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在储秀宫后殿里。
她不知,“诗仙之女”名气何等大?不爱诗词的,也多半知晓沐天华与端王的传奇爱情,再八卦一些的,甚至听说“险遭雷劈”的几个版本俞清瑶想低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况,她在女贞观里修行一个月,气质与周围所有女孩都不同,沉稳、娴静,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着实如鹤立鸡群。不知她姓名的,暗中打听她;知道的,更是视她为竞争对手……
在储秀宫住了七天,一直没有皇后召唤,甚至嫔妃也无,年轻的女孩子们每天都是学习礼仪规矩,对尊上的问候,分清各等级的嫔妃要如何行礼问安。这期间,不断有人被淘汰,学规矩不到家,偷懒、偷吃,顶罪、睡觉打呼噜、磨牙,任何理由都可能带走一个女孩。
七天后,大致规矩教完了,至于更深的有没有机会学,还不知道呢。教规矩的管事嬷嬷一声令下,休息半天。好容易得到松快的机会,不少熟识的姐妹混在一块儿说笑。
俞清瑶离开女贞观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平静的日子远离了。难得浮生半日闲,她也不会真的就当休息时刻,而是精神紧张,全力以赴的等待着“战斗”果不其然,卢卉带着一脸纯真惊喜的笑,过来串门,“俞妹妹,你也在,真是太好了我们姐妹又能在一起了”
卢卉的出现,并不令人惊讶。令人惊讶的是苏静妮居然也来了当日的她,是何等清高倨傲、目下无尘啊,不过短短一年,便彻底变了个人似地——苏家倒了。托陆晴雯与表兄私奔的福,长公主震怒之下,金陵城当初的势力大洗牌,苏家不幸跟陆家靠得太紧密,又因参与盐业惹人眼红,多少人盯着呢便是百年侯府,倾倒也不过一夕之间,何况区区的小世家?
苏静妮差点沦为青楼ji女。好在她当初听了俞清瑶的话,留了两万两银子在小醉楼的票号里。不仅赎了自己,还改变了家人千里发配的命运。只是,一般高高在上习惯的人,极难忍受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这不,小醉楼一召唤,苏静妮再也维持不了清高的架子,立马跟着卢卉进宫了。
乍见俞清瑶,她脸上闪过一丝腼腆,很快消失不见,笑着过来见礼,口中念叨着“好怀念当初同学的日子”,说得俞清瑶心中黯然。
大约,那个倨傲且倔强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吧?现在的苏静妮,已经变成跟小醉楼里的人一模一样,表里不一、用心不纯。她们来套近乎,俞清瑶大约猜到了几分——为醉花荫死前留下的东西吧?
卢卉的演技尚可,但是俞清瑶知晓她的真面目;苏静妮的演技不佳,眼神飘忽,她说得受罪,俞清瑶看得也受罪。实在受不得,她便“坦然相告”,说起醉花荫死前,曾经把她以前在“九张机”的刻丝机上制作的“牡丹刻丝图”,典当在某当铺。她去赎回了,又用这快“牡丹刻丝图”为标记,赎回了另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装的一块凤玉佩。
不知是何用意。
卢卉听了,惊喜连连,也不枉她入宫一回神色哀求的央着俞清瑶把玉佩“还”给她,说这是小醉楼的信物,俞清瑶又不打算继续做小醉楼的弟子,何必留着人家的东西。俞清瑶也不恼,笑眯眯的说,“很是”,转头便让跟着自己进宫的春芽想办法跟侯府联系,把她书架上的木匣里的玉佩,带进宫来。
苏静妮虽然觉得……有些古怪。换了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把信物教还出来,提醒“会不会造假?自己把真的那块留下来?”但卢卉很有把握的说,“她跟我们不同。比如当初,她完全可以丢下我不管,自己通关第二关,我资源不如她,便是拍马也不及。可她呢,硬是做了对自己无甚有用的事。再比如,醉花荫夫人那么欣赏她,只要她肯稍微弯下腰,讨好小醉楼诸位管事,如今便是小醉楼的主人了可她竟自己放弃了”
“何况那信物对她而言,全无价值。她便是拿了,能有什么用处?不如换你我的友情。”卢卉非常自信的说。她现在一点出身贫寒的气息也看不出来,周身洋溢着淡雅脱俗、婀娜秀丽的美好。相比之下,苏静妮心事重重,眉宇间锁着驱除不掉的冰凉、淡漠,十分的美色也只剩下七分。
“友情?你我的友情值得这么多吗?”
等卢卉离开,苏静妮用淡淡的声音,迷茫的问着。
……
许是杜氏心有愧疚,很快疏通的关系,把凤玉佩带进宫来。俞清瑶郑重的把玉佩交给卢卉,卢卉满怀欣喜的接了,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若不是为了这块玉佩,她何至于以“小醉楼”未来主事人之一的身份,进宫来这下好了,她拿回信物,可以对小醉楼上上下下交差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因她没有玉佩,而暗中指指点点“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世事难料,卢卉本想找个机会刷下去,回金陵那块自由安乐的土壤,却不知道有人不想她回去呢七日一过,便分出了几等,三等最末,留在储秀宫待选,一等、二等的都赐绢花、香囊,搬到春华宫。卢卉竟然被选中为第一等如果没有特殊状况,是没办法离开宫廷了。她知道受了暗算,心理把那几个老家伙骂足了十八代,可不得不想想怎么处理如今的境况?
打听了俞清瑶跟端王的关系……一个主意渐渐成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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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俞清瑶把玉佩交了出去,心中放下大石——那么多的金陵书院女学生进宫,总不会是游山玩水旅游来着。想着醉花荫给她看过的那些女官手札,头皮都一阵阵发麻女人想要在这个等级严谨的宫廷里,构建一个庞大的势力网,需要多少人手每一个都是棋子,做着危险的事情,说不定那一刻便脑袋搬家……
最后成全的也不过一二人。用鲜血铺就的路,俞清瑶不愿意踩这才是她不愿意成为小醉楼主事人的真正原因。卢卉愿意,便都送给她吧虽如此,她也多了个心眼,把卢卉送来的点心喂了一只管事嬷嬷养的猫。那猫吃了两块,不久便软绵绵倒在地上,死了。诚然,可以说人跟猫怎么能一样呢?能把猫毒死的药,未必能毒死人啊或许人家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可……俞清瑶仍旧满腹怒气,心道,杀驴斜磨,她明明在女官手札上看到不少,怎么忘了小醉楼做事的出发点未必是坏的,但这些见不得的手段,太卑劣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把凤玉佩还回去,已经两不相欠。这次下毒,别以为轻易的算了,她不会记仇吗因约见交换玉佩的地方比较偏僻,少有人来往,俞清瑶左右望望,见附近花木葱茏,便找个根树枝,挖了个洞,把死猫埋进去。刚好埋一半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在说,“你在干什么”
俞清瑶慢慢的转过身,见到一个大太监瞪着眼,目光凶恶。
糟糕了,她的手脚太不利索,被人发现死猫,怎么解释?说有人故意暗害她?就算躲过一劫,但回到春华宫,那位老嬷嬷失去了爱猫,肯定没有好颜色。县官不如现管,日后她的日子就麻烦了。
正在暗暗叫苦,从天而降一个救星。
但俞清瑶不准备感谢,因为这个人,是出入宫廷自如的皇帝亲弟弟——端亲王。
“你在埋什么?”
自然有侍卫过去把她草草掩埋的东西拉了出来,用银针一检测,“回禀王爷,这猫中了毒。”
“什么?”
端王当然不会觉得,俞清瑶无聊到毒死一只猫玩乐。结果只可能是——有人要毒死俞清瑶二二八章 求娶
二二八章 求娶
端王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难看。他摆摆手,跟随的侍卫、宫监会意的退下——不必吩咐,他们自然晓得把嘴闭得紧紧的,把所看到的彻底遗忘。至于那只被毒死的猫,也于悄无声息中,处理得干干净净。
俞清瑶跪在地上,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只看到端亲王紫色衮袍的下摆,描龙金线,绣工精湛。
“抬起头来。”
俞清瑶没听从命令,仍旧保持着跪姿,“小女自知粗陋容颜,不敢有辱贵人尊目。”
“哼”
什么粗陋容颜,这是变相表示对霓裳的不满,还是对他的?忍着怒气,端王走了两步,绕道俞清瑶背后,低眸看了一下刚刚毒猫被埋藏的地方,想了想——一个小丫头,差点被毒死,估计吓坏了吧?不然也不会偷偷的出来,谁也不告诉的自己来埋葬证据。
宫廷,看着富贵锦绣,其实是龙潭虎穴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幸运的存活下来的。料想小丫头呆了几天,深有体会。
“早叫你嫁,你不听,今儿可悔了?”
早听话的嫁给长乐侯,怎么会有今天?端王如是想。
俞清瑶也曾问过自己,是否后悔。但端王问话之后,她瞬时想到嫁给王銮之后——变成端王跟长乐侯之间的棋子。那点悔意便如花草上的露珠,被蒸发得丁点痕迹不见。
“是,小女早就悔了。当初不该冲动离开亳城,离开祖宅。老家再如何,亲戚再不堪,也没有人处心积虑的想置我与死地……更不该妄想跟父母团聚……共聚天伦……”
一提到母亲沐天华,端王哑口了。无论他面皮多厚,以亲王的地位无人敢言他的私生活,但……害得人家自幼没有母亲的疼爱,这个罪名他背定了永远洗刷不了。愧疚,一丁点的愧疚,虽然不多,可对亲王来说,能让他萦挂于心的,就十分难得了。
他的心情复杂,内心中是很想给俞清瑶一个颜色看看,便是他的亲生女儿周芷苓也不敢出言顶撞何况俞清瑶她拒了跟门下储凤栖的婚事,又拒绝了长乐侯王銮的婚事屡次坏了他的安排。但那一丝丝的愧疚,却让他下不了狠心,想给俞清瑶最后一次机会。
于是,他尽量欢缓和语气,
“本王会让长乐侯尽快上表提亲,请皇上做主,为你们二人赐婚。”
“多谢王爷美意。”
俞清瑶恭恭敬敬的回答。她的眼眸微微下垂,听见自己用清冷没有感情的声音继续道,“可惜,清瑶自知命运多舛、流年不利,想长乐侯是何等圣眷,又是皇亲贵戚,怎会愿意娶不详之女?请王爷不必为清瑶多费心了。清瑶如何,都是自己的造化,不会怨天尤人。”
不详?
端王怔了怔,随即想到暴雨被雷劈的事情,“那雷不是没有劈到你吗?说起来只是意外……”
“王爷英明奈何,凡夫俗子不会这么想。清瑶自从女贞观回来后,不知有多少人问询雷劈之事,又变着花样打听清瑶家事。”
“既然是凡夫俗子,理会他们作甚”端王有些不耐烦了,声音拔高,似有俞清瑶再反驳就要生气的意思。
“……”
俞清瑶心底的愤怒涌上来,她又不是周芷苓,别说无中生有的几句谣言,便是证据确凿的恶意陷害别人,也不过禁足两天。他抢走了她的母亲,他的女儿害她多次,他的士兵故意陷她于绝境,没有一句道歉,现在还要用她来换取利益最可恨的,是打着“为你着想”“赐恩与你”的旗帜,逼得她必须叩首感谢世上有这种没天理的事情吗?
“多谢王爷恩德。是清瑶无福,清瑶长这么大,三灾九难,去书院读书也能无端落水,险些丢了性命;去道观上香,也差点被雷劈死。似清瑶这样不详之人,不值得王爷记挂,更不值得王爷费心操持终身大事。”
“你……”端王这回真的生气了。落水,周芷苓所为,差点被雷劈,那也是他派遣出去的兵丁啊,简而言之,这不是感谢的话,反过来理解——谢谢您了,你的女儿要杀我,你手下的兵要害我,我要是还送上门让人害,不是傻瓜了吗?您真的大恩大德,便放过我吧堂堂王爷,被一个小丫头讥讽了盛怒之时,俞清瑶只觉得周身冷飕飕的,下意识一抬头,那张酷似沐天华的脸,险而又险的救了她一命。否则,深宫之内,死个把无名无份的女子,太简单了。
端王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锋利的眼神也变得深邃晦暗不明。
“罢了,此事本王迟早给你一个交代。你若是懂得大体,就老老实实在春华宫待着,将来自有你的好处。”看在霓裳的面子上,保小丫头平安还是做得到——只要她安分、老实、听话俞清瑶明明感觉到一股杀气,但抬头看端王时,杀气又没了。对视时,明显看到端王看到她面容时,有霎那的恍惚,虽然只有那么一霎,可也吓到她了一点也不想变成沐天华第二啊更不愿意别人把她看成了她母亲什么交代,她真的不稀罕。她差点没命,难道端王会把自己的女儿偿命?还是让忠心下属抵命?
“王爷何必费心,清瑶自知身份地位,岂敢妄想王爷身边的人都是精明强干的有用之人,岂可为清瑶……受禁足、杖责刑罚呢?清瑶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不值得。便是下次有什么真的香消玉损,只怨自己命苦。”
“……”端王嘴角抽了抽,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人家又一次嘲讽回来——交代,除了禁足和不伤筋动骨的杖责,您的“交代”还有其他内容吗?说要保护她,屡次害她的人,全部出自端王府……
再宽广的心胸,也忍受不了了。
端王重重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得走远了,俞清瑶才揉着酸麻的膝盖,慢腾腾的站起来。面上波澜不惊,鼻尖却溢出了冷汗。这一番对话若能打消端王的心思就好,不能也无所谓。她的命运,早就不在自己手上掌控,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广平帝。就算重生,知道还有五年皇帝病逝,也知晓朝中大致的走向,奈何她自己,就像乘坐一叶孤舟,在风雨飘摇里挣扎,不知终点。
走一步,看一步吧
真嫁了王銮,也未必有什么好。做棋子的命运可以忍耐,就怕他日后遇到心中所爱,到时候为妾侍难产一尸两命而出家,那她可真不用活了,找跟麻绳把自己勒死还痛快些。
……
俞清瑶担忧自己的命运,其他选进宫中的女子何尝不是如此?她们大都二八芳龄,正是人生中最爱做梦的年纪,不能与如意郎君恩爱画眉,但能登上宫妃的宝座,也是很吸引人的。奈何,现实太过残忍皇帝年过六十了,即便幸运的得宠,再祖宗保佑的生下健康皇子,一步步从才人、婕妤、嫔、妃熬上去,怕是也没福分享受几年。皇帝……还能在位几年?等皇帝一翘辫子,曾被“先皇”幸过的女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