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树茂密,阻碍视线,小小隙缝,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男人的侧脸,朱云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他们已经押吴昆那女人去取东西了,这里没我的事了吧?这身衣服搞得我不舒服透了!”面对她的男人转过头来,正对着她。
赫然是马雄!
朱云骇一跳,差点往后倒,脱口叫出来。她连忙咬住唇,稳住身子,尽量往内缩,紧张得冒冷汗。耳朵嗡嗡地,根本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马雄还在说话。她屏住气,小心地,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后退,直到退到大厅中央,才小力吸口气,匆匆转身寻找严崎峻。
严崎峻正与袁太太聊天,先看到她,见她脸色苍白焦急,心一沉,疼痛起来。
“对不起!”丢下袁太太,立刻奔向朱云。
“怎么了?你脸色——”
“严少爷——”被涂宏打断。
看见涂宏,朱云心中大骇,脸上更无血色。
涂宏显得很焦急匆忙,并没有注意到朱云,以为她只是个服务生,挥开她,低声匆匆对严崎峻说:
“我不知道你也来了,但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吴律师的女朋友今晚也在,他们刚刚押她出去了,好像吴律师把遗嘱交给她,他们抓了吴律师,逼吴律师让他女朋友将东西交出来!”
可恶,晚了一步!严崎峻皱起眉。
“人在哪里?”
“应该被带去木屋了吧。不过,我想暂时不会有事。吴律师女朋友将遗嘱锁在银行保险箱,坚持要见到吴律师才肯将密码说出来。明天晚上他们会将吴律师带到木屋。好像吴律师躲到外地,他们用车子将他押回来。”
涂宏顿一下,匆匆又说:“我得走了,免得被发现——你自己小心,严少爷。他们不知道你也在这里,但他们有人混在宴会中,假扮服务生,你要当心。还有——”他舔舔唇,语气恳求。“夫人若知道我做的一切,一定不会原谅我,但夫人她是受了韩秘书瞒骗!严少爷,我不求别的,我只希望你到时看在我的份上,放了夫人一马。”没等严崎峻应允,转身匆匆走了。
朱云表情由惊骇转疑惑变不解,默望着涂宏背影。
“这个人……”身子动摇一下。
“他是韩森的助手。”严崎峻双手搭在她肩上,稳住她。“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到马雄了!”她吸口气,吐出来。“他扮成服务生的模样,我急着告诉你,然后那个男人——韩森的助手——”她又大口吸口气。“我看到他跟马雄在一起,可他却——他为什么要警告你?”
“他是替韩森做事没错,不过,他暗地把许多消息告诉我。”严崎峻简要地把事情告诉她。“他并不因为冠冕堂皇的理由做这件事,一直很诚实的承认他的私心、不满及弱点,多少可以信服。”
“这个人真的可靠吗?”不知为什么,朱云总觉得不安,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隐隐觉得遗漏了什么。
“别想太多。”严崎峻不想她烦恼多虑。“我们快走吧,马雄也许还在饭店里。”有意地并不提及吴律师及小木屋的事。
“他说的有关于小木屋的事——”朱云疑问。
“先出去再说。”严崎峻比个手势,牵引她,一前一后,匆匆出了饭店。
第10章
如果她的选举,一切因为他;他做的选择,一切也是因为她。
严崎峻睁开眼,轻轻起身,身旁的朱云跟着动一下,睡意浓厚、声音含糊不清,说:“怎么了?”
“没事。”他低头吻一下她额头,“你继续睡,我只是去喝杯水。”
朱云含糊嗯一声,放心地闭眼又睡,但感到严崎峻起身后失去的依偎,下意识地蜷着身体。
严崎峻立在床旁,凝视了她的睡脸一会,目光恋恋地,几番不舍移开。许久,才闭闭眼,狠下心转身。
说是“喝杯水”,但喝那杯水的时间显得极漫长,迟迟没再回到床上。蒙胧间,似乎听到枪匣装卸的细微声响,朱云猛然睁开眼,伸手一摸,床边是空的、冷的。
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她跳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喊着严崎峻的名字,一边跑到外间,披头散发,模样凌乱,一颗心也凌乱。
“怎么了?”严崎峻在外间,见她一身慌急凌乱,心一痛。
“我以为你——”她扑到他身上。
以为他丢下她——也许不能说“丢”,但即便是为她好、为她着想,她也不要他一声不响留下她,自己去冒险,面对那些事。
“我只是喝杯水”他揉揉她头发。“时间还早,再回去睡会,嗯?看你累的!”
她摇头。“现在几点了?”
“二点多。”
半夜二点多。睡了一个多小时了。
“听话,再回床上多睡会,嗯。”严崎峻亲爱地亲亲她。
朱云又摇头。一个人,她睡不着。
好多年了,都是这样。一个人,很难安心地睡着、睡好。即使吃了安眠药,结果更糟。知道沾染药物上瘾的后果,所以她干脆吃维他命算了,吃一种心理安慰。她买各式各样的维他命,综合维他命、ABCDE、深海鱼油、葡萄子,还有口服人参液、鸡精、灵芝液……等等,有什么买什么,吃一种心理的慰藉。
“我陪你再睡一会?”他不舍她睡眠不足而憔悴的神态。
好一会她没说话,忽而仰起头,渴盼地凝望他。
“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他心一颤,轻轻拥住她。“我每天都这样希望……”
抛掉一切,跟着她,两个人一起,世界哪个角落都好,过他们平稳的生活。
她搂住他,紧些,又紧些。
然后,她看见桌上那把枪。
现世即使安稳,他们平和的日子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来到。不是他们放不放、抛不抛开的问题,他们被迫牵进——不是没有选择,但也只有那么一个选择。
“你打算过去?”她平静地问。
严崎峻身子微动,抱着她紧一些,像解释。“吴律师只是受托处理遗嘱的事,跟这件事毕竟无关,无端被牵连进来,道义上过不去。”
“涂宏的话并不一定那么可信……”
“只能赌一赌了。我会小心的,你别担心——”
“什么意思?‘你’会小心?你打算抛下我?”朱云猛抬头。“我说过,你休息撇下我,休想摆脱我!”
“你听我说,朱云——”他何尝愿意留她独自一人!但如果她的选择,一切因为他;他的决定,一切也是因为她。因为爱她,所以更不愿也不能牵累她。
“我不听!无论如何,你都休想!”她何尝不明白他心意!就是因为明白,她不肯听,不肯被说服。
“朱云,听我说——”
“我不听!你总是有话、有理由!”她并不是太脆弱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一个人才能那样熬过来。但她不要再有分离这种事,不要他留下她,不要他为她着想。
“朱云,我自己一个人去,是有理由的。”怕她不肯听,他耐心解释。“帐册在你手上,他们有所顾忌,不会对我怎么样,我不会有事的!”
感觉到她顿一下,冷静下来。轻抚她脸庞,安抚她。
“我想过了,一切都算了,他们要什么,都给他们就是。什么遗嘱、什么财产,都随他们|Qī|shu|ωang|,我都无所谓。我去跟他们谈判,用帐册跟他们换吴律师以及我们的自由,以后各不相干。”
朱云吸口气,混乱的情绪沉静下来。“他们会肯吗?”
“会的。这对他们毫无损失,又能得到一切,他们没有理由不肯。”
“可是利老大那件事,他们肯罢休?”
“光我爸的遗产,就够他们吃喝不尽,他们该心满意足了。”
就怕他们不满足!朱云仍不放心。“其实就算你不出面,他们需要吴律师宣读执行那份遗嘱,根本就应该不会对吴律师怎么样。他们顶多逼迫他更改遗嘱,或伪造遗嘱,吴律师的安全,其实应该无虞。他们只不过是想逼你出去,趁机对付你。”
“这些我都想过了。他们或许暂时不会对吴律师怎么样,但如果我不给他们保证,他们不会安心。”
“但是——”
“我明白你的顾忌,那些人不可信,但现在我们也只有赌一赌。所
以,我才希望你留在这里,帐册在你手上,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那么合情合理,并不似想“撇下”她,而是需要她做“后盾”——但朱云还是觉得不安,事情能那么顺利就好了。
严崎峻拥了拥她,包围住她的不安。
最理想的状况是那样,但他自己也不肯定能否那么顺利。他决定隐忍、退让,一切都算了,希望给朱云一个安稳,但如果那些人不知好歹不肯罢休——
至少,他不希望朱云被牵连。
严崎峻离开后,朱云怎么也睡不着。怎么可能睡得着!无边无际的空虚、担忧、不安,各种焦切、混杂的情绪,排山倒海一下子向她袭来。
她勉强翻着帐册。一条一条的,收的贿款、付的关系费,哪个议员拉拢打点了,哪个地方官员建立了互相关系,又给了哪些捐款、支持了哪个人多少政治经费,都列得非常清楚。
严达的秘书韩森显然是主要操手,脱不了关系;就连严太太也参上了三两笔,逃不了被调查的可能。显然严达早就怀疑他们两个人,只是在有所行动前,他自己先发病倒下去吧。
那个叫涂宏的,韩森的秘书,好像是个小角色——至少,没有大到让严达提防到,在帐册上埋伏上一笔。严达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预防万一,好控制那些人;他那种狡猾的人,总有脱身、全身而退的方法。
越看,她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隐隐有种感觉,却捕捉不到。连严达也怀疑韩森,还有严太太……
啊!她陡震一下。
严达是怀疑韩森与严太太背着他的关系——她为什么没想到确认韩森的长相!
就是因为严达怀疑,才要阿镖偷偷装摄影机,拍到那些照片——
照片!她又陡震一下。
她努力回想照片中那男人的模样,多肉的脸、细小的眼睛……不久前,好像才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
她想了又想,忽然震跳起来。
啊!是那个人!
就是那个叫涂宏的!
在饭店那晚,她隔着盆树,从隙缝中看见的,与马雄说话的那男人的侧影——跟她在照片上曾看过的那一身横肉的男人同样神态!就是那个男人!
涂宏才是那个人,不是韩森!
朱云急得跳起来。她得赶快阻止严崎峻,否则他会有危险!
涂宏才是暗地策画一切的人,恐怕连韩森都被蒙在鼓里,他不会放过严崎峻,严崎峻这一去会有危险!
搞不好这都是涂宏故意设下的圈套——
没有错!想到此朱云急了。涂宏故意泄露这一切,就是为了引严崎峻上钩,他不会放过严崎峻的!
她抓紧帐册,几乎要夺门而出。但韩森的木屋在哪里?严崎峻竟忘记告诉她!
噢,不——他不是忘记,他是故意的。
她垂脸埋进双手里,混身不停地在打颤,他到底还是“撇下”她,丢下她一个人。
“你怎么可以……”她几乎呜咽起来。
但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她抹抹脸,努力定下心,思索该怎么做。
“铃……”手机忽然号叫起来。
她惊震一下,一把抓住手机,手一边发着抖。
“喂?”连声音也不禁颤抖。
“朱云?”传出阴森的男声。
朱云大口吸口气,一手抓紧了帐册。
果然与他所想的一样,韩森的木屋所在位置相当僻静,四周有茂密的树林包围,一大片都是私人土地,外人难近,离公路也远,最近的人家也在相当的距离外,大呼大叫大概都不会有人听见。
像这样的地方,在这里并不罕见,隐私跟罪恶都被茂密的树林包围着。
严崎峻悄悄移近。木屋外有个人探头探脑的。他目光锐利,辨清是涂宏。
他移过去。涂宏先是一惊,看清楚是严崎峻,一下子脸上似乎闪过一抹诡异的笑,但太黑暗,严崎峻没有察觉。
“严少爷!我没想到你真的会——”
“韩森人呢?”严崎峻打断他。
“在里头。他们全在里头。”
严崎峻点个头,一言不发。涂宏还在猜他要怎么做,严崎峻已走过去,用力推开门。
“谁?”门附近有人喝一声。两个约莫是韩森手下的男人,拔枪对着严崎峻。
韩森与严太太都在,吴律师跟其女友则分别被绑在椅子上,嘴巴上贴着胶布。
“严……少爷!”见严崎峻乍然出现,韩森大吃一惊,不安的瞥瞥严太太,又转回向严崎峻。
严崎峻扫了拿枪对着他的那两个人,沉着说:“不必紧张,我是来找你谈条件的。”
涂宏跟在严崎峻身后进木屋,听到这话,沉沉脸。
“你怎么知道我……我……”韩森一句话竟说不全。
“那不重要。你跟她之间的事,我父亲也早就知道,瞒不了别人。”
“先生早就知道了?”韩森又大吃一惊。
严太太不屑地冷笑说:“哼!那老头知道了又怎么样?我才不怕!”
严崎峻冷冷地扫她一眼,目光转向吴律师跟其女友,又望了拿枪虎视眈眈对着他的那两人一眼。不理严太太,对韩森说:
“叫他们把枪收了,我们好谈条件。”
韩森犹豫一下,示意那两人把枪收了。严太太却尖声叫说:“不行!他身上也有枪,怎么行……”
严崎峻拿出手枪,退下子弹匣,说:“这样总行了吧?”
严太太这才哼一声,双臂交叉在胸前,说:“什么条件?”
那两人收起枪,但仍虎视眈眈。严崎峻以极大的耐力努力克制自己,压制对严太太的嫌恶,望着韩森说:
“这一切跟吴律师他们无关,你们要的不过是我父亲的财产,放了吴律师他们,财产都归你们。”
“你算盘打得倒好,老头再活没两天,律师已在我们手上,不必你同意,财产也迟早是我们的。”严太太挺高大胸脯,趾高气昂。
相形之下,韩森唯唯诺诺的。严崎峻冷冷看着,心里暗暗皱眉,隐隐觉得不对。
“如果我拿帐册跟你换呢?”他仍望着韩森。
“帐册?!”韩森脸色发白,惊慌失措。“什么帐册?怎么会在你手中?”那么沉不住气。
严崎峻心一沉,手慢慢移向腰侧,忽然瞥见涂宏脸上一抹诡笑,心头恍然一惊。
“别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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