圾场,周围没有住户,家安知道那里有座空着的铁皮房子,他躲避警察或者仇家追踪的时候时常会藏身其中。
铁皮房子里有张破旧的沙发床,上面的毯子已经血迹斑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家安带着伤。
洛彦对他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他真是很少有异议提出。无论是什么东西,如果家安不给他,他也不会开口要。在家安的眼里,洛彦无疑很怪异,但他的怪异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有些不知是怜悯还是怜惜的感觉。家安自己心里也隐隐的觉得这种感觉十分不妥,只是这时情况如此紧张,又哪来的精力算计“感觉”。
最后送到洛彦嘴边的是碗街边的牛丸,这一次喂他吃东西家安并没有感觉别扭,而洛彦接受的也很坦然,原本也没什么东西是他接受不了的。
稍事休息之后两人便即启程。洛彦心中有数,倘若拖得越晚,黑子得到的消息将越多,到那时他的机会自然越少。而夏日天长,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
“准备好了么?”家安在洛彦手中写道。
“没问题。”洛彦点了点头。
“扶着我。”家安将洛彦在后坐安顿妥当之后,忽然又抓起他的手来写道,随即将他的胳膊扶到了自己腰间。
洛彦一笑,环住了家安的腰。
家安忽然有点不安,没来由的;也有些不舒服,其实是这姿势让他别扭。他并非没跟人搂脖抱腰过,只是眼前的这个动作让他的心中有些发毛,浑身象长了虫那样发痒。黑暗使沉默变得尤为暧昧,家安很想说些话来打破这尴尬,但他只是个哑巴,于是他又很盼望洛彦能说点什么,那样至少能让他把注意力从发烫的腰间转移到别处。
于是,看到过了垃圾站不远处的路边就有一座电话亭时,家安长长的出了口气。
那是一架投币电话。洛彦自然是身无分文,而家安此刻却庆幸途中买了碗牛丸,此刻身上还有一枚硬币。
号码。他问洛彦。
洛彦背靠着电话亭的玻璃壁低头沉默了半晌,把手从家安的手中抽了出来,慢慢地伸向话机。
家安冷冷的看着洛彦在空气中摸索,并没有把那只手带到电话上。因为他心里不太舒服。
电话亭里的空间并不大,没有家安的帮助洛彦也很快就摸到了电话。他的手指苍白而修长,慢慢的在按键上滑动,根据手感来辨别着上面的数字。从1到0摸索了一遍之后,他停下来,扬起脸来“看”向家安的方向。
家安掏出那枚一元的硬币往杀手那只毫无血色的手中一塞,转身走出电话亭。没有人抵着玻璃门,于是那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你出卖我!”
在门关闭之前,家安听到洛彦淡漠而冰冷的声音,丝毫不带跟他说话时的色彩,也很好的隐藏了重伤乏力的虚弱,让他的脊背一凉,蓦地想起了多日以前那利剑一样嗜血的眼神。
慢慢地,家安转过身来,看着玻璃中手握着听筒的这个人,他的背影渐渐的跟初次在酒店门口所见的那名金牌杀手相重叠。
家安一步步的后退,直来到单车旁边。他想他应该给洪爷打电话。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开始在裤兜里翻找手机,他记得他带了的,可是兜里没有!他有点急了,把裤兜整个翻了过来。
“啪哒”,一个硬物落在了地上,GLOCK。
该死!家安忙蹲下身捡起枪来收好,然后又抬头向电话亭看去。
危险人物看来有点支持不住,身子伏在电话上,背心急促的起伏着。
真是……该死……家安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玻璃门,扶着洛彦的肩膀把他从电话上搬了过来。
“有一点气短……不过幸好已经挂了电话。”洛彦笑道,“等回去我给你一个账户,但要三天后才会有钱汇进来。”
看样子这杀手是装作没受伤的样子找黑子勒索,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要打这个电话——在一般人的心中,他若伤得真的象大君放出去的消息那样,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了这个电话的。家安也懒得去询问什么,只是扶着他来到了单车旁边。
洛彦敏锐地感觉到了家安的不满,有点不安的坐在单车后座:“你叫什么?”他问。
家安跨上单车。
“对不起。”洛彦等了一会儿,感觉到单车已经运动了起来,又道,“但那是我的事情,我不会让你插手。”
家安沉闷地蹬车。
他其实真的不想卷进洛彦的“事情”中去,他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把这个错误扔下车——最好是从来也没捡过这家伙!而他也不是没试过,只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他想他实在是心太软了,而单独相处的时候,洛彦又表现得那么……那么……他找不出形容词,那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感觉,总之,弃之不管他绝对无法安心。
比来时还要沉闷的沉默让气氛无比尴尬。
而所有的郁闷都被家安转换成为蹬车的动力,他的衣裤在夜风中膨胀了起来,有点驭风而行的味道,于是他更加卖力。
忽然,后坐的洛彦似乎扭了一下身体,不知是要跳下去还是掉下去一样。家安心中一颤,忙回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神志还清醒,”洛彦淡淡地笑道,“帽子被风吹掉了,我正要戴好它。”
家安这会儿又庆幸起来,幸亏这个时候还可以装哑巴。他干脆一声不吭地把洛彦的胳膊往自己腰上一搭,脚下的速度也略微放慢了些:“说点什么,让我知道你醒着。”他在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写道,而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洛彦的身子一颤。
“……不如这样,我讲故事给你听。”洛彦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喜欢就给我个提示。”
洛彦的故事其实家安早已听过,说的是一科学家用小白鼠做实验的事情。一只行动迟缓的母鼠被从实验队伍中淘汰出来,因为它腰间长了个恶性肿瘤。科学家把它单独关在了一个笼中,打算让它自生自灭。若干日子之后,肿瘤已经在它腰上突起了一块,而与此同时,它的腹部也隆了起来,科学家知道它即将成为妈妈,然而,却没有人认为它能活到那一天。
那一天,白鼠狂躁地在笼中踱步,它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只可惜人类已经将它放弃,没人会伸出手来帮它。
把科学家们再次吸引到笼前的,是白鼠的自残行为。它一口一口的咬开腰上的皮毛,又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把危及生命的肿瘤咬掉。
它很痛,全身发抖,但没有停顿,自己完成了整个手术。
未几,它的孩子们出世了,它们围在母亲身边,而母亲在奄奄一息地趴在那里哺育着这群小家伙。
此时,科学家们怀着极大的好奇心看着这一家子,他们计划的不是帮助它们,他们只想知道,为什么母鼠竟然还活着?它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二十一天,答案是二十一天。那天早上,子鼠在笼中玩耍,它们还不知道,母鼠的尸体已经在角落冷硬。
白鼠的断乳期是二十一天,从此以后,子鼠将能够脱离母亲自行生活。
洛彦的口气充满了对科学家的憎恶,家安听得出来。而且他也能毫不困难的做出判断,这杀手是个反社会的家伙,他学过犯罪心理学。可是,在这杀手的心中充满了另一种温情,所以……他其实并不矛盾。
家安感觉自己有些明白身后的这个人了。
“如果试验的白鼠不是母子,而是兄弟,也会有同样结果。它会活着,不管有多痛苦,多艰难。它为它承受一切灾难,直到它长大那一天。那天那傻瓜才知道,它哥哥……已经到了吗?”突如其来的刹车将洛彦从呓语中唤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家安身上那件Tshirt的腹部攥成了一块咸菜。“对不起。”他忙松开手。
家安伸出手去,扶着有点不安洛彦离开单车。
十件Tshirt,换故事。他在那只温凉微湿的手心写道,小心,外置楼梯
第九章
家安被热醒的时候日已过午,阳光穿过了他的眼皮变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他侧过了头,用手遮挡着那耀眼的光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床的那头洛彦看来好像睡得很安稳,阳光并没有惊醒他。大概几个小时来都没有动过,他脚下垫着的枕头保持着睡下时的折痕——早上回来换药时他的腿已经肿胀得发青,所以家安建议他把脚垫高。
其实给他的腿伤换药对家安来讲远不及给他眼睛换药困难。虽然步骤很简单,对眼睛的护理仅限于涂抹消炎药膏,其它的工作他们也无力去做,即便做了,此刻也没什么用处了。可是当洛彦睁开眼睛的时候,家安忽然有点害怕,就好像他能看到自己似的——其实这根本不可能,他的瞳仁部分已经混浊,完全失去了对光线的折射能力和往日动人——骇人——的神采。牙签造成的伤口已经萎缩成了一点,有点微微的塌陷着。左眼的眼白布满了血丝——好像那时他曾努力挣扎过。
很明显,这双眼睛已经盲了,虽然它的轮廓依旧漂亮。
家安心中的害怕只源于他心中的负罪感。他是使洛彦致残的罪魁祸首之一,尽管他当时也是为了“自卫”吧。
“已经不太痛了。”洛彦仰起头,大睁着两只漂亮而略带空洞的眼睛,这么告诉家安,“眼睛愈合的比较快。”
是比较快,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再复明而已。家安的手指轻轻在他的眼球上滑动,感觉温润柔软。他才知道原来眼球摸起来是这种感觉,有点让他心里痒痒的,但却不知是为什么。
现在他在正午的阳光里看着洛彦沉睡的面容。洛彦没有缠上绷带,头微侧着,阳光投射在他半边脸上,另半边脸颊相对较暗。他的侧面剪影堪称绝色。
家安轻手轻脚的爬下床,走进洗手间,脱下被汗水湿透的衣服——房内没有空调——冲了个凉,脑袋里开始思忖吃饭的问题。洛彦现在的状态其实很遭,就算他强撑也没用,那气色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家安记得昨天他说过几味中药来着,但现在除了黄芪其它早就消失到了脑后。现在是不能去找老姜了,不过好在街角就有家药铺,这里地理环境实在不错。
药店的伙计没见过家安,但也立刻就把他跟保护费画上了等号;而当他听到“黄芪”、“补血”二词时,就又马上就联想到了流产,转头就抓了一付药来。
“这都是什么?”洛彦摸了摸那鼓鼓的一包诧然问道,这份量似乎比他预料的要多。
“黄芪,当归,党参,鸡血藤,陈皮。”家安在他手上写道。
洛彦一愣,笑道:“差不多,只是多了两味,不太适合我……这没关系,”说着,他打开纸包,在里面摸索着,拿起一片泛黄的药材,放到嘴里咀嚼着,“是这种,帮我挑出来,跟鸡一起炖了就好。”
家安后来才知道,那东西叫黄芪,益气补血,味微甘,有豆腥。他当时只是想,这个瞎子很能干,比自己要强得多。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想起自己是个警察,洪爷现在找他恐怕已经找疯了——现在必定满天的传言。昨天见完了大君,今天轮也该轮到接见他了。只是见他的时候,又该说些什么呢?
这一次一向谨慎的洪爷行事也略微仓促了,竟把见面的地点选择在了他的车中。家安可以想象他感受到的压力绝对不小。本来么,黑子和大君两帮的战事简直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而此时整个黑道又沸腾了一样的在寻找重伤藏匿起来的杀手,这动静可不小,从特首到局长一路下来的deadline能把他压死。
洪爷的脸很黑:“云飞,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十四小时之前。”他问,眼睛盯着十字路口的红灯。
“我知道的确实消息是有人找杀手来杀大君,但大君似乎早有准备,他将计就计,伏击了那杀手。杀手被擒——我干的,但并没有供出背后主谋。阮南让弟兄们放出杀手在这并致残消息。就这些。”家安简略地说,眼睛透过墨色的车窗看着外面,绿灯亮了起来,车子又开始缓缓的行驶在路面上。他们没有目的地。
“……”洪爷默不作声的开了半晌车,才道:“就这些?”
不知道是由于家安心虚还是什么,他总是觉得洪爷的口气透出了不信任的信息。他有点心慌,又有点愤怒似的,更像是恼羞成怒:“还能有什么?”他扭过头来,看着洪爷反问。家安在自己人跟前总是有些鲁莽。如果坐在他身边的是大君,他万万不会说出这么没头脑的话来。
“确实的消息是这些,那么……你的推断有什么?”洪爷慢悠悠地说。
“推论?”家安愣了一下,“那杀手是黑子派来的,大君也正是想逼他亲口承认这一点,好用作谈判筹码,所以才下狠手。可是他没说。至于大君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我认为是龚家兄弟在背后搞的鬼,他们能捅给警方,当然也能联合大君。原本我已经引起了大君的注意,但是……隔了十二小时他好像又把我给忘了,依旧把我排除在集团之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懊恼地说。
“别急进,你做到这样已经很好。”洪爷拍了拍他,说道,“急了就容易出纰漏。家安,我看你现在有点浮躁。能不能扳倒大君尚在其次,我不想把你陪进去。”
他还是那么和蔼,这让家安忍不住在心中唾骂自己,什么东西!妈的!这是他头一次对洪爷说谎,心里这关着实难过。
可他不能说,他的思绪一来到洛彦身上就变成一团乱麻。他想自己肯定是真的很同情他。
“你放心,我有数。”家安勉强嬉笑道,“老人家没事别操那么多心么,当心高血压。”
“臭小子又没正经的。”老头笑了笑,看了看表,“那就是说,这二十四小时内黑子的人以及一些来路不明的黑道众人聚集在这一区都是为了那个杀手?”
原来已经这么热闹?家安心中暗惊:“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大约是为了他。”
“他还在大君手中?”
“不……我不知道。”家安觉得自己的表现衰透了,他不是没说过谎,他只是没想到在洪爷面前居然也要说谎。“那时他们把他扔到仓库外面。”
“失踪了……云飞,”洪爷沉思着道。
“嗯?”家安神不守舍地应道。
“又忘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叫方家安!”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