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陈月泽的信之后,汐瑶难掩心中之喜。
但同时她更不能忽略之前的那个顾虑。
到底慕家有没有参与到谋反中?
若有的话,是只有二叔一人,还是苏月荷也包括在内?
要知道她的父亲是张悦廉的下属,这种种牵连,让南巡途中的汐瑶联想起来后,惶恐得夜不能寐。
她将张恩慈逼到这步,自己未尝不是暗自惊心?
只有这个法子了,她今日要在梅园里得知她想知道的一切!
“你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张恩慈肯定说道。
汐瑶微怔!
几乎是转瞬间,张恩慈立刻占据上风,对那自以为的人儿坚决道,“或许是你父亲告诉了你什么,但你不过一知半解,你想把我逼到绝境,反利用我对付张家!”
她快活的大笑了两声,“大姑娘,你这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功力不够!”
“你就没想过三妹妹么?”
轻轻的,只汐瑶这寥寥数字,足够断去她所有的念想。
手中的绣品精美细致,针针线线都充满了关爱。
慕汐灵还没这绣工,梅园里有这份巧手能耐的,唯独张恩慈。
想着,汐瑶望着上面只得一半的图案,道,“这是姨娘绣的么?真好看,是只凤凰吧?唉……望女成凰,若我娘亲在世,也定对我这般期盼,灵儿妹妹可是姨娘的命根子呢。”
提到慕汐灵,张恩慈的脸色果然如艳阳天突遭急雨,阴霾得无以复加。
“你想对我的灵儿如何?”敛下眉目,那杀意登时随着眼波翻滚出来。
“姨娘莫慌。”
汐瑶抬头望她,淡声道,“方才我不是说了么?最凉不过人心。张家所做的事,无非两个结果,成了还好说,若不成呢?姨娘就没想过那下场吗?再者如今这事还被我得知,你觉得我会说给谁听?”
她声声轻巧,声声都充满渗入骨髓的胁丨迫。
张恩慈自己会想,慕汐瑶与皇族的关系密不可分,她今日敢来,就定会留有后招。
别说此刻杀她难,就是等她出了梅园,动了她,恐怕是多有正中下怀!
再想,慕汐瑶说的话也不全无可取。
自从有了灵儿之后,张恩慈最放不下的还是这个女儿。
她也害怕,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自己死也罢了,她的灵儿怎么办?
“这事有那么难吗?”断了她的念头,汐瑶冷冷说道,“就算姨娘不想想自个儿,也该为三妹妹打算,你只能选择我,也只有我能帮你,否则——”
“大姑娘会无所不用其极,让我的灵儿生不如死,更要让我看着她生不如死,饱受钻心之痛是吗?”
从前,张恩慈根本不会相信慕汐瑶会有这等能耐。
可是现在……
“姨娘果真聪慧过人。”听她服软,汐瑶莞尔,心下却总算暗松了口气。
张恩慈脸色有些惨然,连说话都轻飘飘的,似又沉吟了片刻,再叹息一声,才又问道,“我知道今日大姑娘来慕府是为了分家一事,敢问一句,你是因为张家……才有的此举么?”
“是,也不全是。”
事到如今,捏了张恩慈的软肋,汐瑶知道她如此问,也许是对她最后的试探,也许,是在为女儿今后的安危求个保障。
所以汐瑶也试探她。
听了这似是而非的回答,张恩慈难得对眼前这小丫头露出抹佩服之色,“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好。”
她快人快语,转而先望了眼外院,思量了下说,“隔墙有耳,我入房中去写,凝香也快回了,姑娘可到外院去吃碗甜汤,待我写好,亲自交到你手上,你拿着做个凭证也好,将来当作证据也罢,我张恩慈只求你一件事。”
无需她说,汐瑶默然,“灵儿是我慕家的血脉,只要你莫生非念,我会尽力护你母女二人周全。”
“大姑娘不用顾我。”
张恩慈呵笑了声,她早就是豁出性命的人。
“我自认心肠歹毒,手下做过的恶事数之不尽,我要下地狱,佛祖都拦不住,只我此生唯一牵挂便是灵儿,她尚且年幼,对此事一无所知,无论将来如何,但求姑娘能在最危难的时候,保她一命!”
“我答应你。”
……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甚至过于简单。
汐瑶在外面品着甜汤,一面寻思着,担心张恩慈会不会使幺蛾子?
可这里是慕府,自己的人就在园外,刚才凝香送了甜汤进内厅,出来后也同她说了,她们姨奶奶请姑娘稍坐片刻。
凝香是个胆子极小的,撒不成谎,再估摸张恩慈也不敢怎么样,毕竟自己还拽着她女儿的前程命运,如此,汐瑶便放了大心的坐在园外等。
便于此时,只听外面四婢和张嬷嬷启声请安,连唤了好些名字。
汐瑶随之站起,就见慕坚先跨了进来,步子不乏急促,身后跟着神色急切的苏月荷,还得两个家丁扶着酒气熏天的慕少隐。
“二叔,二叔母,三叔。”
汐瑶见礼时,慕汐婵欢快的奔了进来,缠着她的手臂便道,“大姐姐好久没来了,想得我!今儿个可要在这里住下!”
“婵儿!”苏月荷低低的轻喝了她一声。
慕汐婵拧起眉头,有些不耐,“爹爹,娘亲!瞧把你们急得,大姐姐还能把张姨娘吃了不成?”
听她说来,汐瑶才反映,原来这行人神色匆匆,是怕她和张恩慈再生事端。
“大侄女,久、久不见你……仿、仿佛又……水灵了几分?”被家丁架住的慕少隐嬉笑着同汐瑶说浑话。
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难掩的脂粉气息,也不知道慕坚和苏月荷去哪个温香软玉的地方将他捞了出来。
汐瑶只望了那如烂泥般的小叔一眼,连话都不愿多说。
慕坚更是气得重重叹了口气,恨慕家出了这等不成器的,分家也好罢!!
苏月荷呢,先前来时脸容上神色表现太过,故而这会儿想说点缓和的话,又觉尴尬,终归是不可能再如从前那样对待汐瑶。
等这面沉凝了会儿,慕汐灵才缓缓踱了进来。
她一脸清高孤傲,直走到慕坚跟前,告了他,就往屋里寻她娘亲去了。
对汐瑶,那是此生最大的仇人!半眼都不多望!
粘着汐瑶的慕汐婵见不得她装模作样,当着慕坚就冲那清瘦的背影瞪去一记。
更稀奇的是,苏月荷竟只冷眼看着,什么都没说。
看来如今慕府内宅争斗,比想象中还激烈。
“既然来了,就到前厅去说吧。”慕坚看看自己的三弟,再看看汐瑶,对她说道。
总算是要真正分家了。
还未应声,忽而才将入房中的慕汐灵声嘶力竭的唤了一声‘娘’,那声音凄惨至极,如临生死边缘,众人大惊!
跟随众人涌入内厅一望,那张恩慈已倒在慕汐灵的怀中,胸口起伏得急促,口鼻中不断有黑血冒出,只剩下半条命!
那双同样冒血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死死的盯着汐瑶不放……
再见面,只觉冤家路窄
凝香一声尖叫,将所有骇然中的人唤回了神!
“嚷什么?!”苏月荷强忍着低斥了她一声,惊惶中忙是接连吩咐,“红妆快去请大夫来!!夏儿,把二姑娘送回房去。爱殢殩獍”
虽她表现镇定,可那声音听着都被吓得不轻。
哪里想过这日日与自己斗狠的人,眼看着就这样奄奄一息了去……
慕少隐的酒意登时散去七分,可他在惊吓过后,竟一面撇开脸躲避眼前这幕,一面哆嗦着道,“晦气!真是晦气!!纡”
罢了忙是让家丁将自己扶走,简直毫无人性可言!
慕坚定了定神,几步走过去,眼锐的从张恩慈手中取出一珐琅瓶,凑到鼻前轻轻一嗅,随即紧蹙了眉头,“是鸠毒。”
再探指细细把看她的脉象,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怕是晚了……蜈”
他本就对药理医术有些研究,鸠毒这种东西,不过三滴杀人性命,更之余张恩慈生生服下整瓶!
“娘!!娘……你莫要吓灵儿啊……娘……”
听了慕坚的话,慕汐灵颤抖的抱着七窍不停流血的张恩慈,眼泪簌簌狂落,更顺着她的视线,含泪看向同是惊愕不已的慕汐瑶!
是她!一定是她!!!
“大姐姐……你好狠毒的心!”慕汐灵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汐瑶闻言,登时醒过神来,眸光凛起道,“三妹妹莫要含血喷人,方才我是在屋里与张姨娘说了会儿话,后来便到院子里小坐,当中凝香姑娘还往里面送去甜汤,前后不过半刻功夫,我能怎的?”
冷静的辩驳着清白,此刻她心中亦是翻江倒海!
如何都没想到没料到张恩慈会选择自尽,难道她算漏了什么?
不可能!
张恩慈这样做根本嫁祸不了自己,再言她死了干脆,留下慕汐灵在家中任人搓扁捏圆,更别说还有她慕汐瑶在。
况且方才……
“不是你还能有谁?!”
慕汐灵声泪俱下的哭诉,满满的都是恨,都是将要失去的害怕。
“母亲与你素未谋面,更无冤无仇!我们还没入慕府就被你压低一截,就连你伴驾南巡前,都还要……害了我那已经成型的小弟弟……慕汐瑶,我们到底,我们到底哪里……”
“灵儿……”
未等慕汐灵说完,张恩慈忽而吃力的抬起手来将她握住。
得女儿移眸回望自己,那涣散的眸光登时变得柔软非常,开口,已是气若游丝,“与她、无关。”
这四个字一出,莫说在场的人恍恍然,就是汐瑶都不相信!
“母亲!”慕汐灵将她更抱紧了些,眼泪倾泻而出,“母亲别再说了,灵儿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轻轻将头摇了摇,张恩慈对女儿笑,慈爱又怜惜,“是娘亲……自作自受……”
说着,她孱弱的用手指了一处,随即立刻无力的垂下,已近油尽灯枯之时。
顺着她所指看去,是桌案。
苏月荷命柳舒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案上留有一张写满字的宣纸,上面的墨笔都还未干。
柳舒刚将信交到慕坚手中,不等他将内容看仔细,张恩慈忽然剧烈抽搐起来!!
她美艳的脸孔因此扭曲在一起,惨白而可怖,眼耳口鼻涌出更多的血,黑色浓稠的血,腥味儿刺鼻恶臭,惊得慕汐灵又是一阵无助的哭喊。
屋中的人那心直被这骇人的一幕死死吊起,瞪着眼珠仓皇又惊恐的盯着她望,仿似是煎熬的等待。
这一刻竟都害怕她死,却又都知道,她死定了!
更在这最后的一刻,张恩慈生兀的停止了狰狞的抖动,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咽喉里发出‘嚯嚯’的声音,然后慢慢的……胸口的起伏不再剧烈,呼吸也渐渐消弱。
“娘……娘……”
慕汐灵绝望的声声唤她,哭声也跟着她愈渐细微的气息而压低了去。
屋内的人均默不作声,望着回天乏术的张恩慈。
京城的人都知慕家张氏姨娘向来心狠手辣,明着威胁武安侯府嫡长女的性命,蛰伏十多载,置慕府当家主母常年无所出,却又在所有人最最想不到的时候,亲手给了自己一个如此凄惨可怖的下场!
她让这繁华之地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河黍张家,对谁都心狠手辣,是狠绝犀利的角色!
慕汐灵狠狠哽咽,将脸上的泪拭干,“娘,你安心去吧,灵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闻得她强作坚强的话语,张恩慈毫无血色的面上渗出淡若轻烟的笑来。
女儿的心思她太清楚了,只这一切和慕汐瑶无关,这是她的决定。
“罢了,罢了……”她用气息轻声道。
勉强睁开半合的眸,那当中早已空无一物,放大的瞳眸却与此时极为浓黑,她仿佛找寻着什么,周遭的人几乎不确定她是否能看得到东西。
最后,那道寡淡而飘渺的视线落在汐瑶身上,弥留之际淡声呢喃,“与她无关……与她无关……”
临终之言,唯求女儿勿要与汐瑶争斗。
也不知慕汐灵真的听懂了,还是想在张恩慈死前给与她个安息,只拼命的点头,紧咬下唇,再不语。
望着汐瑶,那逐渐涣散的瞳眸中,已然全无恨意,狠意,还有那过往时时都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怨毒。
终究是烟消云散了。
而那却又是道复杂至深的视线。
她望着她,光华点滴流失的眸里,有祈求,有慰藉,有嘲笑,有欣赏,有期望……更多是别人看不懂的暗示。
汐瑶全然明白!
张恩慈只能以死来保全她的女儿,更将慕汐灵托付于她。
她知道,自己能一死了之,而慕汐瑶的痛苦和苦难,才刚刚开始。
罢了,罢了……
这结果于她来说太奢昂,死能解脱全部,唯有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
张氏的死,惊动了整座皇城。
祁璟轩在忙秋试之余,使了他那贴身的长随庆安去武安侯府关切了一道,亦是在庆安口中,汐瑶才得知,宫中连皇上都问起此事。
那张恩慈素来是个逞凶斗狠的,竟在家中留亲笔信一封,只道大夫早两个月前断出她身患劣疾,命不久矣。
故而顿悟此生作孽太多,有此下场,乃罪有应得。
可她实在放不下女儿,才强撑到汐瑶归来,与她长谈,解了彼此的仇怨,那之后,便干脆饮毒归西去了。
信里通篇歉疚,情真意切,也不知是谁将当中内容传扬出去,没得两日,全京城连小孩儿都能背诵出来。
于她那恶疾,后来确有大夫诊断而出,她不服毒自尽,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汐瑶并不知其中真假。
张恩慈有女儿牵挂着,不可能没有给自己准备退路,所以也许那大夫早就被她收买。
她将所有都押在汐瑶身上,更用自己的死来告诉她——张家之凶狠!
一命换一命,慕汐灵的安危,今后便落在汐瑶身上了。
慕坚修书与河黍后,便亲手为之操办丧事。
这当中唯有一件值得提起,那就是张氏终于被抬平,她的女儿慕汐灵成了慕家堂堂正正的二小姐。
分家一事被就此搁置下来,大理寺的文书也迟迟没有下发。
汐瑶老实的武安侯府避风头,又过几日,慕府那边更不曾来人知会她,不知是有心想回避,还是在等张家那边来人。
为此,动身去北境的沈瑾瑜,临行前还调侃她说,经过张氏之死,就是她那二叔从前没有分家的意思,如今也巴不得赶紧与她断了关系。
几场秋雨落下,城中满是落叶凋零,悲风瑟瑟,九月至。
这天一早,汐瑶醒来就得粉乔同她回禀道,刚亮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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