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她喋喋不休时,汐瑶目光紧锁的那道视线已然有所动作。
只见那轮廓默然转身,举步,缓缓行远,转眼就消失在尽头转折。那无喜无怒的姿态,着实令她心头一急,本想追上去的,奈何自己被牢牢抓住,愣是不好动弹。
“好啦。云王殿下已经走了,你只能跟着我了!”花萼一松手,高兴道。方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故意的。
汐瑶回她一记无奈的眼色,很想同她说,云王殿下那是相当的记仇……
……
入夜了。
行宫的暗牢空置了许多年,阴暗潮冷,霉味浸满鼻息,外面绵雨不断,沁湿了墙角,不时,还有几只老鼠堂而皇之的从眼前爬过。
天不知在何时黑了,蜷缩在墙根之下,慕容嫣颤抖的、小心翼翼的呼吸着。
才过了半日,多么的漫长……
无边无际的暗将她包围,她双眸无神,衣裳凌乱,松垮的发髻难看的歪在一边,周身无一处完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努力的回想,努力想要忽略下身屈辱的痛感,可是囚室的尽头依稀传来污秽的话语声不断的在提醒她,她的清白已被那几个狱卒夺去,只要她闭上眼,那一张张令人作呕的脸孔就会出现在她脑海里!
他们说,反正到了边境她也要去慰劳大祁的将士,不如先让他们先为享用。
初初时慕容嫣根本不相信会发生那样的事,直到他们撕烂她的衣衫,凌迟她的身体,淫丨靡的笑声,她的哭求声,充斥在暗无天日的囚室……没有人听见,更不会有谁来救她。
然后呢……
不可抑止的颤栗,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她想起自己的身份,她的家世,还有她来京城为何。
她是那么小心,那么谨慎,每走一步都悉心盘算,将所有人算得滴水不漏。
她想,那慕汐灵有孕在身,只消加以利用就能将慕汐瑶置于死地!
怎料到……慕汐灵会调转矛头突然对付她,借的还是南巡她和祈裴元曾经同游颜府的名头。她哪里会看上毫无可取之处的裴王?!
她是慕容嫣,她知道将来谁会成为祁国的皇帝,而她要站在他的身边,做权倾六宫,万民敬仰的皇后!
“呵……”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颤笑出声,极尽的凄哀讽刺。
竟然就这样被关进暗牢,竟然就被低贱粗俗的狱卒糟践,这仅仅只是开始么?今后她就只能过这样的日子么?
她颤抖得愈加厉害,心神在逐一崩塌,最后,她松开怀抱的姿态,探手在地上胡乱的摸索,终于找到一支掉落的发簪。
不如就这样死了罢……
“什么人?!”外面忽然传来防备的呵斥,同时也惊醒了求死的慕容嫣。
她才刚毫无意识的向那方向张望去,也只是一时反映,紧接着便是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那声响并未持续多久,血腥味就随着阴潮的风阵阵吹来,有人向这处走过来了。
那人的步子迈得不急不缓,沉稳且大局在控,每一步于那备受折磨的女子来说都复杂非常。
显然他已将那些狱卒统统斩杀干净,那么来意又是为何?
很快,陌生的轮廓出现在囚牢之外。
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没有蒙面,想来亦没有那个必要。慕容嫣并不认识他。
他手中的利刃还在滴着鲜血,另一只手中提着一个包袱。
“你是来救我,还是杀我?”慕容嫣心如死灰,收回了探视的目光,倚在墙边,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残破的。
“若来救我,大可不必了。”她一心想死,活下来也没有意思,“若是杀我……”
她笑了笑,看看手中那支锋利的金簪。
将它往咽喉刺去,应该会死得很快的吧?
‘砰’的一声,来人斩断了囚室的锁,将包袱就地扔下,道,“平宁宫有宴,去不去随你。”
平宁宫?慕容嫣再度不解望去,那人已移身离开。
“你是谁?!”她往外爬出少许,摇曳在墙上的烛火的光亮洒在她身上,照出她无比丑陋的模样。
没有回答,黑衣人连头都不回,直径行出这鬼气森森的暗牢。
待步声完全消失,慕容嫣犹豫了半响才勉强爬起来,拖着无力的身子走出囚室。
那包袱里面是整套宫婢的衣裳,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她再翻了翻,又在衣裳里找出一支白色的瓷瓶。
瓶子里似装了什么,将其打开,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直觉告诉她,这是剧毒!
想要借刀杀人?这用意实在太明显。
换做从前,慕容嫣怎会轻易让自己去做什么事,犯什么险?可一切都变了,她不能再回到从前,拉几个人和她一起死又何妨?
定眸在那瓶毒药上,她深深沉吟……
……
平宁宫。
当年祁羽筠就在这里出生,故而赐封号‘平宁’,寓意‘太平宁和’之美意,而今公主已为人妇,夏猎自然而然住在这处。
宫灯亮起,美味的膳食和香醇的佳酿布满眼前,这让汐瑶暂且忘记了祁云澈冷冰冰的身影。
先她来时还在止不住的打小鼓,可见到了大哥哥,还有这些好吃好喝的,也就不那么忐忑了。
是云王殿下自个儿先转身走的,况且他也听到花萼的说话,他可以同她一起来的吖,所以她人在这处亦是身不由己。而既然来了,就没有黑着脸的道理。
赏着歌舞,品着美酒,汐瑶整个人都轻松了。
今夜一同用晚膳的都是好说话的人。永王和永王妃、大哥哥与平宁嫂嫂,加上她这个小女官,筵席之上相谈甚欢,再讲起前几日在山中围猎,好些趣事,引得人笑声不止,何其开怀。
“唉,昨日准备的时候还算了老十家两个的,不想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酒吃到一半,平宁叹息起来,向身侧的汐瑶看去,眉眼间溢出几许温和,“我知你和汐灵有些摩擦,方才听花萼说是在老十那边找到你的,我听着是觉得高兴的。
得许久不见,她身上不只有那股子浑然天成的皇族气息。更有一种成熟和容纳从内散发出来,让她变得更美,更娴静了。
坐在对面的永王妃笑道,“总是自家姊妹,哪里有多大的仇?灵儿这一胎是可惜了些,不过她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汐瑶去看看她乃是理所应当,平宁你在此感怀,没准人家早就冰释前嫌,比你们在猎场一同玩闹时还要好呢。”
闻言,汐瑶听出门道,遂扬了扬眉,“我刚还以为又让嫂嫂多忧了。不想是嫂嫂吃了我的醋,我家那三妹妹我是知道的,不失为个心巧的人儿,有她和嫂嫂做个伴我也放心些。”
“你放哪门子的心?”平宁娇嗔她,却望她碗中递了一夹鲜美的野味,“你都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此话不假。”沈修文应和道,复而给娇妻的玉杯里斟满,实在体贴入微。
汐瑶瘪嘴不服,“我何时让你们操过心了?奴婢在宫中恪尽职守,娘娘们都赞许有加。”
“有没有叫人操心本王不知,不过汐瑶,你此话说得不对。”
气氛甚好,祁永晨也和她打趣起来,“平宁是你嫂嫂,你家三妹妹又是老十的王妃。平日你与十二称兄道弟,这是京城里都知道的,再者……”
他眯眼一笑,说,“莫说别人了,就是本王都有两次见到你对冷绯玉呼来喝去,如此你还要自称‘奴婢’?”
说起冷绯玉,平宁登时两眼放光,趁着酒性举了杯子就站起身来,“眼下也没有外人在,汐瑶妹妹,你就与嫂嫂我直说了吧,那些你和冷世子的传言可是真的?你二人在南巡时候就情愫暗生?”
问罢她探手轻轻点了一点汐瑶头上那只玉笈子,“这是谁送的?”
汐瑶苦脸,猛向沈修文挤眼求救,岂料沈大公子是个惧内之人,回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只道,“一边是妻,一边是妹,鄙人实在为难。”
永王夫妇大笑,坐看好戏。
汐瑶胸闷得很!憋得半天只好怨道,“不如二哥哥靠得住!”
沈修文点头,还摊手,“你二哥哥不日就到东都,到时你好好与他告上一状吧。”
见她搬不到救兵,平宁穷追猛打,汐瑶被逼急了,端起杯子和嫂嫂叫板,扬言只要能将她放倒,她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都知慕汐灵滑胎一事并非适宜这酒宴上多提的,故而很快就被扯远了。
而再见平宁,她仿佛又变回当初那个对人毫无芥蒂的大祁公主。汐瑶却忘不掉之初在紫霄观她说的那些话。
眼前这一切是虚情还是假意,何必计较这样多?她说与慕汐灵要好,又能有多好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当偶尔与自己图个痛快罢。
放开了诸多顾忌,更无人阻拦,汐瑶和平宁一连对饮几杯,两个都显出不输男儿的刚烈本性,谁也不相让谁。
沈修文满脸纵容神色,祁永晨夫妇甚至还和对方以此下起注来。
就在此时,一行捧着各式果盘的宫婢缓缓从殿外行入,玩在兴头上的人谁也不曾察觉异样。
“不行了不行了。”平宁大呼了声,晕眩的倒坐下去,得沈修文扶住,便顺势倚入他怀。
如此她还不甘示弱,直对汐瑶嚷嚷,“你等我歇一会儿,我再和你一决高下。”
这喝酒的事情哪里能让的?
汐瑶稳当当站着挑衅,“嫂嫂干脆认输了罢?吃些水果消消酒意,不若明日传出我这小女官将平宁公主放倒的传闻,叫奴婢怎过意得去。”
听她俏皮话不停,平宁当即推开沈修文,再度起身,诡笑道,“莫要说嫂嫂欺你啊……”
这厢才说完,正是那宫婢将果盘放上来,汐瑶顺势往旁侧看去一眼,将将对上那宫婢抬起头,恶狠狠的目光怨毒的瞪视自己!
“你——”
“慕汐瑶,我要你的命!!”
冷不防,慕容嫣尖声厉喝,从果盘下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向那人儿胸口刺去!
原来,你也需要我
夜了。爱残璨睵冰冷的宫殿中有人在轻声对语……
“娘娘睡下了吗?”
“睡了的,只和前几日一样,精神还是不太好。唉……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缓得过来的。”
“皇上还在御书房吗?”
“晚膳时我就让恩儿去请过了。几位大人都在,刘公公说怕又要到后半夜……柝”
话说到一半,稍得晦涩的顿了一顿,再道,“嬷嬷,这样好么?娘娘也太依赖皇上了,再这般下去——”
“莫要讲了,娘娘才刚失去孩儿,未从伤痛中平复,过一阵再说吧。”
“过一阵是哪一阵?心蓝也不在了,嬷嬷,我好担心,若哪天我们都没了,娘娘要怎么办?皇上根本不能时时保护她,她又那么……软弱!胩”
“粉乔!”老迈的声音将她呵斥住,“我看着你们四个陪在娘娘身边,你们一起玩闹,一起长大,娘娘是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知?”
“可是……”粉乔欲言又止,嘤嘤啜泣起来,“嬷嬷,我很怕……”
“好了,莫哭,还有嬷嬷在。你还记得心蓝跟你说过什么吗?好好护着主子。外面雪大了,娘娘身子弱,去给寝殿里添两只暖炉吧。”
粉乔擦了眼泪,应声做事去了,只剩下老态龙钟的张嬷嬷孤身站在殿中,忧愁的长长叹息。
这一切被汐瑶看在眼中,她知道回到了前生,却不知自己为何又会到这里来。
只觉离她们很近,能够听到她们每一句话,望见她们的每个表情,又仿佛她只是个不该在此的局外人。
眼中的粉乔看上去有二十出头了,张嬷嬷也更加的苍老,那张被褶皱爬满的脸容全是愁苦,直叫她愧疚非常。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
汐瑶竟也能感觉丝丝渗入骨髓的冰凉。
待张嬷嬷离去,她移身走进内殿,一眼寻望到蜷缩在那张凤榻上的女子。依稀,仿若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抽泣声,这感觉,似曾相识。
靠近,她步履极其轻缓,像是没有身躯的魂魄,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身的重量,更不知为何会来到这里。
这似梦非梦的场景,真实得让人无法怀疑。
待汐瑶来到那层层华贵的鲛纱前,终于望清那张泪水涟涟的面容。
唉……
她轻轻叹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想替她拭去眼泪,然而指尖将将触及那人儿,立刻变得虚无。
汐瑶眼眸微有一荡,明白了些什么。
再静静凝视另一个自己。她才将失去腹中的孩儿,哀凄的哭容是那样的无助,彻夜以泪洗面,娇弱得连风都能将她吹散。
“哭有何用呢?”
她对自己说,和预想的一样,那个慕汐瑶看不到、更听不见。
若没记错,这是云昭五年初,大雪纷飞日,她像往常般食下那碗安胎的汤药,却不知那里面早已被落下一味藏红花。
她以为身子太弱才会滑胎,连太医都说虚不受补,她便傻傻的信了。无论粉乔和嬷嬷如何同她说,她都不愿再相信是有人暗中陷害。
想来,距离慕家被抄斩还有数月,原来在这个时候祁云澈就已打算发难,所以才纵容袁洛星伤了她的孩子么?
反正到最后,袁家终于出了一位皇后。
见她不停抽搐着肩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儿声音,汐瑶虽想不起这到底是何时的事,却似有所悟。
前世的她并非没有察觉的,只是太过自私,不愿面对。方才张嬷嬷与粉乔的话她都听见了,所以才会哭,可她是那么傻啊……
初初入主六宫,四婢里唯雪桂对宫人们最厉害,甚至敢与四妃叫板。好几次汐瑶忍不住说教她,不曾想,她竟是最早离她们而去。
“主子怨我不要紧,只要莫让其他宫里的娘娘觉得主子好欺,奴婢做个恶人又何妨?”
那天雪桂留下这一句狠话,几日后,她无故从城楼上失坠而下,命丧当场。
接着是嫣絨,她是四婢里最稳重的,事事悉心,亲力亲为,要设计她并不容易。
还是袁洛星加以迫丨害,用了迷惑人心智的情药,毁去她的清白。
那一时,汐瑶皇后的贴身侍婢与宫中僧人苟合的传言沸沸扬扬,嫣絨顾全大局,为保皇后威仪,在揽星殿外鸣冤叫屈,更以死明志。
再来是心蓝,那便是在她滑胎不久前。
她曾同汐瑶说,找到了贤妃在宫中不矩的罪证,就算要念姐妹之情,不忍以此打击贤妃,抓着她的错处亦是好的。
心蓝素日看起来和粉乔一样,爱疯闹的性子,实则最有主意。
可是这些汐瑶统统都不听!
最终,四婢只剩下粉乔一人,而张嬷嬷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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