连三的“偶遇”, 总是借故跟我搭话,而温文有礼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侵略性,让我不得不开始警觉。
后来有一日,德里克约我到咖啡馆中,用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对我说,如果我愿意,他会负责极夜所有的医药费,只要我跟他一年。
我不否认,那一刻我真的犹豫了。如果说自己没有动心,那是假的。
极夜的医药费渐渐成了压得我无法喘息的重担,而出卖一向是我所擅长的。
也许是看到了我的犹豫,却欺身过来,用低沉的带点不经意的诱惑口吻对我耳语:“这是我精挑细选给你的礼物……我想你会喜欢。”
最后的那句话几乎是吹到我的耳朵里的,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甚至感到全身发凉。
我打开那个称得上庞大的盒子,你能想象吗?我近一年来所典当的东西全部在里面,包括我最喜欢的一只翡翠簪子,那是他当年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德里克欣赏着我的吃惊,唇边缓缓出现了一个微笑。
眼前的这个英国伯爵有能力给我优裕的生活,显然他还很愿意这么做,这些东西不过是一个开始。
我不禁笑了,根据往日的经验,这是付出的定金──他有这样的财力,等待着我的投怀入抱。
难得我已经落魄如此,不再青春的时候,还有人愿意高价买下,自豪感觉不是没有的。
但,仅此而已。出卖身体换来的舒适,我早就品尝过。并不甜蜜,甚至是凄凉而悲苦的,好不容易脱身,怎可能再一次陷进去。
“对不起,但是我想告诉你,要求一个孕妇做您的情妇,恐怕并不合适。”
随即,我在他惊诧的目光中,一笑离去。
回程的时候,买了一份报纸,不期然看见了你和他的照片,你们的中间还有那个五岁的女孩。
他一向锐利的眼已经变得平和中,平和的眼睛和平和的气息,却,如饮醇酒般让我无法移开眼睛。
而你的眼,不见幽亮,似水温柔。
你们在一起非常愉快……也许你开始不过是为了孩子,但现在我知道你是爱他的,而他依然爱你。
你是幸福的……这个认知没有勾起我的任何怨恨,我为你欣慰。
而我,此时即将临产,我有预感会是一个女孩。极夜的身体已经好转很多,仍有些虚弱,但仍时时事事为我担心。
我跟他说,等孩子满月就跟他去公证结婚,这是毕竟是我欠他的。
以前的我们总有其不可解的无奈,而我们皆沉沦着,无法自拔。
现在……我想,我是幸福的。
而你,也是幸福的。
我们都很幸福,这样就好了。
此致
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