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萧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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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萧关道-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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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看吴钩老大不顺眼,却不敢违逆凌落的意思,闷闷答应一声。凌落扫他一眼,目光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之色,而后淡淡对吴钩道:“我这个兄弟,下次见他若再有半分损伤,我这断水战刀少不得就要为吴祭酒出一回鞘!”言罢回身投入雨中,自去迎秦澈。
  小七瞧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热,却没多说什么,扯了吴钩便走:“你愣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家请你吃饭吗?”
  吴钩本有些失神,给小七拉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然而他并没反抗,任小七拉着自己在雨中疾奔。半晌之后,突然挣脱。小七奔得正疾,猛然间就觉手中一轻,愕然回望:“你又在翻什么主意?”
  吴钩苦笑,眼中带了些许歉然:“我知道你们是好意,然而今夜之计非我一人所定,更不能因我一人而废!——抱歉!”
  小七又恼又急,几乎就要冲口叫出“我凌大哥也是清刃弟子”这句话来,但记起凌落曾说过,若对吴钩亮明身份便会牵累家人,终于硬生生收住了口,愤然道:“凌大哥要我看着你,我可不能再让你给他添麻烦!甩掉我一走了之,你想得倒美!”
  吴钩出人意料的没有反对,淡淡瞧了他一眼道:“随你!”


城头乱(中)

  “怎么样?他可信了你吗?”秦澈见凌落回转,不由有些奇怪。凌落扫一眼他身旁亲卫,不便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道:“哪有那般容易!吴钩虽与我结盟在先,但始终对我心存疑忌。我说帮他引开你,让他先走了。”秦澈“唔”了一声,沉吟道:“既如此,我们回去见侯爷吧!他先往点兵台去了。”
  凌落心中微有些烦乱,好像这疾雨声声都打在他心坎上。凭着刺客的敏感,他猜得到吴钩今夜的行刺不过是一个引子。那么,“清刃”一脉隐忍六载,是否就要在今夜向蓝翦发难?倘若蓝翦赶往点兵台当真是洞悉了他们的计划,事败之时能否应付得来,他实无半分把握!一念及此,凌落心中烦躁之情更甚,不由暗骂吴钩:“这个吴疯子,口风倒紧,半点儿消息也不肯透给我!”他一叹,抬眼之时,正撞上秦澈沉凝的目光,显然对方也和他有着同样的担忧。两人对视片刻,同时举步,领着一众亲卫径直赶往点兵台。
  蓝翦硬挺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时,离靖北军营尚有一段路程。他显然是故意放缓了步子等秦澈等人追上来,一见凌落,笑问:“吴钩不信你吧?”
  凌落暗自一凛:原来蓝翦也早认出了吴钩!遂点头道:“不错!他今夜恐怕还有行动,侯爷不可不防!”他此话意在试探蓝翦是否真的洞悉了吴钩的计划,岂料蓝翦只一笑带过,道:“我原也没指望他能这么容易信你!——走吧!随我去点兵台!”凌落与秦澈对视一眼,均不知蓝翦连夜赶往点兵台究竟是何用意,然而又恐多问惹他猜疑,只得闷声跟上。
  暗夜中一骑飞驰,马蹄声合着雨声几不可辨,但蓝翦一行皆是高手,闻声齐往道旁一避,便见那一人一马疾掠而过,溅起老大水花。蓝翦皱眉,一眼辨出那人穿的是靖北军军服,张口喝道:“拦下他!”其实不等他开口,秦澈早已大怒冲出。凌落轻身功夫高些,虽是应声而动,却能后发先至,箭矢一般追至那人身后,一掌击在马臀上。骏马吃痛惊嘶,长身立起,马上军士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一仰,给秦澈在他后领抓了个正着,拽下马来。
  秦澈按着那军士跪倒在蓝翦面前,怒斥道:“混帐东西!侯爷面前竟敢如此无理!”
  蓝翦倒没发作,问道:“你是谁的部下?深夜出营所为何事?”
  那军士抬眼一看,面前立的果然是武阳侯蓝翦,见了救星一般叫了起来:“大将军……小人是、是狄统领的亲卫,军中哗变……统领他……他应付不来了,您、您快去看看吧……”蓝翦官爵高至武阳侯,但随他打过西夏人的靖北军士还是习惯以“靖北大将军”相称。
  凌落与秦澈听了此言齐齐失色。靖北军中铁骑十万,出了乱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蓝翦脸色也是一变,沉声喝道:“你此言是否属实?军中无缘无故怎会哗变?何人挑起事端?”
  那军士叩头道:“此等大事,小人怎敢胡言!哗变的因由小人也不甚清楚,只听说是左、右两军为了辎重的事起了冲突。事起之初狄统领不在军中,回营之时事情已然闹大了!”
  秦澈在旁含怒插口:“狄天羽不在,那程毅呢?他这个副统领是吃干饭的吗?”
  那军士道:“程副统领到粮库巡查,至今未归!”
  “至今未归?”蓝翦眉棱一跳,心念电转。眼前这事处处透着蹊跷,狄天羽和程毅皆是良将,向来持重,当此非常之时怎会同时离营?再者以狄天羽的才干,纵有变故也不致如此失措!然而军中哗变一事任谁也不敢怠慢,蓝翦抬手示意那军士起身,道:“你先行回营,我随后就到!”
  那军士牵马欲行,迎面又见一骑驰来,吓得他连人带马躲到路旁。那一骑驰过众人数丈之后勒马回转,马上人下马向蓝翦行礼道:“大将军,凌府宗主凌霄率家将袭击粮库,程副统领正带领粮库守将抵抗。敌众我寡,请大将军火速支援!”
  “我大哥带人袭击粮库?!” 凌落又惊又疑,顿时紧张起来。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库自来是军中要害所在。大哥不是一意要助蓝翦起事的吗?怎么这时候突然翻脸袭击他的粮库了?
  蓝翦声色不动,目中精华隐隐,问道:“程毅可曾问过凌霄为何要夺粮库?”
  粮库那士卒愣了愣,道:“好像没有,他们见面就动起手来了!小人只听到什么‘清刃奸细’的话。”
  蓝翦沉脸冷道:“这个程毅!给酒灌糊涂了吗?动手之前也不问问清楚!”他唤过一名侯府亲卫,从怀中取出一方小玺交到他手上,道:“让沈清拿着这个到粮库去一趟,叫他们住手!”亲卫领命而去,留下那粮库军士愣愣瞧着蓝翦,委实弄不明白粮库遇袭这等大事大将军为何会毫不重视。
  秦澈面上也带忧色,轻声道:“侯爷,粮库之事还是小心为妙!再者,把沈清调开,那军府的防务怎么办?难保清刃中人不会在此时……”
  蓝翦一挥手打断他道:“军府防务自有小焰,不必挂心!至于粮库——”他冷冷一笑,“凌霄多虑少断,干不出这等事来!必是有人从中挑拨!沈清一到,自然水落石出!” 说罢他再不理会秦澈,执了凌落的手边走边道:“老三,你可知我为何要连夜点兵?”
  凌落正自沉思,听他发问,一时摸不透他的用意,摇了摇头。
  蓝翦面上带笑,道:“我与‘清刃’结怨,至今已有六年,无论如何也该有个结果了!我原想今夜起兵诱他们出来决个胜负,哪知他们先动手了,倒省去我不少麻烦!”他脸上笑意渐浓,见凌落不语,又再问道:“今夜之事,你有什么看法?说出来我听听,且看你我——是否不谋而合!”
  凌落方才一惊过后,早以绝顶的反应力将事情理出了头绪。蓝翦既然这样问他,必定也是心中有数。既然瞒不下,倒不如照实说了的好。
  凌落心底叹息,面上却也带笑:“吴钩的行刺是个引子,无论是军中哗变还是粮库遇袭,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其目的不外乎两个。第一,借平靖北军之乱的时机取得兵符;第二,就是要引出侯爷的禁军——靖北军中哗变,侯爷便无法调兵解粮库之危,这任务自然得派给禁军!”他一顿,嘴角是难以察觉的苦笑,“只可惜他们万没料到侯爷竟能一眼瞧破粮库之险不过虚惊一场!”
  蓝翦悠悠一笑,目光投向沉暗的雨夜,颇感慨的道:“三年前你随我抗击西夏胡人之时,我便有些奇怪,当年你爹怎会选中你大哥作继承人。他才智不下于你,却少了你的决断。倘若今夜袭击粮库的人是你,我断不敢如此托大!”他似乎兴致极高,全不将今夜之险放在心上,“我还要多谢吴钩,若非是他,我万料不到他的内应竟会是老狄!”
  凌落暗吃一惊,凝了蓝翦一眼,微笑道:“侯爷何出此言?”
  蓝翦转眼望他道:“你有此一问,可也是想看看我心中所想是否与你一致?”
  凌落略略躬身:“岂敢!”
  “这又有何不敢?”暗夜中蓝翦眼里一片光亮,“狄天羽随我有些年头了,绝非轻率之人。当此非常之时,他身为靖北军统领本不该轻易离营,但他离了,而且离营之后还出了事,这有两种解释。其一,果真有什么重要之事他非亲自去办。但若真有这样的事,他理应先回报于我——你也见了,我没有得到这样的奏报!第二种解释就是——他去了凌府找你大哥,说程毅是清刃奸细,夺了粮库,靖北军中突起哗变,他无法调兵支援粮库,而我则遇刺无法脱身,只好请你大哥到粮库一行!程毅在这个时候去粮库巡查,当然也是他的主意!”他的音调不高,也没什么特别重的语气,凌落听在耳中却只觉心底阵阵发寒。蓝翦将今夜之事娓娓道来,对吴钩的计划宛如亲历,而吴钩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蓝翦的识人之能!只这一着失算,却足以要他的命!
  凌落心中怅叹,却知此时万万不能叫蓝翦瞧出端倪来,敛容道:“侯爷法眼如炬,凌落佩服!”
  蓝翦笑道:“你自己也早已猜知,何必来佩服我?”他脸上笑容忽然凝住,定定瞧着凌落道:“还是你根本早就知道!”
  凌落一震,停步行礼:“侯爷多虑了!凌落怎敢有二心!”
  蓝翦拍拍凌落的肩,开口时却已转了话题,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要说给凌落听:“真是有趣得很!六年前我起事时,也是在狄天羽那个位子上——”他声音忽然转冷,在这嘈切的雨声中有若金石破空,“可惜我不是裴烈!所以,他狄天羽绝没有可乘之机!”他扫了凌落一眼,这一眼中没有威胁,没有狠厉,完完全全只是一种催人心折的气势,照得凌落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敬畏来。然而也只片刻,凌落便稳住心神,淡淡一笑,道:“侯爷放心!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我懂!”
  蓝翦负手而笑:“这样最好!——随我去会会狄天羽!”
  谁也不见凌落暗自出了一口气——终于,蓝翦算是信了他吧!但接下来的事却更加棘手了!蓝翦有备而战,狄天羽定是讨不了好去的。而这个人,他凌落却无论如何都要救下!


城头乱(下)

  今夜这一场雨来得疾,去得也快,后半夜时,已见不到一星雨丝。然而天上浓云并未散去,四下里都是湿冷的,道路两边屋檐上积下的雨水结成行掉下来,重重敲打着地面,声音就好像前夜疾雨未停。
  蓝翦一行人到得靖北军营时,那里却是静的——没有哗变时应有的喊杀、怒斥、呻吟与兵刃相交声。众人皆有些疑惑,秦澈加紧两步走到蓝翦身侧道:“侯爷,这事透着蹊跷,让属下先进去看看吧!”
  蓝翦微微一笑,道:“我人已到了这里,何必如此麻烦!”他当先入营,凌落与秦澈相视一眼,紧随其后。
  军中突生变故,门关已是松懈。大雨方歇,营中也没有点火,只几处营帐中有些光亮,忽闪忽闪的变幻着高低。
  “人都那里去了?”秦澈皱眉,正要高喊,却被蓝翦阻住。“怎会没有人?那边——”蓝翦抬手往北面一指。秦澈目光绕过数十营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北面那一处浓黑如墨,衬在这晦暗的夜色中,宛如天幕上遮月的黑云,然而又隐隐泛出微芒,依稀可见有兵刃林立。
  蓝翦笑道:“在点兵台下对峙,也省了我不少麻烦!”
  “有埋伏!”随着离点兵台越来越近,凌落这感觉越发强烈——真正的危险不是台下对峙的左右两军,而在点兵台上!他暗中端详蓝翦,靖北大将军步履稳健,神色如常,但以他的机警,应该也觉察出台上的杀气了吧?虽然埋伏者已经刻意掩饰。
  蓝翦着人找来火把,从侧后方登上点兵台,台下左右两军各持兵刃怒目相视,竟是谁也没有发现。
  “点火!”秦澈低声吩咐身旁亲卫。火光亮起的刹那,蓝翦冷冷一声大喝宛如惊雷击下,顿时在台下军士中炸开了花:“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想造反吗?”
  众军士剧震抬头,点兵台上火红光亮下是蓝翦沉毅如山的面庞,还有他手中闪闪发亮的白虎铜符。
  “都给我滚回营里去!”
  众人这才醒神,左将军崔伯延翻身下马拜倒,道:“侯爷息怒!并非我等有意挑起事端,实是裴廷绍强夺我左军辎重,意图谋反……”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右将军裴廷绍立马横枪,竟不下马谢罪,反是横眉怒目瞪视台上的蓝翦吼道:“左右是个死,老子为何反不得!——兄弟们,夺了兵符上表朝廷,咱就是这掖海城的主子!”
  右军轰然应和,随着裴廷绍挥动的长枪结好阵形,箭矢一般直往台上插来。崔伯延的左军与他们对峙良久,但双方势均力敌,谁都没敢动手。他实未料到这些人当真敢对蓝翦动手,一时怔住。秦澈一面指挥一众亲卫在蓝翦身前围成一个弧形,一面怒喝道:“崔伯延,你也想造反吗?”
  崔伯延猛然醒神,指挥手下分成左右两翼阻截裴廷绍的右军。但终究慢了一步,那利箭箭身被阻在台下与左军混战起来,箭头却疾火流星般激射而出,裴廷绍跨马跃上点兵台,一张黑脸陡然间被火光映得如同烧云,显出悍厉的狰狞之色。他舞动长枪长啸着冲向蓝翦,台上亲卫立即挥戈迎上。一时间台上台下怒斥、低吼、惨呼、呻吟声交错呼应,混合着兵戈入肉、金石相击的刺耳声音,在火光照映下飞溅的雨水中不住鼓荡,令垂手立于蓝翦身旁的凌落只觉这一场夜似乎永远也等不到天明。
  冲上台来的右军将士不在少数,虽然身手远不及侯府亲卫,可也够他们应付的了。此时蓝翦身侧只有凌落侍立——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吧!凌落暗捏了下拳。兵符就在蓝翦手上,禁军的事情秦澈也早有准备,那么——这个时候只要从蓝翦手上夺下兵符,纵然吴钩之计功败垂成,他们也算成功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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