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
「穴道按摩,多少可以止痛。」
王惟翰解开姚津云的衬衫袖扣,露出一截手腕。体温偏高的少年一手握住导师的右掌,另一手的拇指指尖沿着掌缘往上摸,找到穴位后开始施力按压。
喔喔,有感觉有感觉,被压的地方有微妙的痛点。姚津云静静看着王惟翰施力时折弯的指节。「这里是什么穴道?」
「内关穴。」为了减缓疼痛,施力频率要稳定而缓慢。王惟翰专注在手指上的动作,浏海垂在额前,轻轻地晃动着。
姚津云被那几绺发丝吸住了视线,他近乎出神的看着王惟翰低垂的的额头,问道:「你对中医有研究?」
「小时候爷爷教过一点穴道按摩……好了。」
被抓住的手掌重获自由,姚津云舒了口气,却见那双灵巧的手往胸前的扣子摸了上来。
「喂!」有伤在身不敢挣扎,空有气势的老师只能用眼神和语气喝住学生。
「还有膻中、夹脊穴……我再帮你按一按,会止痛的。」王惟翰补充道:「夹脊穴在腰侧偏内,膻中穴在两乳中间。」
「……不用了,我很怕痒。」迎向那双认真中微带热切的眼睛,姚津云忍耐着把手上的冷冻香肠丢过去的冲动。
「那我帮你贴个东西定位,你自己按?」
不等姚津云答话,王惟翰站起身,到处搜寻了起来。「老师,你家有没有绿豆红豆之类的东西?」
「怎么可能会有。」要红豆绿豆干嘛?
「那,白米呢?」
「没有。」换成白米?
「任何颗粒状的硬物?」
「……没有,你别找了……喂!」
姚津云背抵着沙发,胸腹间的疼痛让他全身无力,只能看着王惟翰从电视柜上拿起装着鱼饲料的塑料罐子──他当然不会是要喂鱼,鱼缸早就已经清空在积灰尘了。
「我把这个用胶带贴在你的穴道上,这样你可以不必用力,只要轻轻按它就会有效果了。」王惟翰带着顺便摸来的胶带台回姚津云身前,不顾对方铁青中略带惶恐的脸色,伸手解开了他的衬衫扣子。
「……。」
「……。」
把内衣往上拉,露出来的肌肤没有想象中的苍白,伤处附近微肿,瘀血的程度倒不像脸上那块那么严重。
「沙沙」两响,王惟翰从饲料罐里倒出几颗暗红色颗粒,干虾米的腥香味立刻冲进鼻腔。
真的要把那个黏到我身上吗……看着王惟翰用手指在自己右腰侧比画着寻找正确穴位,姚津云忽然觉得好虚弱。
夹脊,然后是膻中。
王惟翰把第二颗鱼饲料用胶带贴好之后,正要替姚津云拉回衬衫,眼光一飘,看见了位在膻中穴两旁的乳头。
大概是因为冷的关系,那两处赭色的小点微微突了起来。
王惟翰抬头看了姚津云一眼,正好对上他有点不知所措的视线。
总是很跩的老师这时候看起来……不太一样。这种明明很害怕而且不情愿但又逞强不想表现出来以免被嘲笑的模样,实在……实在太有趣了。
「……好了没?」连问话的口吻都很不自在,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嗯,好了。」
鬼迷心窍般,王惟翰伸手戳了戳姚津云右边的乳头,为本次医疗行为进行一个完美的Ending。
还来不及解读出指尖传来的触感,王惟翰就被狠狠地踢翻,整个人维持着原先的蹲姿往后滚了半圈,后脑「叩」地一声,重重撞上电视柜。
「好痛……唉唷!」王惟翰抱着头呻吟时,那包冰敷用的冷冻香肠又劈面丢了过来。
「浑蛋,王八蛋。」姚津云一边咒骂,一边扣回钮扣。
「……冰敷?」王惟翰爬回沙发旁边,把那包已经变软而且有点渗水的香肠递到姚津云面前。
姚津云没有回答,面如严霜的瞪着他,可是被瞪的人已经不会怕了。
「还是……煎来吃?」
黑色胃袋(十)
睡到半夜,脸颊传来一阵钝钝的疼痛。王惟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鼻子里还闻得到晚上煎香肠时弥漫室内的微焦香味。
「……。」
「唔……?好痛耶老师……」
躺在身侧的姚津云正脸色铁青的捏着他的脸颊。王惟翰口齿不清的抗议了一声,过了几秒才慢慢清醒。
因为姚津云的床是双人床,加上没有多余的棉被,昨晚在一阵「你睡相如何」
「应该还好吧」「确定吗」「确定」的确认对话之后,师生两人早早就上床睡觉,并排躺好。
忙了一天,王惟翰打没几个哈欠,就甜甜地睡着了。
脸颊……好痛啊。睡到一半会被捏醒,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杀气倍增,王惟翰讪讪一笑,立刻把不知何时「放」到枕边人胸口上的左手收回来,紧紧按在自己腿边。
「对不起……。」
「……干。」
姚津云松开手指,闷闷的咳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
十分钟后,姚津云的痛哼和王惟翰被揍的惊叫声一前一后响起。
「老师……」
自国小后就没被体罚过的优等生摀着被近距离直拳击中的鼻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因为用力挥拳而痛到脸色发白的导师──似乎因为睡梦中翻了个身的关系,自己的右腿正豪迈的跨在对方腰间。
「……。」错在自己,王惟翰也只能摸着被打痛的鼻子,把右脚收回来。
「浑蛋……」姚津云慢慢躺平身子,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不是说你睡相好吗?连大腿都给我跨上来是怎样?」
「对不起,睡着了没办法控制……」
姚津云伸手到床头柜上摸来手表看了一眼,啐道:「才一点半……照这样睡到天亮,我大概会被你打到挂。」
王惟翰惭愧得无以复加,正想说「那我去睡沙发」时,在黑暗中听见抽屉拉开的声音,接着是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老师?」
姚津云有点辛苦的伸长了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某样东西。
「手抬高。」
「……?」王惟翰乖乖的举高双手,耳里听见一声轻响,然后腕间一阵冰凉。
「好了,晚安。」
姚津云把伸长的右手收回被里,状甚满足的吁了口气。王惟翰试着收回双手,却发现收不回来。 「……老师?这是什么?束缚住双腕的东西坚硬而冰凉,挣动时出现刚刚听见过的金属碰撞声。
「手铐。」
「手……」手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怎么能用单手上铐上得这么熟练?两手受制在头顶的姿势实在太没安全感,王惟翰惊恐的伸手乱抓,却只抓得到壁灯的灯架──自己的手就是被铐在这个灯架上。
一旁的姚津云再次伸手过来,用很缓慢的动作分来棉被,并体贴的在王惟翰胸口轻拍几下,以示安抚。
「好了快睡,很晚了。」语音模糊,似乎是打了个呵欠。
「老师……」王惟翰欲哭无泪。「我可以去睡沙发……」
「没有多的棉被了,晚上有点冷,会着凉的。」
「可是这样……这样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感觉……很变态……」高中男生脑中贫乏的数据库,关于手铐和床的部分只有「那种画面」而已。乱七八糟的想象一直冒出来,王惟翰头昏了起来。
不行──不能乱想!
「老师,你床边怎么会有手铐?」
「就像你说的,变态啊。」
姚津云轻笑出声,那原本就浮薄的嗓音因为语尾上扬而显得更加邪气,王惟翰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倒吞了一口口水。
老师喜欢……这种的吗?所以是……有对象让他这样……玩吗?
什么样的女人会跟这种嘴巴坏透又摸不着想法的男人交往?而且……而且还要能容忍他这种癖好?
「老师……」
「……唔?」姚津云的声音听起来快睡着了。
「你,你的女朋友……」肯让你这样「玩」吗?王惟翰脸红心跳,话咬在舌尖问不出口。
「我没有女朋友。」
……咦?王惟翰一愣。
印象中,姚津云廿六、七岁了,年纪不算小,条件又不差,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昨天晚上跟着进门时,鞋柜里只有两双男用皮鞋和三双球鞋。
打开冰箱时,里面只有啤酒、大蒜和显然是年节礼品的冷冻香肠。
浴室里只有一条毛巾、一支牙刷。
双人床上有一半的空间散放着为数众多的摄影杂志,睡前王惟翰还费了一点时间才整理出另一个床位。
这个小小的公寓里,并没有任何女性──甚至是任何除了屋主外的其它人曾经进驻过的痕迹。
真的没有女朋友啊……王惟翰皱起眉头。
等等!没有女朋友的话,那,那自己手上这个「游戏道具」又是用在谁身上的?
双手无意识地动了动,扯出清脆的铁链声响。
好像应该要感到害怕才对,可是……一点都不会。王惟翰此时的心情非常微妙。
「老师,老师!你睡着了吗?」
姚津云喉间发出类似脏话的咕哝声。「……睡着了。」
「我们来聊天。」
「……。」
「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不喜欢。」
「你眼光太高了啦。」
王惟翰朝天哈哈两声,等着对方接话,却挫败的发现身边一片静默,姚津云完全没有搭腔的意图。
「老师?老师你睡着了?」
「你再叫一声老师,就给我起床写考卷。」
「……喔。」
王惟翰委屈的闭上嘴巴,扭了几下,发现双手被铐过头顶的姿势真的会让人动弹不得。
杂音停止后,姚津云很快又睡着了,因为肋骨有伤,睡眠中的呼吸声又浅又短。
听着那有所顾忌的呼吸声,王惟翰那句「手好酸」的埋怨,终究还是含在喉间,只有自己听见。
黑色胃袋(十一)
明天醒来,肩膀一定会很酸痛。
被导师铐住的夜晚,王惟翰双手高举,很悲观的沉入梦乡。
* * * * *
第二天早上,当王惟翰睁开眼睛时,两边肩膀很轻松,手臂也不酸不麻,还自在地往前伸展,放在一个非常舒适的位置。
天还没完全亮,薄薄的日光照得室内一片苍白。
王惟翰浑浑沌沌的脑子开始运转。
「……。」手臂没有挂在头上?那……手铐呢?什么时候拆掉的?
一张皱着眉头的睡脸近在咫尺,看起来睡得很辛苦。
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王惟翰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接着,他发现自己的右手和右脚正分别「放」在姚津云的肚子和腿上。
糟糕,睡着睡着又翻到左边去了……王惟翰连忙把手脚收回来,小心翼翼地躺平身子,拉好棉被。
再往左边看过去,解除了身上的压力,姚津云睡梦中的表情似乎舒缓了些。
不是用了手铐吗?什么时候解开的?王惟翰在被子底下双腕互握,用手指在腕骨上按了几下,毫无任何疼痛感。
王惟翰屏着呼吸,再次望向姚津云。
……因为怕他被铐到早上手臂会酸吗?
被注视的那个人眉头还是微微皱着,本来就不算丰润的嘴唇抿得死紧,像是睡梦中也在努力忍痛。
王惟翰想起姚津云那件印满了鞋印的招牌大衣。
他好像很怕冷……大概,也很不耐痛吧。
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闷闷的,王惟翰深吸一口气,想藉此驱除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当他正要吐气时,微哑的嗓音忽然响起。
「用鼻子。」
「……!?」用……用鼻子?
姚津云睁开眼睛,转头盯着王惟翰。「你还没刷牙,不要用嘴巴吐气,有口臭。」
「啊?」王惟翰呆愣的张嘴,刚才深深吸进胸腔的那口气一下子全部散光光。
「就叫你用鼻子了……」姚津云叹口气,摸来手表看了一眼,六点十分。「你该起床了。」
王惟翰依言翻身下床,踩着冰冷的地板走了两步,才回头问道:「那老师呢?」
姚津云把棉被拉到下巴,闭上眼睛,懒懒的说:「我又不用早自习。」
王惟翰在原立呆了几秒,抓抓一头乱发,又问道:「你今天要请假吗?」
「不请,我讨厌补课。」埋在被子里的人从被子边缘伸出一只手,指向门边的镜台。「镜子下面的抽屉里有钥匙,出去时要帮我锁门。」
「……喔。」
真的不一起出门吗?王惟翰拿起制服套上,有点不甘心的看着床上那座微微隆起的棉被山,走到镜台前拉开抽屉,拿出钥匙放进口袋。
稍微梳洗后,王惟翰背起书包,站在门口朝着房门半掩的卧室喊道:
「老师,那我先出门了。」
作为回答的,是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