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耐性,只要努力,便一定会有好下场。
于是,她甘心留在Marc身边八年,为的是等那晴朗的一天。
她深信他是深爱她的。无可能不是啊,大家都曾有过那些美丽的回忆。图书馆内的一番话,课堂与课堂之间的点头问好,互相酝酿过,互相喜欢过,赤裸裸地相对,互相探讨互相分享,怎么说也有过美好的开始。
后来一同考A-level,Marc考得不好须要重读,而雅慧则往英国去,在机场的难舍难离,两人哭得像猪头,当中的真和纯,难道都是幻觉吗?
这八年并不容易过。在英国的日子,雅慧每天也在挂念Marc。如她所愿,她入读了伦敦大学的法学院,是自小的愿望。然而风景再好、气氛再迷人,她也毫无感觉,维系她的生命知觉,是Marc的电话与书信,只要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笔迹,雅慧所有的不欢与挂念,便顷刻有了出路。
没有他在身边,才知道原来已是如此深爱他。在英国,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够讨雅慧的欢心,垂柳处处,湖泊与天鹅就在晨早醒来的窗前,路旁四周是丛丛玫瑰,天上鸽子起劲地飞。一直喜欢这样和谐宁静的生活环境,是到了此时她才知道,没有他在,无论身在何处,心头也不会安宁,那和煦的清晨,淡恬的落日,在那孤寂的日子,与最恶劣的暴风无异。
不能没有他,不能。多少个夜里,她抱着厚厚的教科书哭了又哭,午夜梦回时出现的,是他与她从前穿着校服的时光。她一星期一次在长途电话中所说的话,肯定比她在英国一星期中所谈的要多。她变得憔悴了、沮丧了。Marc什么也没有做过,依然故我的,却在千里之外控制了她。
连她自己也想像不到,竟受得如此无力,爱居然使她变得这么脆弱。她隐约知道,除了他,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完全不再重要。
结果,雅慧放弃了学业,还没考完试便跑回香港来,把父母气得半死。然而有Marc在的世界才是她要活下去的世界,她不再介意成就,其至不再介意自己,此生此世,最最重要的,是Marc。
Marc终于考进港大法律系,雅慧开开心心地留在他身旁,不读书不工作,全职爱他。
她对他的爱完全褫夺她所有的力量,除了爱他,她什么也不能做。
多可怕,到了如此地步。她不是不知道可怕,只是,地享受这种恐怖。
这是漫长八年中的第二年,雅慧在这一年开始了她的牺性,她对Marc的爱,成为她下半生的事业,她立志要尽力做到最好,无论发生什么事、当中有多少阻滞,她也要坚持到底。
她那么爱他,所以她相信,他也同样地爱她。听来似乎毫无道理,但她的确以这种方式去理解。而事实上,八年,Marc也没有离她而去的行动或是表示,八年,他虽然不显得热烈但也不显得抗拒,他不曾忘记雅慧的生日,在情人节也一定送花,他参加她家中亲朋戚友的大小聚会,也从没大声对她说过一句话,甚至,与她讨论过结婚的问题。所以啊,虽然不见激情,虽然他永远淡淡地满不在乎的,她依然相信他是爱她。
也虽然,他从来不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整件悬案的唯一疑点,就是这三个字。雅慧后悔,她从没开口问过。
03
A
原本阿夜并不想出外,但因为与天宙面对面相对太久,她宁愿接下这个客人。愈来愈觉得恐怖,天宙似乎很快便要再进一步。
到了酒店,阿夜才发觉,房间内另有一名女孩子,短头发大眼睛,非常年轻。
“Hi!”她与阿夜打招呼。阿夜微微一笑,然后坐到床沿,拿出她的薰炉。
“是什么来的?”女孩子好奇地问。
“香薰治疗。”阿夜简单地答。
“治疗什么?”
“治疗情绪上的起伏。”
“你不开心吗?”女孩子问。
阿夜看了她一眼,反问:“你很开心吗?”
女孩子在床上跳了一下,瞪大圆圆的眼:“开心!怎么不开心!可以多认识一个人。不过,今次是我最后一次做了,你想知原因吗?”
阿夜投其所好:“为什么?”
“因为,”女孩子从床上一跃而下。“我的男朋友会与我双宿双栖!”
“恭喜你!”阿夜把燃好的薰炉放到床边。
女孩子走到阿夜身边,亲热地抓住阿夜的手臂。“来,你问我问题吧。”
“什么问题?”
“关于我喜欢的人。”
阿夜没好气。“好,谁是你喜欢的人?”
“唔,”女孩子合拢双手,表情陶醉地开始形容:“他很靓仔,又有型,笑起来时像郭富城,也像郭富城那样喜欢跳舞哩!我很爱他,是他替我接客的……”
“什么?他是姑爷仔?”
“嗯,我收山了。”
阿夜没再说什么,始终是人家的事。
“我叫Sunny,你呢?”女孩子亲热地摇着阿夜的手。
“叫我阿夜好了。”阿夜微笑。
“你很斯文啊,而且头发很长。”Sunny称赞。
“你也很漂亮,你的眼睛很大。”阿夜说。
“你不像干这行的。” Sunny一副专业口吻。
“我还是学生。”阿夜说。
“啊!学生吗?我一年前也是学生,自从干了这一行之后,就不再读书了。我念到F。4,你呢?”
阿夜没有回答,只觉得很可笑。女孩子口中频说“这一行”,似乎十分专业,工作态度肯定认真。门铃响起,阿夜趋前把门开启,进来的是一名高高瘦瘦,三十多岁的男子,戴一副玳瑁框眼镜,手中拿着医生的皮箱。他甫一内进便说:“站着,医生替你们检查身体。”然后从箱中拿出听诊用的听筒来。
Sunny一见听筒,即时作出夸张的反应,来回在两张单人床上,鸡飞狗走。“救命呀!医生要打针!”
男子看见跳跃的女病人,不知怎地,一时间便兴奋得很,摇着听筒在房间内追逐Sunny。
阿夜坐在床沿,心想大概今回的纪录,可以丰富一些,她遇上了奇怪的同行与客人。
完事后,阿夜先走一步。她背着大袋,在附近闲逛了一会,然后在便利店买了一本袋装爱情小说,继而往餐厅吃晚饭。一边吃一边随意把小说翻一翻,发觉投入不了便迅速转往下页。
其实,也算是一篇很感人的小品,办公室女郎苦恋有妻室的上司,两人真心相爱,但基于压力重重所以最终都要分开。阿夜读着读着,却发觉无论女主角是哭是笑,也触动不了她的心,男女主角的恋爱起伏,感染不了她。
描写得再细致再凄惨的爱情故事,也不及自己的一个来得哀伤。究竟,再要麻木到何时?封闭的内心,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正常地重新打开来。
脑里掠过天宙那怜惜的目光。阿夜把书合上,结账,然后离开。
正准备走向地铁站,却在一所卡拉OK店门前遇上Sunny,她蹲在门角哭泣。
阿夜俯身,问:“怎么了?”
“Sunny抬眼看到是阿夜,像看见救星一样牢牢抓着她的肩膊,呜咽道:”我给人甩了。“
阿夜蹲到她的身旁。“吃过东西没有?”
Sunny摇头,自顾自说下去:“他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阿夜扶起她,问她是否想坐下来休息,Sunny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凄凄地望向她:“可以借你的家过一晚吗?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见她怪可怜的,阿夜点下头来。
回到家之后,因着到了陌生环境,Sunny的兴致好像高涨了点,她在房间穿穿插插,对这七百多尺的家非常有兴趣。
“真好哇!我也渴望有一个这样的家!有沙发、有巨型绿色植物、每人一间房、有”画王“电视、有Hi
Fi……好啊!我喜欢住在这儿!“Sunny在阿夜与天宙面前手舞足蹈。
“喝杯牛奶可好?”阿夜问她。
她嘟长嘴点点头,然后把溜来溜去的目光收起,集中到天宙的面前。“嘻嘻,你是阿夜的honey吗?”
阿夜连忙说:“是同屋罢了。”而天宙则站在一旁微笑,为着Sunny的猜测显得非常高兴。
Sunny趋前打了打天宙的手臂,向他单起眼“努力!”
天宙心照不宣地笑,阿夜皱了皱眉,钻进厨房去。
“你喜欢阿夜?”Sunny小声地趋前问他。
天宙蹙起眼眉,没有说出来。
Sunny咧嘴而笑:“我帮你——不过,我想住到这里来。”
天宙蛊蛊惑惑地笑:“那就看你乖不乖。”
Sunny张大嘴作了个“啊”的形状。
阿夜从厨房捧出牛奶和西饼,端在饭桌前,Sunny看到便飞快跑过去,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吞下。
天宙与阿夜坐在她面前,啧啧称奇。天宙问:“你多少岁了?”
“十六岁半!”Sunny回答,然后揶揄他:“羡慕吗?青春,真可爱青春……”
天宙望了望阿夜,然后说“你羡慕吗?像弱智一样的十六岁半。”
Sunny睁圆眼睛,放下手中的牛奶,说:“别小看我,我很早熟的呀,恋爱经验肯定比你们多十倍!而且,我有一技之长。”
天宙没好气地问:“什么?”
“我会解梦!”
天宙与阿夜相视而笑,没想到有人视解事为一技之长。
“很认真的呀!我是专家!”sunny的表情又的确很认真。
“好,”天宙拍了拍台面,说:“我就告诉你今天睡午觉时所梦见的,看看你会怎么说!”
Sunny也就一脸闲适,耸耸肩“说呀!”
“我梦见自己在法庭内,与一只好像是狐狸的动物各执一词在打官司,而那法官居然是一名拿手术刀的医生,后来一名身穿童话式皇帝服的人走了进来,大家因此把视线移向他。就是这样了。”天宙原原本本地把梦境说出。“好,”Sunny胸有成竹地逐一分析,“法庭是代表一个被批评的情况,而狐狸就是行为卑劣的人,医生的出现,在梦中通常代表权力,而皇帝则是贵人。你好自为之吧。”
天宙取笑她:“说得这样含糊便算是解梦?别笑死我。”
“信不信随便你。”Sunny蹙起一边眉毛。
“好了,”阿夜站起来把纸巾递给Sunny。“今晚睡在沙发好不好?天宙会帮你把沙发床拉出来。”
“好哇!沙发床好舒服!”
“给你两件T恤替换好不好?”阿夜又说。
忽然地,Sunny作了个眼泛泪光的表情。“真是的,你对我那么好,我怎过意得去……”
“别傻,”阿夜拉拉她的短发,“去洗脸。”
Sunny捧看阿夜的毛巾和T恤,一边走一边点头,呢喃道:“果然够义气……”
就这样,Sunny侵占了阿夜与天宙的家。Sunny也蛮乖巧的,当阿夜与天宙上学时,她便充当钟点工人,洗地抹窗倒垃圾,心情好的时候又会做一、两味小菜。唯一显眼的缺点是太喜欢煲电话粥,每每霸着电话数小时不罢休。
天宙坐在她身旁翻看她的电话簿,厚厚的廿多页全是男人的名字,“他们是什么人?”他问。
Sunny继续沉迷地的电话游戏,不理会他。
“喂!”天宙呼喝。
Sunny按着电话的一端,皱眉。“别烦。”
“什么别烦,你在我的家与不三不四的男人打情骂俏便一定要管。”
Sunny翻了翻白眼,向电话里头的人说了两句然后挂线,她别过脸来,向天宙怒目而视。“那是我的客人。”
“你不是收山了吗?”
“哼,你以为我是那样势利的人吗?没有生意来往便不联络了吗?人与人之间最重要就是真心。”
“好了好了,总之你不要在我们的家接客便可以。”天宙拿她没办法。
“我是讲心的。” Sunny嘟嘟嘴。
“和嫖客讲什么心?”天宙觉得好笑。
“我喜欢他们每一个。”Sunny理直气壮。
“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了,我是充满爱心的人。”
天宙再次翻看她的电话簿,失笑,“Ton、阿忠、林先生、陈老板、阿John……全部都喜欢,一视同仁?”
“是啊,”sunny很认真地望进他的眼睛。“每一次遇见一个新的客人,我也会对自己说‘喜欢他!拚力去喜欢!’这样子便大家都开心。”
天宙怀疑:“真的可以这样吗?”
Sunny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爱的力量澎湃!”
“发疯!”天宙一边摇看头一边返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甫一坐下来,天宙便想,若阿夜有一点点像Sunny便好了,一点点吧,不用多,分一点容易动情的元素给阿夜,让阿夜放开怀抱接受他的爱。
这样一天一天地相处下去,阿夜与天宙都没有把Sunny赶走的意思。天宙喜欢Sunny带来的生气,纵然不完全同意,但他是真心希望Sunny的爱情观能感染阿夜,而阿夜,正是喜欢Sunny的存在,她介入了他俩的生活,好使她与天宙的距离又拉远一些。于是,他们三人共在一间房子内,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