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笑笑,一直过了中午。
沐天华的性情如天气,好的时候晴空万里,不好的时候如绵绵小雨。这会子她高兴了,便留客,让锦娘吩咐下去,做一桌素菜。俞清瑶笑笑应了。
可惜欢快的日子不长,前院的道姑过来传话,说外面端王来了。
念慈庵到底是道观,一般不让男子进入。沐天华就欢快的换了地方,挪到后山上去,哪里又修建了一处庭院,环境清幽,倒是私会的好去处。
俞清瑶心理很不痛快,但这种不爽又不能表现人前——因为所有人都喜气洋洋,仿佛端王的到来让大家都有了主心骨。她要是敢皱一皱眉,不显得自己更格格不入了?
没奈何,只好忍着。
这种忍耐,一直到她亲眼看见端王和俞子皓同时进门。
只一眼,她就头昏眼花,恍恍惚惚。
二一七章 父母子女
二一七章 父母子女
“姑娘,醒醒,醒醒啊”
俞清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见自己的乳娘红肿眼眶,在身边轻轻的叫唤着。定了一会儿,她才恍惚的看了看周围。咦,柔和的水墨绫帐子,绿地缎面金丝芍药花的被子,熟悉的熏笼里散发的百合香气,这里是,静书斋?她的卧室?不是在念慈庵吗?
记忆如走马观花,一瞬间翻动了无数碎片,最终停止在端亲王跟俞子皓并肩而来的画面。他们相似吗?以面容五官来说,并不十分相似。俞子皓与俞清瑶一样,都肖似母亲沐天华,肌肤白腻,柳叶眉,凤眼,琼鼻,分开来未必美到无可挑剔,但综合起来,却叫人赏心悦目。
只是……那是一种女人的直觉,朦朦胧胧的感觉来无影、去无踪,仿佛云雾一样不可捉摸。好像一条线,把许多俞清瑶未曾注意,想也不曾想过的疑惑,串连起来,形成完美无缺的因果。
哦,怪不得前两日见俞子轩的时候,父亲说的是“除了我女儿”……没提到儿子;怪不得离开京城去金陵,对眼泪汪汪送行的俞子皓随意的问了几句经义,一点生活起居的关心都没有;还有更久的以前,太多痕迹可查,但都被俞清瑶“想当然”的放过了她以为父亲对待儿子、女儿的方式不同,压根就没想过,俞子皓可能不是父亲的亲骨肉震惊、愤怒、怨恨翻天覆地的涌上来,把理智之弦绷断了——俞清瑶分明听到自己脑海中,一个小人儿对着渴望母爱、委曲求全的另一个小人儿唾骂,“呸你的,她这么丧德无耻,你还腻腻歪歪向着她,俞清瑶啊俞清瑶,你的勇气呢?你在大理寺理直气壮叫骂‘天道不公’,诅咒祸害人家的仇人‘千刀万剐、遗臭万年’时的正义感呢?你要认这种无耻至极的母亲,当初装什么贞女烈妇,随便那个人家,给人做妾做丫头去啊你的坚持现在看起来,有多可笑”
嗫嚅的小人儿流着泪,“我怎么知道?我以为她心肠柔软,是被外祖父跟外祖母宠坏的人……就像认识的其他闺阁女孩,对世事一无所知只凭着自己观感……”
“哈哈你现在还要自欺欺人?她是一无所知吗?她长在侯府,女四书没读过?三从四德不知晓?就算不识字、不明理,可市井妇人都知道‘好女不二嫁’呢?她光明正大给你爹带绿帽子,给你生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最后还不要脸的让孽障姓你的姓让你掏心挖肺的照顾他呸呸呸我俞清瑶为人处事,自认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怎么会有这种母亲”
“呜呜,我真的不知道啊……一点也没想过……就是觉得,母亲到底生了我,难产差点送了性命。难道我不应该多孝顺她吗?我想做个孝顺女儿啊,上一辈子做梦都想自己的亲生爹娘。别人都有爹娘疼,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我讨厌孤独,我讨厌寂寞我就是想找个可以听我倾诉心事,让人感觉温馨舒适的怀抱,难道有错吗?”
“你没错错的是她我最后警告你,要是你再心软,投靠那个无耻的女人、原谅那个女人,就想想当初你是怎么饥寒交迫,跟着通江决口,失去家园的流民挣扎着逃亡。那些流民的父母为了儿女活命,挖树根、吃泥土你再看看她,锦衣玉食,悠闲舒适,你当她是亲生母,她可把你放在心上”
……
很快,俞清瑶的理智跟感情再也没出现冲突。大概是前世的一些记忆太深刻了,铭心刻骨到只要想一想,就不寒而栗。她非常冷静的反思了过去,一些想不通的事情。
比如,那么一大笔嫁妆的下落。
前世,她一分都没得到,侯府又被抄家,流落到哪里去了呢?显而易见,被俞子皓得了。他得的理直气壮,得的巧妙隐蔽。靠着那笔钱,他的日子真是风生水起、有滋有味呀就如同他跟端王一起进来时,眉眼之间相仿的优越感,和对待下人的漠视,那种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跟一般平民老百姓能一样吗?
再比如,她辗转流落街头,俞子皓却拜师名门,娶了娇妻美妾,生下好几个儿女。每次满月酒,都听说宾客盈门、座无虚席——仿佛国公府的兴衰、侯府的败落跟他毫无关系。也是,他有个端王做父亲,谁敢欺辱?人家靠山大着呢再者,前世她跟胞弟的分歧,原不过是言语口舌,怎么就被嫌弃至此,到死都不来往了?说明什么,俞子皓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亲姐姐难怪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冷笑一声就甩袖而去回想往事,俞清瑶简直心如刀绞
可恨可恨太可恨
前世的一切能当场一场梦吗?俞清瑶能把过去一笔概括,当没发生吗?她自问不是心宽如大海,是再也找不到原谅沐天华的理由。任凭比天还高的生育大恩,可她也是造成自己半生苦难的罪魁祸首仇耶?恨耶?
反正无法欺骗自己,当那个人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了。
胡嬷嬷见俞清瑶清醒后,只是愁眉不展,并无大碍,才放了心。缓缓絮叨是怎么从念慈庵回来,“子皓少爷说,姑娘你突然昏倒,把他吓坏了。特请了太医诊脉,幸甚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加上血气运行不畅,多休息两天就好。”
正说着,俞子皓过来,关心的问,“姐姐好点了吗?”身后一个丫鬟拿了人参、燕窝等贵重补品,交给了默儿。
“好多了,多谢子皓少爷记挂。”
俞子皓笑了笑,俊美的面容露出一点羞涩的笑意,“嬷嬷说哪里话,我跟姐姐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我不记挂姐姐,记挂谁去?”一边说,一边坐在俞清瑶的床头。就像小时候,俞清瑶为他做的那样,嘘寒问暖。
俞清瑶心中大痛,根本不知如何面对。
“姐姐……”
略带恳求的语气,俞子皓低垂着睫毛,对后面挥了挥手。其他人都会意的离去,只有胡嬷嬷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不要阻止两姐弟交往——阻隔了一时,能阻隔一辈子呢?有些事,说开了更容易放开心结“我知道姐姐讨厌我,大约是不想见到我这张脸的吧。可是,可是皓儿好难过,这里……”他指着胸口,“一直好难过。”
“我宁愿像上次来信那样,被姐姐骂得惨兮兮,也不要现在……姐姐,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你打我啊,打我吧我小时候不懂事,做了好些伤害你心的事情,皓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说着,他抓起俞清瑶的手,在自己脸上扇着,俞清瑶厌恶身体接触,用力把手缩了回来。
当时俞子皓的表情……真是让闻者伤心、见着流泪啊那么恍惚、惊讶、受伤,仿佛不敢相信,又带着一丝自我厌弃,“可是我不想的啊我一点也不想做他们的儿子”
“呜呜,要是可以选择就好了我宁愿做滥赌鬼的孩子,做身无分文穷光蛋的儿子,做个孤儿也好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我恨,我好恨……”
俞清瑶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换做以前,若是俞子皓这般痛哭流涕的哭诉,幡然醒悟,并发誓改过自新,她会给亲弟弟一次机会。可发现这个弟弟没有那么亲,换句话说,她前几年的精心照顾、无悔付出,简直在旁人眼底像个笑话想想当初,她强撑着去见端王,要求给沐天华一个名分……估计那两个人在背地里谈论不少吧多贴心的“女儿”啊,沐天华高兴,她做见不得光的情人那么久,能有个名分还不开心?端王也乐意,那样的话滋生儿子就能脱离俞家可恶,当别人都是什么需要的时候用一用,不要了,就一脚踢开?前世能狠心那么对她,今世谎言被揭露,没办法了,才肯对她好点,她要是还看不清真面目,还不如死在喜堂上不要重活一次因此,她心中冰冷,面色却假装缓和了,不说话,但排斥之意大为减少——倒要看看,俞子皓打什么算盘。
排斥不排斥,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俞子皓大概天生这种技能,很是谨慎的一点一滴的加深,唤起俞清瑶内心深处的“相依为命”的姐弟感情,再发誓自己“永远是你的弟弟”,加固感情基础,最后,才露了一点口风,大意是,不要外道——关于他的身世。
只要外人不知道,他就永远是俞子皓,俞清瑶的亲弟弟啊俞清瑶简直想笑了。
这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她为母亲求名分时,是不知道亲生父亲是死是活,打算拼一回这会子父亲活得好好的,编撰《大典》谁也动不得,岂能再让父亲背上骂名?
她只是深深的不值……唯一的儿子居然是假的诗仙诗仙,外人只道是风流倜傥,谁知道他内心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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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斋。
俞子皓生性不喜欢奢华,或者说,不喜欢流于表面的奢华,这座独门独院并不惹眼,只是青砖白墙黑瓦,在早春的寒冷中几株梅花,送来清香。东边书房里,一个穿着绸缎的丫鬟拧了热气腾腾的毛巾,给主子俞子皓敷眼。
流了太多泪水,眼睛有些红肿,那丫鬟看着非常心疼,“少爷,您何苦呢?她识趣就好,若是不识趣,奴婢婉儿愿意为你分担”
俞子皓正觉得眼睛刺疼,随口一问,“怎么分担?”
婉儿轻笑,“让人不能开口说话的法子,太多了不拘下毒、制造祸端,反正只要让外人查不出来,一切不都解决了么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俞子皓把毛巾拿下来,面无表情的递给婉儿——这丫头是母亲沐天华告诉他身世后,特意放在他身边保护安全的。可能是周芷苓的疯狂,让她吓坏了吧?姐姐若是死了,她哭个一年半载,还能好起来;自己要是死了,哼,她半生的指望都没了他不讨厌身边多了谁的眼线,有了他们背后的关系,做事反而方便了。可……眼线也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吧?丢个这么愚蠢的到他身边,祸害别人还是祸害自己?
嘴角划过一丝讥讽的笑,待婉儿转身浸热毛巾的时候,高举梅花式锦凳,啪的一下,把人砸晕了。俞子皓无所谓的拍拍手,冲急忙进来的小厮道,“把她处理干净。”
那小厮名叫鸣镝,是端王精心挑选的,见才十三岁的小主人手脚干净利落的婉儿砸倒在地。婉儿可是一起受训时,比他还厉害的,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死翘翘了,禁不住头皮一阵发麻,“是。”
“你也别觉得少爷我凉薄,刚刚,她撺掇我谋害自己的亲姐姐。鸣镝,你不会做这种事情吧?”
鸣镝一惊,“小的不敢。”
“敢不敢的,只有你们自己清楚。少爷我也不是恼她逾越了奴仆本分,是讨厌'‘文'这种愚蠢偏'‘人'自以为聪'‘书'明的她以为'‘屋'是帮我保守了身世秘密?错她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我TM是私生子”
“别的不多说,你是他们派带少爷我身边保护我、帮助我的要是做不到,可以提早说明,还落得主仆一场情谊。要是强出头给少爷我惹祸,哼”
威胁的话不用多说,鸣镝就自发脑补了——万箭穿心?千刀万剐?反正是凄惨得不能再凄惨。
做奴仆的容易吗?跟的主子太笨,怕受连累;太聪明,不敢糊弄,只能端着小心做事;主人背后没有靠山,前途无“亮”。可靠山太大,更是动辄在刀尖上跳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炮灰……
比如婉儿,要貌有貌,要心机有心机,还会武功,熟读经史,平常红袖添香,危机时候能保护主人。这么个全方面的人才,不过转眼间,命运就骤然转了弯。现在昏过去,人事不知,或者对她是最好的结束……
“回头把发生的都告诉你主子。”
“小的不敢”
俞子皓上前踢了一脚,“不敢?那还要你何用?你听着,刚刚一个字也不许落下然后,你在去见我母亲,当着锦娘的面说说婉儿不合我心意,被我打发了。顺嘴说一句——儿子最近听说端王又要册立侧妃了,不知是谣言还是确有其事,心中恐慌。每每站在高塔上,都愁肠百结,似有纵身一跃,万事皆消之意”
鸣镝惊呆了,“少爷……”
“听清楚了吗?”
“听、听明白了”鸣镝咽下了一口唾沫,紧张的点点头。
这是吃果果的威逼啊
而且按顺序,须得先跟端王禀告婉儿之事情,抱怨派到他身边的人不懂规矩,不能办事只会拖累。再到沐天华身边,威逼——你敢还俗当端王侧妃,我就去跳楼,我去自杀当然,鸣镝的选择有两个,一是按照俞子皓的心意,二呢,是对端王全盘托出。可他见识了小主人的心机、手段,敢选择第二种吗?不怕死啊所以,不得不去念慈庵,当着锦娘的面,一字不加、一字不减的把话说出来,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回来了。至于沐天华,气得倒仰。当场发病了,捂着胸口叫难受,众人服侍着喝了药,躺在床上,流了一夜的泪。
“锦娘,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取得正果,偏自己的亲生儿子捣乱。他就不想想我是他的亲娘当年为了生他,差点送了命他怎么能这么待我呢?怎么能对自己母亲受的苦,无动于衷呢?”
锦娘对俞清瑶,那是不加颜色——因为俞清瑶对她无用啊她的身家荣辱,都系托在沐天华身上,换而言之,是端王……俞子皓身上俞清瑶是个鸡肋,看着厌烦,能用的地方也不大。
但俞子皓就不同了亲王宠爱的外室,没什么名分,但有了子嗣,说不定能把一切都改变她是那么用心的伺候沐天华,那么用心的待俞子皓好,就是希望俞子皓日后功成名就,能照顾她的子孙。
因此,口中劝解的话根本没经过思考,“夫人请宽心。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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