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好快,刀芒扬起,灿若雷电,刀风凛冽似霜雪,舞出一团刺目的亮白将凌落蓝翦都裹在其中。凌落刀曰断水,劈斩之间丝毫不留余地,倏然欺近蓝翦身前,不带任何花哨直直劈下来。蓝翦长弓架箭,如矛似盾,羽箭上灌注了真气,对上凌落的战刀竟自不折。两人相持片刻同时退开,才见那羽箭一阵脆响,断为数节簌簌落地。
蓝翦带马又退后几步,弯弓抱月疾射三矢,凌落躺身马上避开两箭,最后一箭横刀隔挡,但蓝翦一箭岂同蓝焰,羽箭之上真气鼓荡,鸣镝破空而来,当真有穿金碎玉之势,若非凌落急运真气于刀身,羽箭只怕就要射穿战刀,透胸而入。
凌落深知蓝翦的弓箭长于远程攻击,在此乱军之中若给他打游击似的射上几轮,不被射中怕也要累趴下。他侧头远眺,辨明了那废旧箭楼的所在,一抖缰绳,打马冲出战团。蓝翦马术精湛,竟不用牵缰,只以双腿控制战马,手上箭矢不停,疾追而去。
这边吴钩见凌落正把蓝翦引往箭楼,心便提起老高,一时担心凌落不能守约而战,一时又担心仓促之间定下的计策无法留住蓝翦。他对面凌霄也是心不在焉,这两人各怀心事,一刀一剑刺来砍去,软绵绵的也不知斗的什么劲儿。不远处秦澈、沈清打得却狠,他二人共事多年,彼此相熟,此时交手更有一番激烈。然而性命相搏间对老友是否仍怀不忍,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凌落冲出战团,便弃了战马,几个起落跃往空旷处。他怕惹起蓝翦疑心,不敢直奔箭楼,在空地上略略一停,蓝翦便纵马赶了上来,迎面又是三箭。凌落弃了战马,马鞭却还握在手上,此时也不出刀,振起长鞭卷了三支羽箭,手腕一抖竟将其反掷向蓝翦,与蓝翦昨夜点兵台上两支袖箭当有一比。蓝翦喝一声彩,马上一横身间将三支羽箭又复接住,振臂掷出。凌落方才力运长鞭未及换气,见蓝翦三箭攻到连忙挥动战刀,刀身在三箭箭杆上一拍,顿时将之迫入沙地。此时忽瞥见蓝翦身上的箭壶中所剩箭羽已然不多,马上却还备了两壶,心念一动,左手长鞭再度扬起,套中蓝翦马上箭壶运力一扯,箭壶被抛出老远,长鞭却也给蓝翦扯住,一股热力传入掌心,灼得他立时松开鞭柄。
岂料蓝翦抢得马鞭之后并不掷出,反一抖手,鞭柄蛇头一般直袭向凌落咽喉。他此时握着的是鞭身软处,倘无十足内力断然舞不起来。凌落见了此招面上放光,大声叫好,右手刀出卸下鞭上劲力,左掌执住鞭柄就势一扯。这倒好似拉锯一般,只是这一次换作了是凌落要将蓝翦拉下马来。谁知蓝翦既不松手也不运力相抗,竟就借了凌落一拉之力跃下马来,而后猛然发力,扯的两人险些撞做一团。
凌落笑道:“侯爷这是以己之短攻我之长!蛟龙失水,当心为鱼虾所制!”
蓝翦扯下身后空空的箭壶抛向凌落,大笑道:“若非如此,怎破你这釜底抽薪之策?”笑音未落,目中精光暴射,右手攥着仅存的一支羽箭疾刺而来,竟如同分水刺割裂水浪一般将凌落刀气一切为二。
凌落全没料到羽箭还能这么使的,失色之下转身避过,刀锋向虚空里一斩,本已被割裂的刀气碎成千片飞絮,粘向蓝翦周身大穴,森冷逼面。蓝翦羽箭疾若大漠沙风,漫天席卷。飞絮化尽,旋又凝为月盘,幻出千般月芒,直落而下。蓝翦目光收缩,眉宇间杀气尽显。他收了羽箭,左手长弓飞转,如同天网,直罩向凌落如月刀芒。月盘天网一触即分,既而合成一个光球,两人都被裹入那一团烈芒之中。片刻之间,两道血线飞溅,光球爆裂,剩下持刀握弓的两人相对而立,嘴角带血,各抚胸口不住喘气。
凌落脸色发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却是神采飞扬,喘气笑道:“侯爷的弓箭之术世所未见,凌落佩服!”
蓝翦也是虚弱,然而面上战意凛冽,扬声大笑:“好一招‘广寒碎月’!”
两人追搏拼杀,不知何时竟已到了箭楼之下。蓝翦背向箭楼,忽又一笑,道:“只可惜你我仍未分出胜负!”与凌落目光一碰,两人齐喝:“再来!”
话音方落,两人同时冲天而起。蓝翦气灌弓箭,那一套弓箭竟然隐隐绽出刀尖一般的寒芒,映着他雪亮的铠甲,分外慑人。凌落刀光胜雪,绕过长弓全力击向蓝翦胸前膻中大穴。蓝翦长弓一翻,弓臂压上刀身,借力再度跃起,落于箭楼之顶。但见艳阳下他整个人都射放着慑人的银光,弓若满月,箭似流星,鸣镝之箭冲入虚空,既而便见漫天箭影,遮天蔽日,虚虚实实射向凌落,竟似在虚空中布下了一个奇异阵法,慑人心智只在一瞬。
凌落眼中燃烧着猛烈的战意,脸上却冰冷镇定如同寒玉。他身在半空已有下坠之势,此时猛往横里一错脚,蹬在箭楼土墙上斜冲而上,右手战刀疾风般斩落,左臂发力带动身子疾转,袖中一道寒芒胡旋飞出,在蓝翦布下的虚空之阵中上下飞转,袖刀过处一道厉芒横亘,久久不散。
一时间箭楼之前只余刀箭呼啸之声,金石交错之色,此异景直震得方自燕寒裳手中走脱奔来的蓝焰如同灵魂脱窍飞出,骇然不能自已:“九天箭舞,神弓开天,抽刀断水,风刃裂地!”
“我输了!”凌落仰面而叹。不知为何,虽然败落,他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蓝翦执着凌落的袖刀,短刀纯青透明,胜似霜雪。他盯了那袖刀半晌,忽一笑,道:“你是我生平劲敌!此战平手而已,何来胜负?”
凌落摇头道:“我虽破了你的九天箭舞,但袖刀没能收回,那便是输了!”
蓝翦微笑,正要说话,忽俯下身去咳出一口血来。凌落一惊,举步想走到他身边,双腿却一软,险些跌倒。两人都是一呆,互望一眼,大笑起来。
“非要这般拼命才舒坦吗?”蓝焰飞身跃入箭楼之内,张着一双美目瞪视两人,然而眼波流转,哪有半分恼怒之色!见两人不语,她又笑道:“架也打完了,有什么事也该了了吧!”
凌落猛然醒神,耳边便传来逐渐扩大清晰的厮杀声。
——炸药!原来吴钩所谓“另想办法留住蓝翦”竟是要牺牲数名清刃弟子的性命!此刻他定是见自己与蓝翦已然进入箭楼,所以将带领弟子向这边靠拢,一旦自己自箭楼中脱身,他便会命弟子入楼缠住蓝翦。
“……引线就在小焰身侧,点……还是不点……”凌落右手探入怀中,吴钩给的火折子触手可及,“点……还是……不点?”凌落只觉一片沙风刺眼,耳边喊杀声猛然炸开,震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罢了!”他右手一抬,一股热流自掌心涌出,接着一道寒芒一闪即没。
此时双方人马已到了箭楼之前,吴钩不见凌落出来,心中大急,不及细想纵身窜入,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的呆住——炸药引线已被斩断。原来凌落方才竟然运气遥遥夺下蓝翦手中的袖刀,斩断了炸药的引线。
吴钩一见蓝焰在侧,顿时明白了大半。大怒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揪起凌落的领子吼道:“凌落!你他妈的是个疯子!”言罢将凌落往旁里一推,挥剑冲向蓝翦。
凌落微一皱眉,断水战刀斜挑上来架住吴钩的长剑,冷冷道:“想活命就一边儿呆着去!”他转向蓝翦,“侯爷,凌落有个不情之请!”
蓝翦瞧着被斩落的引线微微出神,听了此言望向凌落:“但讲无妨!”
凌落战刀往楼外一指,道:“凌落斗胆,请侯爷看在方才那一刀的份儿上,放过他们!”
蓝翦微笑,既而大笑:“凌家老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想我们两方罢斗,只有两个办法!”他目色沉沉,深邃如海,又凌凌闪着刀锋一般凌厉慑人的光芒,“第一,颠覆‘清刃’的宗旨,让他们放弃维护奉朝这只僵蚕;第二,让我放弃自立之意!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可走!老三,你认为你能劝动哪一个?”
凌落默然,吴钩吼道:“你这穷兵黩武的家伙,你——”
蓝翦仰天长笑,笑容渐冷时,脸上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与孤绝若隐若现:“若非我穷兵黩武,只怕西夏蛮子早已打到帝都去了!”他目中两道烈火一般的光焰将吴钩裹住,“你以为保得一时不起战祸,天下死的人就少了吗?子不闻毒蛇啮指,壮士断腕!祸根不除,焉能天下太平!”
吴钩呆了一呆,这问题他似乎从未虑及。如今回想,掖海城的富庶,远较中原市镇为甚,若蓝翦当真能……吴钩猛地惊醒:“我怎么会冒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凌落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道:“侯爷,我的请求可以改吗?”
蓝翦一笑,道:“你倒会讨价还价!讲!”
凌落道:“我听侯爷话中之意,似乎绝无可能放过清刃弟子的性命。那么——”他定定望着蓝翦,“那么,就请侯爷、沈护卫和我大哥在此与我闲话两个时辰!”
蓝翦目光收缩:“你是叫我给他们时间逃命?然后再让他们来暗算我?”他拈起被凌落斩落引线,放在眼前盯了片刻,突然手上加力,引线瞬间化为飞末,“妄想!”
蓝翦霍然架弓,冷冷逼住凌落的面孔:“你以为我手中没有羽箭,便杀不了你?”
蓝焰见兄长和情郎马上就可化干戈为玉帛,却又突然反目,实已心力交瘁,凄然惨笑道:“你们打吧!尽管打好了!我现在就回去准备棺材,谁死了,我替谁收尸!”言罢跃出箭楼,跨马绝尘而去。
凌落没有拔刀,静静瞧着蓝焰远去,眼里带着些微矛盾与茫然。他从不觉得自己杀人有错,因那些都是该杀之人,他也知自己救人没错,那些孤弱确也须人救助。可是诚如蓝翦所言,以己绵薄之力,追随“清刃”用这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实在于世无益。但他又实在狠不下心来看着蓝翦诛杀清刃弟子,这一段“妇人之仁”当真连他自己也无可奈何!正出神间,忽觉面上一阵寒风拂过,却是蓝翦收了长弓。
“侯爷改变主意了吗?”凌落微笑。
蓝翦也笑,道:“斩草必须除根!好像狄天羽逃了!我此时杀了吴钩不打紧,要在城外大漠中寻到狄天羽那一支人马却要多费力气!放了他们,倒能请君入瓮!”他猛地抬高声音,大喝道:“沈清,凌霄!住手!”
凌落扫一眼吴钩,道:“你愣在这里作什么?两个时辰很长吗?”
“凌大哥,我要和你一同留下!”却是小七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他身后秦澈一身狼狈,战得几乎脱力。
凌落皱眉道:“孩子话!”
小七叫道:“早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反正今天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你别想再赶我走!”说罢将手中战刀环抱,大马金刀的就往地上一坐。
凌落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心下却也感动,但两个时辰一过他就要全力逃过蓝翦的追杀,又怎能让小七随他涉险?旋硬起心肠,板住脸孔冷冷道:“小七,你连凌大哥的话都不听了吗?”
小七从未见凌落用这般严厉的态度对待自己,心下一跳,在地上就有些坐不住了,此时耳边响起秦澈的传音:“小七不要胡闹!你在这里会给你凌大哥添麻烦!我们等在城外接应他!”小七讶然望过去,正见到凌落与秦澈换了个眼色,想来他二人计议已定,这才放下心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就这么起来了岂非太没面子?秦澈哪知他转的这些花花肠子?见他仍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不禁皱起眉头。凌落却是深知他脾性,心中暗自好笑,口中适时大喝一声:“还不快滚!”小七自地上一跃而起,拉着秦澈便走。吴钩瞪了凌落半晌,也不知是该气他还是该谢他,终也只是一叹,自去收拾人马。
蓝翦微笑摇头,道:“老三呐!我怎么总觉着你这事儿办的是两边都不讨好!”
凌落笑道:“谁说不是呢!可我就这么个人,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蓝翦哈哈一笑,道:“这倒是实话!——你我两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闲话家常,坐!”
凌落依言与蓝翦席地对坐,蓝翦目光闪动,眯眼望他道:“你说吴钩他们出了城,会往哪个方向走?”
凌落眉目低沉,道:“两个时辰之后,侯爷自可探知!”他忽扬眉笑起,“这就是侯爷的家常话?”
蓝翦沉稳有力的手掌搭上凌落的肩膀,爽朗的大笑起来:“志在天下者——无私事!”
凌落望着他豪迈傲绝的眼,心中剧震——这么样一个惊世之人,实不该久居人下!否则,也空负了他一身的才华!
古道蔓草,戈壁黄沙。掖海城外秋风凛冽,夕阳如血,耀人眼眸。
“不行!我得去看看!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否则没道理现在还没出来!”小七气急败坏的从藏身之处跳出来,拔腿便往城门方向去。
“回来!”秦澈一把拉他回来,道:“你还信不过你凌大哥的功夫吗?即便真出了事,你去有用吗?”
小七怒道:“那就在这里空等吗?放开我!”
秦澈道:“听我说!我猜凌兄弟定是在想办法引开蓝翦的追兵,否则他一出城,蓝翦立刻就能把我们逮个正着!”
小七仍在拼命挣扎,道:“这话从出城到现在,你说了八遍了!”正在此时,远处一个极淡的影子风般掠过来,渐清晰时,但见蓝衣染血。
“凌大哥!”小七欢呼起来,猝然挣脱了秦澈迎上去。秦澈也是长吁一口气,然而不知为何,他遥遥望着凌落身后的戈壁时眼里竟有奇异的阴厉闪过。
“秦大哥——好险!”凌落脸上汗水淋漓,沾着沙尘,显得有些狼狈。
秦澈查了查他的脉搏,道:“你现在需要休息!晌午和蓝翦大战一场,现在又体力透支,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你打趴下!”
凌落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可以联络到吴钩他们吗?”
秦澈道:“他们往东去了!我想——还是暂时不要联络他们吧!免得给蓝翦……”
凌落苦笑:“我就是想告诉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招惹武阳侯!”
这一下不光秦澈愣了,小七也愣了,道:“凌大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落怅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