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萦索
楔子
“花轿,起~~”
随着一声吆喝,两串鞭炮高高挑在门口,噼里啪啦的响起来,炸得略有些刺鼻硫磺的气味四处弥漫。左右邻里的小孩子们,欢闹的捂着耳朵又是跳又是叫。在一片喧闹声中,长长的迎新人的队伍出发了。
俞清瑶身穿大红满绣牡丹嫁衣,头戴着绣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身姿端正的坐在花轿中,手里握着象征福气的红苹果。回想前尘,禁不住百感交集,泪水一滴滴落下,洗润得苹果色泽鲜艳。少顷,才轻轻抹去水痕。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就没她这般含蓄内敛,而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说道,“嫁出去了,豫州老女终于嫁出去了~”
“没想到啊,还以为她要老在家里,一辈子出不了阁呢。”
新嫁娘的年龄,已经二十六了。旁的人家,这样的高龄女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除非体有残疾,或者面目极丑,否则哪有嫁不去的?唯独她……可惜了!
俞清瑶出身不凡,样貌清丽,年幼的时候就有“才女”之名远播。可叹命运多舛,连接定的亲事都不如意,在家族败落后,更是落得要靠双手养活自己的地步。换做别的女子,只怕迫于现实,不情愿也只能寻个富贵人家做偏房,好歹下辈子衣食无忧。可她没有,硬凭着单薄柔弱的肩膀,自力更生,还把无人奉养的祖母接来悉心照顾,为祖母养老送终。
一转眼,就耽误至今。
好在老天开眼,她的贤孝事迹传开,来豫州消暑的大长公主意外得知,感慨万分,大周朝竟有此等品格令人钦佩的女子,怎能孤单终老,死后无人祭祀?亲自为她牵线保媒,选来选去,选中年过三十、尚未娶亲的某北疆军的将领。对方品阶虽不高,腿脚也在某次战争的时候落下残疾,可这样,俞清瑶也算是高攀了。
稍微有点势力的人家,谁愿意娶无依无靠、韶华已逝的孤女为妻?
一路锣鼓喧天,热热闹闹,终于到张灯结彩的罗家。
拜堂了。
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声音渐歇,只有司仪仰首挺胸站于庭前,嘹亮的声音高喊道,“一拜天地!”
俞清瑶戴着红盖头,什么也不看清楚,一进一退全由喜娘搀着。红绸的另一头传来波动,显示着新郎正在靠近,雄性特有的气息逼来,她只觉得心跳如擂鼓,紧张不已。正在这时,眼前豁然一亮!
红盖头被掀开了!
参加喜宴的人都傻了眼了。自古来,新婚仪式不都是拜过天地,新嫁娘披着盖头送入洞房的吗?怎么……
“老二,你干什么?”新郎的大哥惊道。
“没什么,披着盖头看不清楚。”
新郎官罗金毅身材魁梧,居高临下,仔细的审视自己的新夫人——俞清瑶。但见这张涂抹了浓厚脂粉的面孔,看不出原本肤色,只有一双明亮剪水黑瞳,露出羞涩愤慨的目光。他意味深长的笑了,随意的丢了红盖头,转身对高堂说,“爹、娘,此女可为媳否?”
骤然发难,不哭、不闹,不曾柔柔弱弱的晕倒,做他游击将军的妻,可否?
二老想到当今皇帝的亲姑母做媒,儿子娶了必然前程无量,毫不犹豫的点头。
“大哥,新妇贤否?”
罗家老大想到收集来的俞清瑶背景,知道她洁身自好,又孝行可嘉,点点头。
“众位来宾,人都说豫州老女又老有丑,你们看,我的新娘子丑不丑?”
他把俞清瑶拉到门槛,让众人瞧了个仔细。众人只看她一身大红嫁衣,身段高挑,腰如束素,颊飞红霞,眼如秋水,亭亭玉立站在那儿,自有股大家闺秀的风采。哪里丑了?
“大美人一个~~”有好事的立刻叫嚷出来。
俞清瑶毫无准备的被拽到众人面前,又见未来的夫婿竟然大咧咧任她被随意品头论足,气得身躯剧烈颤抖。挣扎两下,可控制她的手如铁铸,微一用力,捏得手腕都快断了。
“大家伙看清楚了,我罗某人的女人既不丑又不老,看谁日后背地里嚼舌头!继续拜堂!”
军队出身的他一声令下,自有股隐隐的威势。司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高声喊,“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喜娘怕再出什么变故,用力的按住俞清瑶的胳膊,“忍忍,马上就好了”。
就在最后的一拜、马上礼成之前,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声尖叫声打断了拜堂的仪式。不知什么时候混进来一个黑衣斗篷的刺客,围观的宾客吓得四处逃跑,倒让那刺客有机会进入喜堂。
“哪里的贼子!竟敢捣乱我罗某人的新婚?”
罗金毅半点惧色没有,扯掉身上碍事的红绸,冲过去跟贼人打斗起来。不愧是朝廷封的游击将军,武艺超群,一招一式勇猛直前,那贼人劲力不敌,渐渐落出败像。
他的大哥深知弟弟本领不凡,见敌人落于下风,弟弟安全无忧,心中稍安。又见两位高堂吓得脸色发白,急忙令忠心的家仆护住赶快离开。亲眷都有亲近的婢女仆役以身相护,唯独俞清瑶……孤零零的站在喜堂中间。
喜娘早就跑的不见影了。
满眼震惊的俞清瑶,来不及想“喜堂上怎么会出现黑衣刺客”,强忍住惊慌,提着裙裾小跑跟着未来的公婆大人逃命。可大红嫁衣加上凤冠的重量,着实不轻,跑的时候便比旁人慢了,也没人帮衬,疾步向外跑开的时候,不知什么方向来的一股子冲力给撞倒了。而明明离得尚有些距离的刺客,却奇怪的飞窜过来,放下和罗金毅的比斗,直接向她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锋利的剑芒刺入胸口,正中心脏。
心脏猛地一收缩,俞清瑶呆呆的低头看了看渗血的剑刃,又抬头看看蒙面的刺客,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惊讶。
怎么会?
她要死了?可是,死的人怎么是她?
被皇帝抄家,一家老少被流放,那样灭顶的灾难她挺了过来;路遇劫匪抢劫,那般九死一生的危险,她也逃出生天;屡次定亲失败,被人嘲讽“豫州老女”嫁不出去,那等露骨的羞辱她都熬过来了!好容易等到出嫁为妇,眼看着安定的好日子就要到了,怎么就死了呢?
心,猛烈的一舒张。
在那一刹那,俞清瑶回想了自己一生的波澜起伏,种种的不如意。不是没有恨,只是满满的遗憾充斥着整个心灵,不甘心啊!谨守二十六年的贤良淑德、宽仁忍让,自认对天、对地、对亲人、对家乡的父老,没有对不住的地方。
为什么,她会死于非命?
嘴角沁出一丝丝血迹,俞清瑶用最后的气力,死死抓住胸口的剑刃,盯着刺客的面容。瞳孔已经不能转动了,但清晰的倒映着刺客的神情——蒙面纱下,他在得意的笑。
双眸中,充满了得逞后的恣意!
电光火石间,俞清瑶明白了,恍然大悟!什么意外闯来的罗家捣乱的刺客,不是!是专门来杀她的!
把她推出来的背后之人,应该与刺客合谋,算准了必要她死在今日!
可到底是谁,如此残忍狠毒?让她一个可怜的,没有任何背景依靠的女子,血溅喜堂,死在自己的婚礼之上?
第一章 重生
俞清瑶坐在双面雕花月牙床上,月白绫缎衫裹着她瘦小的身躯,稚嫩的小脸满是迷茫、震惊,仿佛沉浸在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中,无法自拔。她这副呆呆的模样,看得乳娘胡嬷嬷担忧的不得了。
“姑娘,你怎么了啊!别吓唬嬷嬷了,你应一声啊?”一面说,一面忍不住责骂护主不力的丫鬟春妮。“……往日看着你也还乖巧老实,怎么如此糊涂!你要看热闹,什么时不能,偏要在当值的时候,还蛊惑姑娘一起!”
名唤春妮的丫鬟也不过八九岁,跪在地上脆生生的辩解,“我、我也不是故意。是听大厨房那边的人说,金簪姐姐跳了井,被捞上来了。金簪姐姐往日对我好,才起意看她最后一眼。谁知姑娘听了,非要跟去!姑娘是主子,她发话了,怎敢不听呢?原想着趁乱去看看,尽了心意就回来,哪知道金簪姐姐都泡烂了,肿了两圈……”
回想到刚刚看到的可怕场景,小丫头打了个寒颤,急忙摇头驱散脑中的影像。
胡嬷嬷气个倒仰,“你还敢说!既知道是死了人,还带姑娘去那种脏地方?她又不是你这种胡打海摔惯了,沾染了晦气怎么得了?若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活剥的你的皮!”说完,便命人把春妮拉出去,狠狠教训一顿。
胡嬷嬷平日里最好脾气了,轻易不动怒责罚小丫鬟们。翡翠、玛瑙两个大丫头对视一眼,知道气的狠了,不敢多劝,只说,“嬷嬷要教训小丫头们,什么时候不能?只是现下缓缓吧,别再唬到姑娘,更添一层。”
胡嬷嬷听了,觉得有理,就不再坚持。搂着仍旧呆滞的俞清瑶,心痛的泪水一滴滴落下,口中轻轻的呼唤着小名儿,“瑶儿,莫怕莫怕。嬷嬷在这里……”
声音似远似近,明明就响在俞清瑶的耳边,可她却不敢相信,恍若梦境。
她不是死了吗?在自己的喜堂上,被人一剑穿心?
原以为,再睁开眼时必定到了阴曹地府,那也没什么不好。想来地府的阎君不似人间的帝王,容易被奸佞小人蒙蔽,肆意杀戮,诛杀有功之臣,牵连无辜的平民。她可以将这一生的冤屈与不甘,尽数的禀告,求阎君为她做主。
谁能想到,一梦醒来,见到的不是牛头与马面,而是一手奶大自己的胡嬷嬷?
“嬷嬷,你看姑娘话都不会说了,看人的眼神也不对,是不是叫金簪的冤魂缠住了……”翡翠在旁看了一会儿,惊吓的问。
“胡说八道!她金簪又不是我们房里的人,跟姑娘无冤无仇的,干嘛缠住姑娘?”胡嬷嬷怒道。
玛瑙也恼了,白了一眼翡翠,“翡翠,话不能乱说。姑娘只是一时惊吓……若告诉老太太、二太太,问起来,你怎么回?”
“我、我也是为了姑娘好。若是金簪的冤魂不去,也好找个道士做做法,为她超度超度。姑娘也不用受委屈。”
春妮躲在角落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来看去,半响,想到自己还有一顿打记着呢,不立点功劳是免不了的,于是大着胆子道,“嬷嬷,我知道一个土法子,在我们乡下,哪家的孩子受了惊吓,都是这么治的。”
胡嬷嬷听了,“那还不快点!”
姑娘是偷去瞧跳井的金簪……才被吓坏的,如实禀告老夫人、二太太,免不得受一顿罚。若是土法子有用,这事悄悄的掩下,最好不过。
春妮就走上前,脱了鞋子爬到雕花月牙床上。撸着袖子,大眼睛在俞清瑶面上找了找,才伸出右手大拇指对准俞清瑶的人中,用力的按压下去……虽说春妮的年纪也不大,可却是庄户人家的闺女,自幼满田地里乱跑,砍柴、抬水、喂猪,什么活不干?力气比十几岁的女孩也差不多了。
而此时的俞清瑶,绝对的娇弱千金,骨骼纤细、体弱多病,哪里承受的住?哎呀一声叫唤起来,“痛……”
“好了,会叫疼了。”春妮笑嘻嘻的说。
胡嬷嬷懒得理会她,专心盯着俞清瑶,见她眼珠动了动,视线扫过房内摆设,随即停留在自己身上不动了,半响,才哭出声音来,“嬷嬷、嬷嬷……”
真的好了!
胡嬷嬷喜极而泣,“太好了,姑娘,你没事极好。以后别再吓唬嬷嬷了。”
“呜呜。”
她抱着自己的乳娘,哭的好不伤心。谁能知道,俞清瑶此时为何而哭?她哭的不是半个时刻前,所看到的可怕影像,而是哭前生无尽的屈辱与不甘!哭自己的死不瞑目!
人中那一下疼痛,让俞清瑶彻底明白了,她是死后……又活了过来。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去了森罗宝殿,阎君明辨是非,知道她的冤屈,才让她回阳?让她有机会重新经历那些过往的事情,填补过去的遗憾,以及找到那个害死她的凶手?
除了这个原因,俞清瑶找不到其他了。她嗅着乳母熟悉而陌生的气息,觉得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冲入鼻腔,一哭,就是足足半个时辰。
胡嬷嬷等人自是安慰不停,虽然觉得奇怪,今日的姑娘泪水特别的多,但只要俞清瑶无事,也就放下心头大石了,没做他想。
好半天,俞清瑶宣泄了情绪,泪水渐渐止住了,胡嬷嬷才吩咐玛瑙打水为姑娘洁面。
这时,外面有小丫鬟禀告,“子皓少爷来了。”
谁?子皓?俞子皓?俞清瑶满眼震惊。
胡嬷嬷见洁面来不及,匆忙用帕子将俞清瑶的泪痕擦拭去了。好在见的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不用计较那么多。
“姐姐、姐姐!”迈着大步,装小大人似地俞子皓进了屋子,一看到俞清瑶就露了本性,小短腿飞快的跑过来,一头扎到姐姐的怀里,抱着不肯松手了。
俞清瑶则是浑身一僵,呆愣愣的看着怀中的小家伙。
这是俞子皓?
他今年多大?个子刚刚比雕花床高一丁点,脸颊粉嫩嫩的,整个一小包子脸,红润可爱的小嘴巴嘟着,露出两颗米粒似的小牙,这副模样跟日后的冷酷、无情美男子形象,差距有多大!
“姐姐,你哭了?”
小家伙用自己小小的手,摸了下姐姐红肿的眼眶,黑水晶似地眼珠眼看着也要滴下泪珠,却强忍着安慰道,“姐姐,不要哭!子皓长大了,会保护姐姐!不让任何人欺负姐姐!”
稚嫩可爱童音,胡嬷嬷都感动的眼眶湿润。
姑娘没爹娘在身边,幸好有这么一个聪慧可爱又懂事的弟弟。等子皓少爷长大了,考了功名,姑娘还怕没人撑腰吗?
可俞清瑶想的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原来……他,也有对我这么依恋的时候……”
第二章 茫然
倘若姐弟感情和睦,那前世成亲的时候,怎不见俞子皓的身影?俞清瑶也是此刻被弟弟抱着,才恍惚忆起,幼时她们的感情极好,亲密无间。可为什么,日后会彻底反目呢?
脑中一团浆糊,回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了。
早年弟弟极为懂事、聪慧,也肯听她的话。后来一天天长大,毕竟男女有别,总不好日日处在一块。加上十二岁那年被舅舅接了去,她要学习女红、书画、琴艺、管家等女子必修课程,渐渐与弟弟疏远了。没料到弟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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