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一走,轸宿就像脱了控制的风筝,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粉乔虽然看似专心的烧着纸钱,余光却一直在打量他。
见得他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右手上下一翻,方才鬼大人出去时打开的那扇门蓦地就自动关上了。
吓得粉乔不禁一颤,小心翼翼的说,“可否……”
都还没说完,轸宿就不耐烦道,“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外面雨大成这样……”
不想她也是照样不等他说完,凶道,“你关着门,我家姑娘若是来了怎进来,若是已经来了,又如何出去?”
轸宿愣了下,眼底滑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寒光。
知道她是个不怕死胆子大的,没想到鬼老大走了,她还敢和自己叫板。
有意思!
一拍大腿,他站起来去开门,拖着懒声无气的调调,饿死鬼似的,“粉乔丫头,看在哥哥保护你这么多天的份上,有什么吃的没有?”
“是我求你来的么?还是你奉谁之命来的?终归同我没关系。”
她埋着头,不近人情,专心给姑娘烧钱。
轸宿不恼不怒,开了门后走到她旁边去蹲下,拾起纸钱一张张往火盆里送,道,“我家爷喊我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想,不过,你好像不愿买我家爷的帐?”
白色得像雪的纸钱递到一半,粉乔将他挡了下来。
一双哭得发肿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瞪着他,“我不知你家爷是谁,但若是我以为的那个,他的帐我是不想买!”
“你真是……不识好歹!”
轸宿身形一闪,快得叫人无法看清他动作,已经回到方才坐的那张椅子上,连姿势都没变过。
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挑起的嘴角还有笑意。
可却是不难叫这厅中另外一个人察觉,他身上泛出了杀意。
粉乔偏在老虎身上拔毛,闷声道,“我为何要识好歹?”
就因为他是皇上么?
就因为他派人在将才救了她一条小命?
明明她都不想活了!
看出她这重心思,轸宿冷冷的笑,“真是什么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一个比一个更不明事理,这些年……”
这回他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反倒把粉乔引得望过来。
泛红的眼睛冲着他眨也不眨,那缕芳魂未至,她倒更甚七分厉鬼。
“这些年如何?”
还就是要听他说个一二!
反正都是早晚要与她知道的事,轸宿干脆道,“你以为这些年七爷为慕汐瑶花了多少心思,要不是我们几个昼夜不分的在暗处守着,她有命在宫里活这么多年?就凭你们四个丫头,还有一个老嬷嬷能做什么?”
“如此说来你还劳苦功高了?”
粉乔忽的站起来,攥紧了拳头死死瞪他,含着泪哭啸说道,“不管皇上对姑娘花了心思,不管你们在暗中护了多少年,而今姑娘都去了,说这些有何用?姑娘还能活过来感激你不成?!”
话音落,轸宿面色一凝,犹如一道劲风向她卷了过去,抬手就把棺木顶盖掀开一半!
先粉乔见他恼怒,以为他会过来杀了自己,谁想那风从身侧擦过,再得一声闷闷的响动。
她大惊,转了身魔症似的对他拳脚相向,“你竟敢对姑娘不敬!你……”
“给我好好瞧清楚了!!”
一把将她后领揪住,几乎是单手将她提起,送到那口棺材上方给她看!
粉乔还在挣扎大骂着,再一定睛,发现那里面是——空的!?
她心倏的悬起,“姑娘……”
“人是没了的。”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轸宿语气平平道,“七爷命人将慕汐瑶秘密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
安全有何用,人都没了。
望见里面是空的,她还以为……
“那处至少可以保你家姑娘尸身不灭。”轸宿没好气的说完,将她放了下来。
粉乔失去支撑,顺着那口空棺滑跌在地上。
目光空落,心如死灰。
保姑娘尸身不灭。
皇上为何要这样做啊……
是不舍么?
可是——
“你以为七爷做了祁国的皇帝就能事事称心了?慕汐瑶何德何能做他的皇后?”
说起那个女人,轸宿从来都是不屑,“之前我听你对袁洛星那番说话,既然你能体会七爷对你家姑娘的一片心意,为何心里还有怨?慕家勾结河黍张家密谋造反,天大的事,要不是慕汐瑶长跪御书房,她这会儿就算不能舒舒服服的再做皇后,也早被七爷送出宫去,安稳一世。”
他真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柔柔弱弱,风吹就倒!小家子气!
偏七爷把她捧手心里宝贝。
如今人去了,留下他们七爷伤身,这定是还没缓过来,丫鬟又闹起来了!
不识好歹,太不识好歹!!
没好气的睨着粉乔,轸宿又道,“你是个识字的,自己去翻翻史书古籍,历来那些意图不轨哪个不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又有哪个皇后做得像你家姑娘那般?七爷已经给她开了天恩,是她不识好歹!跪就罢了,那么多的人,非要逼得七爷废她皇后之位,白日青天,我们几个有三头六臂,她要寻死,谁拦得住?”
唉……
他们想死了也好吧!
结果见七爷脸上表情更少,阴沉冷漠,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
于是这几天,虽然哥儿几个都没说,却又在心里开始怀念起慕汐瑶没死的日子。
真是作孽!
累赘就累赘吧,好歹七爷有个人样……
听了他的话,粉乔不哭也不闹了,仰头来呆滞的盯着他看。
姑娘去了那么多天,都不知道这个人打哪儿出来的,却对她们都熟悉非常。
他说得也没有半分错。
遂,粉乔又低下头去,心酸自语道,“姑娘,是奴婢们不中用……”
轸宿听她自怨自哀就一阵烦躁。
想说,你们再中用也不如你家姑娘自己中用。
关键是慕汐瑶那软性子脆骨头,有大罗神仙指点都没用。
听粉乔一个劲的恼自己,他忍不住道,“你这是愚忠,愚忠啊……”
粉乔凶巴巴的吼他,“不要你管!”
“好好!爷不管,你慢慢折腾。”
轸宿摆摆手,走出去这纸钱烧得漫天呛死人的灵堂,出去淋雨都比呆这儿舒服。
……
夜深了,雨还在下。
不时就扯过一道闪电,那滚滚雷声随之而来。
粉乔依旧守在慕汐瑶的灵前,一想到这夜发生的事,还有那个人对她说的话,她更加茫然不知所措。
在此消耗了许多日,她身子早就撑不住了,不知不觉就靠着那副空棺木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冷风一阵阵的从外面扫进来,将她从模糊的意识里扰醒。
孤灯早已熄灭,外面的雨仿佛小了许多,也不再打雷了。
粉乔才是睁开眼,忽而发现灵堂中已然多出一个人!
她吓得低低惊出了声,不由往后缩了缩。
来人低首淡淡望她,无双的凤眸漆黑深沉,浓如混沌的夜色,世间谁也看不透。
可是不知为何,粉乔却能感觉到他那一丝伤痛。
借着幽幽昏暗的光想,她见他的穿着和平日不同。
换去那一身金色的华袍,他着了素白的衣裳,墨发用一支玉簪固定住,几分出尘不染,几分洒脱随性。
素净而整洁,宛如一个途经此地的谪仙人。
又,似哪个失了心爱之人的孤魂。
飘飘转转,来到此地,一袭白衣,只为祭奠。
明知道是副空棺,人早已被他移到了别处去,竟还站在这里发呆……
“你醒了?”默了一会儿,祁云澈启音,声音冰冷入骨,没有半点感情和温度。
粉乔被他一语惊醒!
连忙收回大不敬的目光,低头想把跪姿端正。
不想许是跪了太久,她双腿早就麻木得没有知觉,才是一动,就不受控制的往旁边侧倒了去,不禁如此,她还不小心发出‘哎呀’的狼狈声。
她是人懊恼不已,恨自己给姑娘丢了脸面。
终于跪稳了,她脑门贴在冰凉的地砖上,请罪,“奴婢不懂规矩,请皇上赏罚!”
高高在上的男子却是笑了,道,“朕罚你做什么?”
她最心疼的四婢就只剩下这一个,若他还罚,她岂不会怨他?
粉乔微微一愣,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规规矩矩的再道,“奴婢谢皇上不罚!”
又是一句恪守陈规的话。
祁云澈眉间浅蹙,什么也没有说。
粉乔未得恩典,不敢擅自起身,只得老实的跪着。
她伴在姑娘身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识得十年了,可每次都不敢与之直视。
真龙之威,并非哪个都能承受得起的。
半响,她沉浸在兀自的小心中,忽听祁云澈问她道,“粉乔,你可想为她报仇?”
粉乔又是一惊!
恍恍然抬起头来。
皇上竟然叫了她的名字!
他问她想不想为‘她’报仇,她自是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可是……向谁报仇?那即将被他立为皇后的袁洛星么?
还是屡屡使出狠辣手段的慕容嫣皇贵妃?
抑或那些胆大包天,跟随她们一起在暗中捣鬼的其他妃嫔?
更,有曾经派杀手害过姑娘性命的朝臣!!
这些人中,有的是他的妃子,有的是他的臣子,还有他奉养以尽孝道的纳兰皇太后……
粉乔思绪飞转,极清晰。
猛然她又发现,原来想要害她们姑娘的人有那么多,原来……之前那人说得没错。
未容她多加感伤,祁云澈复而又问,“想还是不想?”
他站在她面前,俊美的脸容波澜不惊,犹若冰封千万年的镜湖,轻垂淡视她的眼,眸色清然,她在他眼中如蝼蚁。
但这一刻,粉乔知,他需要她这只蝼蚁的相助。
不管是要如何报仇!
“奴婢愿意,只要能让那些伤害过姑娘的人不得好死,不……是生不如死!!皇上让奴婢做什么都行,求皇上成全!!!”
一道惊雷响彻夜空。
祁云澈莞尔,恨意在他纯黑无边的眼底蔓延开,他一字一句,阴鸷狠厉的说,“很好,你随朕一起让那些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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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篇(五):浮生若梦(第二更)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爱睍莼璩
慕汐瑶的头七之后,粉乔就被秘密送出宫,次日祁云澈下旨封了琅沁阁,擅闯者死。
没人看到皇上为哪个发丧,这宫里也再不见那废后身边的任何一人。
传言不断,有人说琅沁阁里,那口棺材始终停在里面,阴魂不散,夜里有人经过,还会听到嘤嘤的哭泣声。
直到封后大典顺利举行,众人看到绝世无匹的帝王站在高阶的顶端,向他的第二位皇后伸出了手,他俊容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柔和爱意榛。
日月可鉴,天地为证。
谣言不攻自破。
而帝王,自来寡情义。
袁洛星虽如愿母仪天下,以凭凤仪顺理成章的执掌六宫,可许是那夜粉乔的话句句成了她心里的刺,于是她几度派人夜探琅沁阁。
然,无论她派去多少人,总是有去无回。
小太监,小宫女,最会随机应变的嬷嬷,武功高强的暗卫……
无一例外。
甚至有一次她亲自将人送进去,在外面站了足足两个时辰,任何回应都没有。
那进去的人只消进去了,没有哀嚎,没有惨叫,亦听不见哪个呼救,半点声响不得。
莫要说尸骨了,就那么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死寂得叫人毛骨悚然的可怖气息将那曾经秀美玲珑的小阁包围。
淹没了往昔的笑语欢声。
袁洛星真的被吓到了,连连卧床七日,入夜后要一直点着灯,还要睁眼便能望见人,否则就不能入睡。
祁云澈每日都来探望她,犹如什么都不知。
那缕看似温柔的淡笑依旧挂在唇边,似乎是要将世间所有的情都与她一人。
得知她夜里无法入眠,他竟是拥她在怀,一拥就是一夜,呵护备至。
她胆战心惊,又实在找不到破绽。
祁云澈深不见底,明明他在对你笑,却只是皮相的表面,眼底毫无笑意可言。
而那样的虚伪,袁洛星能感觉得出来,他是故意要让她看出来的。
那像是种提醒。
当中的意图,她似懂了,又似不是真的懂。
七日后,祁云澈送了她一座倾星阁。
比琅沁阁大,比琅沁阁精雕细琢,比琅沁阁的所有都要好!
阁内华贵万千,随便一件摆设都价值连城。
五光十色,珠光宝气,彻底安了袁洛星的心。
她终于相信自己高高在上,相信自己母仪天下,她不用做云昭皇帝最爱的女人,她只要做他最宠的。
她也总算明白了,他是想告诉她,他给的她才有,不给的,莫要存奢念。
那一时,宫里最风光的就是袁皇后了。
慕容皇贵妃在言语上与皇后娘娘争执了几句,皇上淡淡一语,赏了她八十个板子,命都去了半条,一年都不得下地。
德妃在牡丹宴上穿了与她颜色相近的裙裳,皇上罚她到佛堂抄经,连抄四十九日,因此落下手腕上的炎疾,连定南王亲自求情都没用。
哪个不知皇上最宠的就是皇后娘娘?
要什么给什么,比从前那位废后,不知要上心多少倍!
很快,谁都忘记云昭年间第一位皇后是哪个,百姓只识袁家皇后——袁洛星。
……
如白驹过隙般,很快就到了云昭六年。
盛夏,东都。
这天午后,祁云澈做了一个十分奇妙的梦。
在他醒来后,唇边还有笑意未曾散尽。
慵懒的侧躺在卧榻上,他一手支着头颅,双眸浅合,回味着那个清晰的梦境。
笑容在他俊美的脸庞上逐渐扩大,化作真正温软的柔和。
清冷的璞麟殿内,十年如一日。
这是他住惯了的寝殿,就如他这个人一样,不管外面耀阳如何炙烈,哪怕是热浪侵入,也会变成拂在面上不痛不痒的凉风。
可是这会儿,不近人情的帝王竟是在笑。
守在旁侧的鬼宿见了,忍不住道,“爷午时这一个瞌睡貌似睡得极好。”
跟随多年,慕汐瑶在世时,他还能在七爷面上看到许多表情,虽淡,却有血有肉。
可慕汐瑶死后,这样的表情就变得稀贵无比,尤其今日的笑,略做一算,近一年快没见过了。
他还以为,以后都不会再见到。
侧卧于榻上的男子身着象征他身份的金袍。
袍子上的龙纹华丽而高贵,寸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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