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马栓好,大雨便已倾盆而下。
这亭子里摆了两张桌子,桌椅光洁,看上去倒也干净,只是此时已近傍晚,因而这小茶亭中空无一人喝茶,只有一老一少两人。
那老妇人见到东莪二人,连忙为他们捧上茶水,陪笑道:“这天气下起雨来总是这样说下就下的,倒教出门在外的人不方便了。”东莪笑笑喝了口茶,将茶钱放到桌上道:“老妈妈可知道这里出去多远会有客栈?”那老妇人道:“这里离易州府里,得赶上一天的快马方才能到,这条道一直下去,要十里之外才有客栈了。”东莪与蒙必格对望一眼,均知今日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赶到易州的了,不由得面露忧色。
那一边的老妇人道:“这样吧,姑娘,你们在这里歇息一阵,待这大雨停了,便从这条大道过去,快进三里之时,往边上的岔道往北,那儿有一个小寺庙,是这里左近的乡邻求神拜佛的地方,平日里香火不旺,因而也接住些个过路客人。你今日是无论如何赶不了远路的了,就到那里暂住一宿,待明日天明再行出发吧。”东莪心中感激,蒙必格又自包中拿出一锭碎银给她,这老妇人只是推迟,不肯收下,最后看东莪实在坚持这才乐呵呵的收入袋中,坐在她一旁和她说了一些这左村右邻之间的琐事打发时间,那小伙计像是这老妇人的孙子,平日只有她们二人在这里打理茶亭,混几个铜钱度日。
他们在这茶亭上等待许久,大雨这才渐渐停息,二人向那妇人作别,依她的之言,在大道上走了三里开外,果然看到一侧有一条窄小的小路向林间延伸进去,他们纵马慢行,这条小路并不太长,转两个弯便已能看到尽头的一座黑瓦小庙隐约出现在茂密的山林之中。
二人到庙前下马,将马拴在外面的小树上,蒙必格便上前敲门,过了一会,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和尚迎了出来。听他们说是茶亭的老妇人所示,他一脸是笑道:“这冯妈妈最是热心,祖孙俩在亭外卖茶生俩个小钱,也是每月都为小寺加添香油,最是菩萨心肠。”他引领东莪到北面两小间房,又差一个小弥沙为他们安顿了门外的马,这才离开。
东莪看这寺庙虽已有些破旧,可是却打扫的干干净净,小屋中也是一样。她放下手中包袱,走出小屋四下打量。这小寺庙位于一大片绿林荫之下,甚是阴凉,除了山林中隐隐能听到几声鸟鸣,几乎没有人声,很是安静适意。蒙必格便在隔壁房里,见到她出来,便道:“小姐,这里倒真是一块难得的清静之处。”东莪点头应是,道:“我就在这寺里走会儿,你歇息一会吧。”他应了,自回屋里。
第三卷 何处舞翩跶 第三节 命运(下)
东莪信步慢走,见到寺院正中一座较大的殿里,方才那老和尚正在佛前念经,他身旁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弥沙,便是刚刚帮东莪二人照顾马匹的那个,在一旁敲打木鱼。东莪在殿外合什一会,静静走开。
这小寺庙除去这一座正殿,后面的一排小矮屋,便再无其实房舍,院子也不大,东莪边看边走,一会儿便又绕了回来。她细心留意,这里似乎只有那一个老和尚与一个小弥沙,院中也好似没有住着别的过路客人,东莪在四周游走一圈,心里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经过庙门之时,她听见台阶一边有轻轻地沙沙声。东莪便走出门外张望,见到一侧有一个小个子正在扫地。这人衣裳破旧,满是补丁,个子极小,身形微缩,头也垂的很低,根本看不见相貌,便连男女都难以分辨。他毫不理会一旁的东莪,只将一地的落叶慢慢扫进一个木箕之中,再拿到一旁的池中倒掉。
东莪细看他走路,发现他有些一瘸一拐,不由得心生怜悯,看他瘦小的胳膊用力提着那个大木箕,像是随时都会跌倒一样,她快步上前相扶道:“我来帮你吧”。
不料这人忽然全身一震,将木箕扔在地上,看也不看她,伸手捂住脸孔一瘸一拐的跑走了。东莪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愣了一会,便捡起地上的扫把将散落的叶子重新扫好倒入池中,将东西放在一旁的墙角,走回房里。
天黑之后,那个小沙弥为东莪二人端来两碗杂米饭,几个窝窝头与一小叠青菜,合什道:“小寺只有这些东西,请女施主将就用些吧。”东莪看他稚气未脱,便叫住他,蒙必格自包袱中拿出几枚铜钱来,东莪接过递给他,这小弥沙一愣,忙道:“多谢女施主布施香油!”东莪笑道:“这不是给寺庙的,这是给你的。拿好了,得闲买点零嘴来吃吧。”小和尚抬眼看她,眼中尽是惊讶,待看东莪向他点头微笑,这才信了,一张瘦脸上顿时绽放无邪的灿烂笑容,一蹦一跳的去了。东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泛进一阵说不上的难受,忽然间觉得食不知味,难以下咽了。
她低头叹气,却见烛光照射之下,自己身旁的墙上分明有一个小小的阴影,她霍然回头,却见小窗外有什么东西一闪,她还没反映过来,那蒙必格却已霍然起身,立刻冲出小屋。东莪尾随而出,小屋外空无一人,却见一边的窗下地上放着一块石头,那石头还在极微的摇晃,像是曾有人站在这上面,向屋内窥视。蒙必格在月色下向院中张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道:“小姐要多加留意些”。东莪点了点头,走回房中,这一夜便睡的极不安稳,好似总有人在外探看一般。
第二天,天色刚亮,她便醒了过来,推开房门便见到院内是那小和尚在扫地,看她出来,他满脸是笑对她轻轻点头示意。东莪微笑转头,却见到小院一角,那个昨日看到的小个子在另一边扫地。她正看着这人,却见前面那老和尚走过来向她合什笑道:“女施主起的早,是这两个孩子吵着你了么?”东莪忙还礼了。
这老和尚抬头看看天色又道:“今日像是要下雨,女施主倘若不是很赶,便在这里再住一日也是无防。”东莪看看天边那一层乌云,确是要下雨的模样,便点了点头。
她到隔避房中敲门,那小沙弥道:“天没亮,那个施主就出去了,他说出去山上转一圈,一会儿便回来的,让我和你说一声。”东莪点头谢了,正要回屋,却听那老和尚转身道:“你们快一些,快要下雨了,屋边的干菜可别忘记收回房里。”小和尚应了,这老和尚却又转头向那边的小个子道:“丫头,这里让净安打扫,你还是快去做早饭吧。”东莪听到这“丫头”二字,不由全身一震。
只见那丫头低声答应,跟在老和尚身后一瘸一拐的去了。东莪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苦涩不堪,她的思索开始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那当年在盛京与史承香相遇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承香也曾自称“丫头”,与哥哥承戟在盛京相依为命,后来为了自己而冒险,这才和额图晖一同跌落到山崖之下。事后,她虽曾与承戟在那下面寻过多次,可始终一无所获,难道……难道眼前这个女孩子就是香儿吗?那昨夜在她窗外窥视的也一定是她了……东莪只觉一股寒气迅速在全身传遍,真的是她么?
其实隔了这么多年,承香究竟是怎样的模样,在她的脑海之中,也就是一个大概而已,便是真的与她对面相见,也不一定就能认得。
可是东莪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形下,乍一听到这久违的“丫头”二字,她的心里顿时充满对承香的一切回忆,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隔了一会,她恍惚间只觉有人轻拉她的衣袖,低头看去却是那小和尚一脸焦急看她,道:“女施主,你怎么了?”东莪定一定神,拉住他手道:“这丫头……是谁,你知道么?”她虽极力压抑,却仍旧不能控制声音微微颤抖。
那小和尚看她一眼道:“是师傅从山坳里救出来的,她也不知道叫什么,师傅就叫她丫头!”东莪嘴唇微抖,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那小和尚想了一想,道:“有一年多了,记得是去年初春三月,师傅上山时救了她回来。”东莪用力吸气,又道:“她的脚是本来就跛的,还是后来才……”小和尚道:“不是原来就跛的。师傅救回来时,她受了很重的烧伤,一只脚被烧坏了,师傅想尽法子医治,可是也只能保住她的性命,唉!”东莪如受重击,只觉全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小和尚看她神情有异,不由的有一些害怕,叫了她几声,未听到她的回答,忙跑开了。东莪发了一会呆,这才清醒过来,在院中四处张望了一会,急急地往院内跑去寻找厨房。她照着昨日的印象,在正殿之后很快便找到了,小厨房里蒸气迷漫,锅里正熬着薄粥,可是却空无一人。
东莪急忙转身,在屋外又寻了一圈,只得再去找那个老和尚,知道她可能在寺庙后的小溪洗衣,便匆忙一路寻去了。
这庙侧的小溪弯弯曲曲自绿林深处盘旋而下,东莪顺着山路一路走上去,虽未见人影,可是眼前的清澈山泉、恬静绿谷,此时此景却多少让东莪渐渐回复了一些平静。
走了一会,却依旧未看到人影,东莪正寻思间,却见脚下的溪水中,自上飘飘荡荡地飘下一物,东莪忙伸手捞了,见是一件有几处补丁的僧袍。她心中一动,加快步履,果然看到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之上摆有一个草框,一边还有几件湿衣物,可却没有人在。
她在岩石旁站立一会,四处张望,心中隐隐有不安之感,正向一边的林中探目进去,却隐约听到人声,她急忙快步迈进密林,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之中传来微弱的女子叫声。东莪一颗心砰砰乱跳,纵身上前,已经看到一个灰布背影,她不及细想,伸手就拉,那人不提防身后有人,顿时吓的翻身滚向一边。只见草丛之中,果然是那个丫头倒在草地上,只见她衣裳破裂,正拼命绻缩身体,身上腿上已有多处伤痕。
东莪只觉心如刀割,上前一把拉住那个衣裳不整的男子,怒斥:“你这畜生,我杀了你!”那男子初时惊慌失措,看到是一个妙龄少女,却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用力拉扯几下,挣脱开来,整了整衣服道:“她长的这么丑,大爷玩她是看的起她……”东莪怒不可抑,上前就是一拳,那人闪身想避,脸颊上却早已被打中了,鼻血直流。他痛的哇哇大叫,一手捂脸却飞快跑开几步道:“小娘皮,你等着,老子就来收拾你。”话音未落人已一溜烟消失在树林之中了。
东莪一心来寻这丫头,未把剑带在身上,眼看他逃走,却无能为力,不由得又气又悔。转头间却见那丫头已经慢慢坐起身来,正在整理衣裳。东莪双目含泪,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丫头……香儿,是你么?是姐姐来了,姐姐来……迟了。”那丫头身子一顿,却用力挣脱她的怀抱,低下头一声不吭。
东莪急道:“是我呀。是东儿姐姐……你抬头看我……”她伸手去抬她的脸,丫头头发散乱不堪,却依旧低头,向边上一让,忽然轻声道:“你……你认错人了。”声音十分轻柔,与香儿似乎不同。东莪激动之中,不及分辨,只道:“你看看我,看看姐姐好吗?”只见那丫头头停了一停,果然微微抬头,与东莪对视。
东莪只觉浑身一震,只见这张小脸虽肤色雪白,眉清目秀,可是左边脸颊却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左眼角开始笔直向下划向左边嘴角,几乎将一张小小尖尖的瓜子脸一分这为二,使这张小脸看上去狰狞可怕。而且这丫头果然并非承香,即使面貌变化,可是东莪却分明记得香儿是一张圆脸,与眼前这丫头绝非一人。
只是虽然东莪心中确认了此人并非香儿,她的心却没有感到丝毫轻松,怔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丫头慢慢站起,走到溪边,将两件衣服放在小溪中稍稍清漂了一会,便收拾好草框,往回走去。东莪跟在她的身后,只觉心中郁闷难当,一路上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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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何处舞翩跶 第四节 小真(上)
回到小庙,那老和尚已经在庙门等候多时了,看到丫头衣裳不整,他目光中流露悲愤神色,用手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进去。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又长叹一声。东莪目送丫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之处,这才转身向他询问。
老和尚看着小庙旁的那条小路,叹息道:“去年初春,老衲在山中摘采草药,那日走的有些远了,回来之时,傍晚方才走到山腰,就见这丫头倒在路边,满脸是血、一身烫伤……那真是一个惨状。老衲将她带回庙里,只想尽力而为,她伤势实在太重,原没指望真能救她回转。没想到这丫头意志坚强之极,在昏迷之中勉强醒来时,居然……”他说到这里,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泪水,才道:“她第一次睁开双眼,看到老衲时,居然紧紧抓住老衲的手说“救我!求你救我!”要知她的那身伤,且不说医药之难,便是过程之中,都不知道要忍受多少痛苦。可这丫头从不吭声,稍微能够动弹便开始在庙中帮忙,老衲这里只有徒孙二人,自此便让她也留了下来。”
东莪心里难过,静了一会,才问道:“那大师您可曾问过她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事,才变成这样?”老和尚答道:“问是问过的,可是她只字不提,我们也是没有法子。唉!其实这战乱连年,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个中的惨境也只有自己才能体会,旁人就算知道了,又帮得了多少!”他抬头看看寺门前的小路,合什道:“能有如此一个安生之所,已经是万幸了,就盼战事快快过去,莫再让更多百姓受苦才好!”他低头念佛,向东莪点头示意,朝院内去了。
东莪望着寺庙前的那一潭深水,脑海中却反复浮动着那老和尚方才的话,一时间只觉心中迷茫一片,对着池塘发了一会呆,这才回到房里。
这一日中,她总是不自觉中去注意那个丫头,看她自房中出来,换了一件双肩都有补丁的衣服,她的神色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