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汐瑶含笑揣度的直视,慕汐灵敛下眉目,清冷说道,“我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爹爹与张家一样,于我来说可有可无。姐姐觉得我凉薄也好,无情也罢,只要姐姐能让灵儿依附,灵儿保证不会多生异心,你若不信,大可将我斩杀在这里。”
听得她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站在一旁的凝香焦急得都快哭出来。
张家已亡,连她这个小小的侍婢都知道,她们王妃今后只能依附于大小姐。
“妹妹多忧了。”汐瑶淡声,神态轻松自若。
“我早就说过,我从未将你和你的母亲当作敌人,往事已矣,妹妹仍旧是高高在上的裴王妃,无人会伤害你。”
“原来姐姐根本不屑杀我。”慕汐灵由衷的松了一口气,“如此灵儿便安心了。”
不知哪时开始,她便是有种毫无缘由的肯定。
此一生,和慕汐瑶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东面的城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吊桥放了下来,在张家被大火吞噬的同时,一小队人趁着夜色,离开了洛州城。
……
城外夜色深沉,月凉光稀。
三里外的送别亭那处,早有沈瑾瑜为汐瑶等人备好的马车和千里良驹。
“轸宿,柳宿,你二人送灵儿回东都。”
汐瑶已跨上坐骑准备启程,将将吩咐完,忽然远处传来阵单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是急促。
这就稀奇了。
出城前她不是没料想过,此时是极有可能与祁明夏的人马相遇,那个男人深谙诡诈,不好对付。
但闻来人单枪匹马,说是明王又不太可能。
故而翼宿等人并未有所动作,只将手放在各自的武器上,伺机而发。
转瞬间,来人行进,阿鬼最先望清马背上的——
“冷世子。”他道。
话音落,冷绯玉已快马飞奔到跟前,却丝毫不减速度。
见到来人,汐瑶当即松懈几分,可又见他只身一人,便是心生古怪。
大抵冷绯玉也能猜到那女子心情,就在她莫名注视下,他倏的扬起一笑,迅捷的与她错身之际,探手将人横腰提过,再调转马头,大喝了一声‘走’。
寂夜里留下张狂大笑,人马早已飞奔出好些距离,委实让颜家的死士们满头雾水,愣僵半瞬才齐齐跟了上去。
……策马狂奔,冷风在耳边呼啸,汐瑶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搅在一起。
诚然能见到个让自己安心的人是件好事,可他一个人能顶什么事啊?还有这是要去哪里?
“你——”
“要到了。”冷绯玉直视前方,脸容上浮着一层冷冽的笑意,如炬深眸,似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汐瑶还想多问,余光中陡然察觉异样。
她移眸望去,左右两侧竟是铁骑大军,黑压压的一片,整齐的列队静待,巍然不动,中间空出容他们通过的狭道!
“待会儿你可莫要乱说话。”
耳边轻飘飘的吩咐了这句,冷绯玉带她一口气来到半山才停下,颠旋感总算得以缓释。
暗夜深寂,面前宽阔而空旷的高地上,数丈开外对立这两个男子。
面对他们这方的是祁明夏,而站在他对面的人是——祁云澈?!
汐瑶自然是认得他的背影,只他的那身穿着打扮与从前格外不同,让她一时间无从适应。
而等她真正看清了眼前僵持的局势,又顾及不了其他,暗暗震惊非常!
在祁云澈周围,颜家的死士分布各处,每个人都占据了绝佳的位置,只需一声令下,瞬间可夺人性命。
祁明夏看似只带了小队人马,然再细细探望他身后的密林,映着月色,藏没在当中的银甲精兵不计其数,难以想象他们齐齐涌杀而出会是怎样的景象。
固然死士能在猝不及防间将祁明夏置于死地,可他死之后,必有一场血战!
僵持得叫人窒息。
汐瑶不禁冷汗潺潺,悄然向身后瞥去,唯有缩小的洛州城尽在眼底,城中某处光亮非常,尤显得此地幽沉。
翼宿他们根本没有跟上前来,想必是被方才的兵马拦下,那接下来是要如何?
掀起眼皮看了冷绯玉一眼,他直将她忽略了去,望着以一具尸首相隔的祁家男子,骑坐在身形高大的骏马之上,他挑起一笑,“敢问二位王爷,那可是……吏部尚书纳兰易大人?”
“冷世子好眼力。”
祁明夏话语轻巧翩然,深眸直凝在冷绯玉怀前女子的身上,以同样的口吻问道,“与世子共骑的可是武安侯家慕小姐?”
他向汐瑶递来的眼神里含着深长的算计,甚至还有毫不吝啬的赞赏。
仿佛并未进入城中,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
当今明王睿智过人,这点心思自是有的。
只冷绯玉此举就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与其说他是好心带着慕汐瑶来与祁云澈相见,不如说是——胁迫!
闻得这对话声,祁云澈转过身来向汐瑶看去,星眸深处蕴着一片幽暗的光,他缓缓启唇,淡声问,“绯玉,你在要挟本王?”
“不敢。”
将汐瑶从马背上放下,她脚尖刚一落地,冷绯玉顺手从旁侧抽出银枪对准她后颈。
动作毫不犹豫,连眉头都不颤丝毫。
再听他说道,“本世子今夜的想法与明王不谋而合,如今明王已不需要纳兰家,而我冷家亦再没有用得上云王殿下之处,故而还请殿下——顺应时局。”
这大祁天下三大望族鼎足而立,淑妃娘娘的十二皇子身份尊贵,又是当今国师的爱徒,为何他冷家非要听从皇上之令,拥戴连生母都不详的七皇子呢?
红颜祸水,只祸你一人
后颈丝丝冰凉传来,汐瑶从不曾想过有一天冷绯玉会对自己挥剑相向。1
自然,相比受皇上之意拥戴祁云澈,冷家将祁璟轩推上皇位无可厚非。
且是来时他已先与她交代过,让她不要乱说话,故而汐瑶还是相信若非必要,冷绯玉是不会真是伤了自己的。
轩辕氏叛乱,大祁三大望族借这场风波铲除异己。
如此算来,密谋扶植前朝皇族的张家不知遂了多少人的心意榻!
听祁明夏的语气,想必早已深谙皇上想将这天下交给自己的哪个儿子了,他会放过这斩草除根的大好机会?
不,不对!
看向数步外的祁云澈,他神情淡然,望向自己的眼神里藏着几许不难察觉的安慰彬。
他与她一样,都相信冷绯玉不会伤害她。
思绪在不停的翻转飞舞,对权利和天下,祁云澈只说过他不讨厌,一直以来表现更似随波逐流。
并非他想要,而是不得不承担。
从前汐瑶不知道,可而今早已不同。
淑妃娘娘对祁云澈有养育之恩,若冷家真的一心想让祁璟轩君临天下,祁云澈不可能和十二争,更甚,兴许他还会欣然相助。
汐瑶想,就算冷绯玉不知祁云澈的真正身份,还有皇上定要立他为储君的缘由,对于此,他应当和自己一样是肯定的。
他做这一切,是在保护他们!
更是在以此告诉祁明夏,将来这朝堂之争,权利之逐,可以没有祁云澈,但,他不能死。
心潮暗涌,汐瑶心头滋味复杂难明。
若没有他先发制人的一举,恐怕用自己来胁迫祁云澈的人就要换做当今大祁受百姓爱戴的三贤王了!
见状,祁明夏果真扬眉露出诧色,“本王听闻冷世子对慕小姐一往情深,怎舍得对她痛下杀手。”
冷绯玉应声一笑,只答道,“时局所迫,明王殿下不会不知。”
祁明夏非泛泛之辈,他自会纵观局势权衡利弊。
眼下是冷家要保祁云澈,掳了慕汐瑶来演这一场戏,其用意他哪里会看不出来?
不过是想借此告诉他,假使他欲意为此,后果会是怎样罢了。
这便也是祁明夏一直犹豫不定的,一心想知道冷家的态度,如今看到了,心中难免缺憾,今日放走祁云澈,与放虎归山无异。
然而不放……想必横在慕汐瑶后颈的锋利银枪会刺进他的胸口。
僵滞的沉默中,祁明夏忽而轻声笑了起来,“罢了。”
散去了眉宇间那一抹决然的肃杀,颇感到遗憾。
冷绯玉在此,那么陈家的兵马也该就在不远处,加上颜家的暗人,真的动起手来,兵戎相见,少不得一场血战。
鱼死网破,不过是与他人做嫁衣,将这江山和皇位拱手送给祁煜风。
如何都不合算。
看向背对自己的人,父皇认定他,并非是因为他有帝君治国安邦定天下的才能,而是他的出生。
只要想到此,明王殿下的心里仿佛是要舒坦一些了。
“走吧。”同样转过了身,祁明夏不再看任何人,负手而立,他幽长一叹,“希望今后莫要再见到你,七皇弟。”
一直以来他和祁煜风视彼此为劲敌,却不知父皇早就有所决断。
原来帝王之位,并非拥有血统和能力就能轻易染指。
至于那一句‘天下和美人’,若可以的话,谁不想两者皆拥之?
……
待祁明夏撤走兵马,向洛州城长驱直入,今夜之后,大祁再无河黍张家。
半山之上,凉风徐徐,汐瑶横在两个英姿卓越的男子之间,看看左边的,又看看右边的,缓了片刻,她挤出一笑,恨恨的,“我是不是该叹自己是个红颜祸水啊?!!”
一个是一往情深,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
她这幌子做得真是——窝火!
冷绯玉紧忙侧开半身,避开她犀利目光,抬手挠头,沉俊的脸容露出僵笑,“这个……你二人许久不见,慢慢叙,我……先走了。1”
大长公主再三叮嘱他要将陈月泽完好无损的带回去,若是人没了他不好交代。
将将转身,汐瑶手快将他后背的衣袍扯住,当即,冷世子苦了脸,暗叫不妙。
“我问你,若祁明夏执意要动手,你是不是要杀我?”
果真问了……
向祁云澈斜去一眼求救,岂料那人早早将头转开,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避免被误伤。
无奈之下,冷绯玉只好再望回汐瑶,对上她凶巴巴的小脸,上面分明写着‘我不好糊弄’五个大字。
“我怎会杀你。”他笑,心虚之余又觉得窝囊。
不禁没来由的想起东都里那个见到他就不给好脸色的。
近来冷世子不是没反省过自个儿,怎的做了三年和尚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好脾气,争先恐后的来欺负他?
趁着汐瑶再度开口前,他忙抢道,“你莫恼!本世子做的可是好事一件,汐瑶,你扪心自问,难道你真的想七爷去争那个皇位?”
对女子而言,谁愿意呆在孤寂深宫,和无数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汐瑶僵滞了下。转而看了不发一语的祁云澈一眼,冷冷白芒下,他似风尘仆仆,深邃的眉眼间隐隐透出种无法形容的霸气。
尤为他这一身打扮,简直就在告诉世人,他母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怎么看都是当皇帝的命啊……
汐瑶吃味轻哼,“莫非你冷家真的要把璟王爷推出去?”
依她觉着,就算让祁璟轩做了九五之尊他也不会开心,他是他们之中最不该呆在京城,呆在皇宫里受百官膜拜的人。
“十二虽然心性未定,如今不喜不代表将来不会感兴趣,再者——”
回首向洛州城看去,那队远去的兵马仍旧能看得清晰,冷绯玉心思沉了一沉,“没人说我冷家只有璟轩一个选择。”
回头来,他再道,“我觉得祁明夏也不错,七爷觉得呢?”
闻他相问,祁云澈浅浅眯了凤眸,含笑应道,“你该多谢皇后娘娘。”
是纳兰家低估了祁明夏,想要一并将他除去时,早就晚矣。
“这是自然。”沉沉目光轻扫了死在远处的纳兰易一眼,冷绯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洛州一劫,纳兰易大人不幸身亡。而本世子不负大长公主所望,将令公子救回,至于慕小姐与云王殿下不知所踪……如此可好?”
左思右想,他觉着唯有失踪是最恰当的。
彼时心宿已牵来马匹,祁云澈翻身跨上,同时探手将汐瑶捞了上来,低首对冷绯玉道,“随便你怎么说。”
言毕调转马头,沿着南面幽僻的山道向密林中行去,身后一干死士跟随,颇给人一种要去闲游山水,逍遥一世的错觉。
冷世子大诧!
“……随便我怎么说?那我说你死了可好?!”他堂而皇之问。
若死了,可就再也回不了头。
祁云澈却不回应他半个字。
冷绯玉不依不饶,“不说话就是应了?唉……父王要怎么跟皇上交代?十二不情愿也不行了,还说不是红颜祸水……”
身后越发不着边际的话语声渐小,随着马儿远行去,进入深林,汐瑶抬首看祁云澈。
他似乎与她初初相见时并无多大改变,除了那身不同寻常的装扮,仍旧是俊庞无澜,眸底无波,如何都巍然不动的模样。
重归于她心心念念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只与她一人的温度,让她贪恋得不能自拔。
可是再回味冷绯玉的话,她不免庸人自扰。
“我们……就这样走了?”
远离一切,再不回京城,也不理会这天下归谁,从今往后只有他和她。
汐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低首来,将她不确定又带着几丝压抑期许的表情纳入眼底,祁云澈淡淡笑了笑,“这样不好么。”
何来不好之说?
她惊愕得不可置信,狂喜自心间腾然而起,连抿合的唇都不自觉上扬起来,藏都藏不住。
见怀中的人红了面颊,自顾埋头窃喜,祁云澈将双臂拢了拢,恍做漫不经心道,“分明是想笑的,忍着做甚?难道真觉得自己不是祸水?”
听他云淡风轻的调侃,汐瑶羞得更厉害。
如何都好,他愿许她一生相伴,她何乐而不为?
伸出双手将他环住,枕于宽阔的胸膛,声音闷闷的,“那也只祸你一个。”
拉过偌大的黑色蟒袍把她完全裹住,祁云澈应道,“就这么说定了,莫要让我失望。”
……
半个时辰后。
张府走水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洛州城,大火染红了半片天际,刺史闻讯赶来时,早已回天乏术。
又在此时,正南城门被人打开,大队兵马有条不紊的进了城,当先的,竟然是当今三皇子——明王殿下!
“下官拜见殿下!!”
火场前,混不知发生何事的洛州刺史忙不迭领着自己的人还有周遭百姓,对难得一见的皇亲国戚下跪。
罢了抬首来,却见祁明夏骑在马上,面容淡然,对身侧几乎被大火尽毁的张家,连看都不曾多看半眼。
在他的身后是不见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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