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番梳洗,换上干净清爽的衣裳,站在镜子前,又是焕然一新的慕汐瑶。
崔氏嫌她带来的衣裳都太素,昨天酒宴还没开始前就差人专为她忙活了一番,因此她这一身,是时下南方最受小姐们喜欢的款式。
高腰曳地裙,大带束胸,外面罩一件双面绣牡丹花的半透纱衣,脚上穿方口云头履,鞋面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珍珠,而头上佩戴的首饰,也以珍珠为主,两相呼应。
这样瞧着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又别有一种婉约贵气的美感。
望着镜中的自己,容几个侍婢前后忙活整理,但见静儿从一个雕工精美的红木盒子取出支漂亮的钗来与她戴上,再听她笑说道,“这支琉璃钗是夫人的爱物,上面的东珠粒粒连城,夫人说这次表小姐伴驾南下,连咱们府上都沾了荣耀,所以特地命奴婢将这支钗送来与表小姐。”
对崔氏的好意,汐瑶并不推辞,抬手调整了下钗的位置,她却是心不在焉的想着自己那对鎏金蝴蝶簪子。
那自己刚入金钗之年时,爹爹特意请宫里的司珍为她打造的。
方才沐浴前她才有所察觉,她记得一支掉在祁云澈那院子里,还有一支只怕在他房中……
这对蝴蝶簪对汐瑶来说意义重大,无论她去哪里都会带着,现如今却被她糊涂得丢在哪儿了都不知道,加之昨夜犯的糊涂事,她真是……
“表小姐,不好了啊……表小姐!!”
随着那阵由远及近的声音响起,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打断汐瑶懊恼不已的思绪。
“方才京城来了消息,说长公主的送嫁队伍在路上遇到狂匪,人已经没了,这会儿璟王爷正闹着要去找皇上理论,二少爷劝不住,命奴婢来请表小姐过去……”
那丫鬟还在不停的说着,汐瑶人已惊呆,那心忽的落空——
长公主……没了?
……
盯着烈日,快步走在去祁璟轩所住的那苑。
汐瑶心潮翻涌不止,更忐忑得整个人近乎无措。
长公主在出嫁的路上遇到狂匪,不但送嫁队伍遭残杀,她人也从高崖坠下,连副尸骨都找不到!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比叫人亲眼见到成王造反还要措手不及。
汐瑶听了都觉得荒唐,那抹翩翩倩影还存留在她脑海中,不失风雅的举手投足,女扮男装的俊朗脱俗,还有她最不离手的折扇,只在手中一挥,比那些男子要俊俏千百倍!
祁若翾怎可能死?!
刚走近水云阁,就听到祁璟轩失控又悲彻的咆哮——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相信!我要去问个清楚!让我去见父皇!我要问问他为何忍心将皇姐远嫁给垂垂老矣的南疆王?!难道皇姐不是他的女儿么?难道我们生在帝王家就只能做任他摆布的棋子?他还有没有心!还有没有心!!!!”
闻声,汐瑶那迈得飞快的双腿如何都不听使唤了,呆呆的僵在外面,寸步难行。
他竟难过成这样……
“十二弟,莫要再闹了,父皇他也是难过的呀……”祁羽筠连劝声中都带着哭腔。
她何尝不痛,何尝不怕?
身为皇家的公主,即便昨夜才得父皇赐婚,可如果沈家并非江南首富,她又怎可能求得所愿?
随之,众人的劝慰声此起彼伏。
那些话语不单是在说与祁璟轩听,更是字句敲打在汐瑶心上。
明明那日在鸳墨阁把酒言欢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可此时那女子已不在世上,这是真的么?“我闹?”祁璟轩冷笑了两声,伤心欲绝,由是众人都不及反映时,蓦地爆喝,“今儿个我还就要大闹一回,看他能将我如何!!”
说罢,他便冲出水云苑!
见得汐瑶呆立在门口,他身形一顿,二人相视了一瞬,分明,两对眸子里都泛着相同的伤。
汐瑶从未见过近乎疯癫的祁璟轩,那张往昔纯澈的脸容,此刻只有盛怒,清冽的瞳眸已然被灼得通红,尖锐的光在当中流转,更有山雨欲来的爆发之势!
刹那间,汐瑶好似明白了什么。
宫廷之争的险恶,皇权之斗的残酷,祁璟轩并非不懂,只他想来喜欢简单,故而将那一切都抛诸脑后。
一母同胞的亲姐远嫁南疆王,他笑着站在城楼上相送,不忿藏在心里。
其实他都明白,皇族身份的风光背后有多少身不由己。
这疆土河山是他们祁家的,可他们也是父皇的儿女!
这天下间的父母,难道不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过得安乐幸福么?
如今亲姐芳魂已逝,他再也忍不住了!
定定的望了汐瑶一眼,才将与她错身,就得一只手紧紧拉拽住自己的袖袍。
祁璟轩回身一望,却是汐瑶!
“你也要拦我?”他愤然质问道。
“王爷,逝者已矣……”
汐瑶并未看他,轻轻垂着眼帘说道,这话语声并不高,却能让他听个明白。
“逝者已矣?”祁璟轩提高话音重复了一遍,再嚯地大笑,清秀的脸容全无从前的洒脱。
“好一个‘逝者已矣’!慕汐瑶,你可还记得在凌翠楼你被歹人所掳,脱险之后,醒来见到谁守在身边?才子宴上你被罚抄经,是谁不顾礼数规矩,跑到佛堂来伴你?更陪你演一场好戏?!你不知所谓刁难自家二叔的妾室,惹了二哥三哥将你当棋子明争暗斗,又是谁专诚为你设宴摆局,解了这无妄之祸?!”
自初见,祁璟轩就总是觉得汐瑶与他有种说不出的缘分,加之皇姐也喜欢她,将她当作妹妹般看待,他与她之间便更加亲近。
他以为就算所有人都不懂,她一定会明白!
饶是谁都可以说他,拦他,但偏她慕汐瑶不行!
连番的质问,汐瑶无话可说。
她知道此时祁璟轩正怒火当头,他心里的怨和屈不比她少,故而连视线都刻意避开,只紧抓他的手不放,希望着他能平复下来。
谁知道自己的不言,反而更加惹怒他。
“不放手么?”他眯了眯眼,脸色更加冷冽,厉声对汐瑶讽刺道,“你觉得这样就是为我好了?正如你打压张氏,自以为那是为你二叔母好,暗中迫丨害她小产,实为此举却让慕家绝后!”
“十二弟!”
“璟轩!”
祁云澈和冷绯玉制止的呵斥声响起,同时,更有一耳光落在祁璟轩的侧脸上,那清脆的一声,登时惊了众人!
不止存了看好戏心情的慕容嫣和袁洛星等人瞠目,就连祁璟轩都一脸讶然。
而挥出手去的汐瑶,已是泪流满面。
“长公主玉殒,你以为我不痛?她对我的恩情,我与她的至交,你懂?而今人已不在,你闹有何用?你只顾及自己的心情,可有想过淑妃娘娘?这世上谁还没个身不由己?纵然我慕汐瑶歹毒,那也是我的家事,与你祁璟轩何干?!你以为只有你失了皇姐心中难受,别人的心都是石头做的?!!”
我要君临天下!
前世的汐瑶将自己困在小小的一片天地中,没有交心的挚友,故而也不懂得这份情谊能轻易将人伤害。爱殢殩獍
初时与祁璟轩结交,她确实抱着攀龙附凤的心态,想着璟亲王身份高贵,将来若自己有个什么麻烦,还能寄希望于他为自己排忧解难。
可过了那么久,对他早就没有那重心思,之余他们之间的相交,是她真正用心去对待的!
汐瑶喜欢他的简单直爽,身为皇族非但没有架子,待人更谦和温煦。
尤其看到那时常洋溢在他脸上,比暖阳还明媚的笑容,她打心底的不愿意将自己心头那些阴谋诡计使在他身上嬖。
而他与祁若翾没有隔阂的姐弟之情,最让汐瑶为之羡慕!
她心中自也清明,长公主罹难的消息让他伤透了心,就是无理取闹都不为过。
他对她说的那番狠话,听着是叫她心头刺痛,可汐瑶根本不介意乐。
相反见他这般大吵大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此时平息,将来被有心人利用,挑拨他与皇上的父子之情,那也是不无可能的。
情急之下,她才朝他打去一巴掌。
祁璟轩总算安静下来,狼狈而怔然的盯着汐瑶看,澄澈的眸子里有不敢置信,也有孩童被训责之后的委屈。
见他挨打的侧脸登时泛出五指印,汐瑶又有些心疼。
唉……
到底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温下语气,她再对他劝说道,“汐瑶没有至亲的兄弟姊妹,不能理解王爷丧姐之痛的心情,但长公主泉下有知,定不希望看到王爷这般大闹,更甚淑妃娘娘痛失爱女,若王爷非要闹到皇上那里,触怒圣颜,无疑雪上加霜,还请王爷三思。”
说罢,她对他微微欠了欠身,移步离开了此处。
似火骄阳下,那道清影在潮闷的热浪中远去,姿态铅华,更绰有余妍。
汐瑶不知,此时身后有多少双视线将她注视。
不过那都罢了,即便知道又如何?她还能在意多少?
沈瑾瑜在佩服自己妹妹这可佳勇气之余,将众人的神色表情不动声色的纳入眸中。
祁璟轩是被打傻了,但总算清醒过来,知道闹到皇上哪里是千万般不该的。
祈裴元是个蠢的,此事过了作罢,想他也不会到处去说。
而祁羽筠昨夜才得赐婚,已经是半个沈家的人,自然不会声张,再者若不得汐瑶那一巴掌,事情还不知会严重到何种程度。
至于慕容嫣和袁洛星这两个丫头,虽面上毫无表示,看是沉得住气的,可心里不定已经在琢磨,要如何发挥汐瑶对大祁亲王动了手这件事了吧,不过……
转而,他再移眸望向祁云澈和冷绯玉。
方才祁璟轩对汐瑶出言不逊时,这二人维护得最快,且是这会儿还紧紧注视着表妹远去的方向,怕是他们自己都恍不知,那目光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最有趣的是,两对看似只有淡薄的清冷眉眼中,都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欣赏之色。
沈瑾瑜玩味的扬扬眉,再含着笑把头轻摇。
那玉佩到底要送给谁,不知汐瑶想好了没有。
……
东临州乃大祁东南边境最乱之地,虽有东长城将胡人等彪悍粗蛮的少数民族隔绝在外,常年来却始终无法杜绝横行无忌,更嗜杀成性的狂匪。
长公主的送嫁队伍便是在经过那里时遇袭,香消玉殒。
此消息一经传来,祁尹政当即罢了东临大小官员近十名,命中书侍郎温瑞立刻赴东临州暂且接管州内大小事务,更派宣威将军雷格领五万精兵随往,必要剿灭狂匪,以慰长公主在天之灵!
诸多大臣在场亲眼所望,皇上惊怒之后,眼眶通红犯泪,与淑妃相拥而泣,晚膳前,又下旨追封了爱女。
这些都是入夜后伺候汐瑶沐浴时,静儿悄悄说与她听的。
老来丧女,却是世间一大悲哀事。
可若皇上没有将长女远嫁,也就不会发生如此惨剧。
更之余那南疆王已是垂暮,将尚在花信之年,正值年华绽放之际的长公主嫁给他,这和亲手将她杀死有什么区别?
人都没了,到底是哭与谁看呢?
帝王心,凉薄得很!
汐瑶什么都没说,也不能说,心里的愤然却不比祁璟轩的少。
……
入夜来,外面总算凉爽了些。
汐瑶命人在自己所住的后院里设了简单的祭台,摆上香烛来祭奠祁若翾。
眼看这日都要尽了,由是此时她才恍恍然有了一丝伤感。
屏退了下人,她蹲在火盆边,为那女子送去纸钱和元宝。
并未有太激烈的情绪,甚至,汐瑶总觉着那人并没有真的离去,满脑子都是她女扮男装的儒雅身姿,卓越飘逸,潇洒风流。
再者……
“你也不想瞧着我一脸哭相吧?”
将嘴角轻轻一提,汐瑶笑,寂夜里如个痴傻人一般自言自语,“说来你莫要怨我,我到觉着你这干干脆脆的一去,如此反而还轻松了,总比到了南疆那荒蛮之地,给那七老八十的老东西糟践要好……”
这话容人听去也无妨,要说她没良心更无所谓,她就是这般想的。
换做是她,定没有祁若翾这份忧国忧民的肚量,早寻杯毒酒,饮下作罢了。
一面在心底自嘲着,汐瑶手下动作稍稍顿下,再抬头往天上瞧去,像是想要寻个什么回应一般。
这夜月朗星疏,格外晴朗,耳边蝉鸣声不断,微风轻轻在空气里荡着,丝丝沁凉清爽。
夜空下,汐瑶却显得渺小如斯……
不知怎的,这一望,竟让她莫名生出寂寥之感来。
想起祁若翾那洒脱的笑容,汐瑶鼻子一酸,忙定了定神,低下头去,继续将手里的纸钱往火盆里送。
她再道,“我知你不缺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没准你已经在笑我俗气了,祁国举世无双的端睿公主,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定得人喜欢,前呼后拥。”
再苦再难,祁若翾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叫旁人看了都羡煞非常。
故而,汐瑶怎能哭着送她?
既然她觉着她一去未尝不好,不若说些应景的话,那人儿听了也能安心些啊……于此,汐瑶长长叹息了声,“若遇到你夫君孙大将军,便一起去投胎吧,下辈子……莫要再入皇家了!”
肺腑之言才将说完,身后便听一人道,“莫要再入皇家,说得好!”
这浑厚有力的声音……
汐瑶起身来回头看去,就见冷绯玉从院外行了进来,他穿了一身便装,魁梧英挺的身姿在月夜里看来格外高大。
静儿随在他身后,为难的向汐瑶望去一眼。
她知道表小姐在后院私设祭台,却没将世子拦下,所以才露出那般苦恼的表情。
汐瑶吩咐她先下去,再对已经来到自己跟前的冷绯玉大方道,“世子可是来祭奠长公主?”
既然他方才都赞同她的话了,就肯定不会问她这罪责了吧?
冷绯玉见她坦荡,倒是在情理之中,看了那摆设简单却不乏心意的祭台一眼,人是一笑,“香肯定是要上的,不过得让一个人当先。”
说着他就回首往院门那头看去,再扬声,“还不出来?她连你都敢打,敢教训,还会真的小心眼同你计较那几句话不成?”
听了他这话,汐瑶忙不迭横眉,“世子是在夸奖我,还是有意来奚落我呢?”
虽如此说,她却没与他真的计较,反而斜眼瞄向那空空如也的拱门处,等着那个谁现身!
冷绯玉与她视线一致,等了半响不得反映,他忽的望回汐瑶,玩笑参半的同她道,“并非夸奖,也不是奚落,今日你对大祁的亲王动了粗,若我是来问责的呢?”
“别别别!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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