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都僵硬了。
反倒是吴光熙,毕竟官场多年,历练出来,下了轿子拱手一礼,“原来是……”
“老身听说你在七皇子的奏折上提到,为老身谋求福利?还真是要感谢你啊”
七皇子的上疏明发后,他前后两种观点都被人摸透了,前者是幕僚周志发的观点——态度强硬,不可示弱东夷,彰显大国气势而老成持重的吴大学士则认为以和为贵。一个是幕僚,一个是老师,可见谁更亲近。所以七皇子前后诧异,也着实令人惊讶了些。
“呵呵,不敢不敢。老夫只是秉公执言,那东夷态度诚恳,愿意奉长公主入皇家祖陵,与亲夫、嫡出子女安葬一起,日后有子子孙孙供奉,此是百年大计老夫为长公主绸缪。”
“这么说,本宫还待感谢你了?”
长公主气急反笑。
俞清瑶今日不打算过来当布景板,她需要长公主做那擎天的大伞,可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为什么不出头?缩头乌龟,才不是她的风格于是,端庄秀丽的千金忽然不顾仪态,呸了一声,怒指吴光熙,“打人不打脸,吴大学士,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辱骂我”
吴光熙懵了,主要是他学业有成后,再没人在他面前敢发出“呸”这种明显唾骂不齿的语气词。
“老夫、何曾辱骂你了?”
俞清瑶看了一眼金水街越来越多的观众,声音朗朗——亏得她男装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在家锻炼嗓音多时,这才说得又清楚、又响亮,“长公主是我祖母,她老人家在一日,我与夫君便孝顺一日。便是百年之后,自有我们夫妻和孩子清明扫墓、祭祀。你竟然让我祖母别人家里,你、你这不是明摆骂我等不孝吗”
大周以孝治国,不孝是很大的罪名。无端端被栽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谁都要发火了。
“你你……”
吴光熙何曾见过妇人强词夺理,愤愤的一甩袖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老夫也不与与多言。”说罢看了一眼长公主,心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这是国家大事,牵涉多少黎民百姓?他秉公而办,对得起天地良心。
只是周围百姓都被鼓噪起来,纷纷道,“也是啊,长公主有自己的血脉在大周,干嘛要去孤零零的东夷?安乐候自幼便是长公主亲自教养,让人家祖孙分离,也太残酷。”
“尔等懂什么”吴光熙哼了一声,直视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您是安乐候的外祖母,素来只听说孝顺祖母,没听说奉养外祖母的,您嫁入东夷,是东夷的国母,何必留恋小小的儿女私情,误了百年大计?”
二七四章 决不罢休
二七四章 决不罢休
吴光熙的问题十分刁钻,竟是站在孝道的立场上明言长公主不该由外姓的景暄夫妻奉养。俞清瑶早就寻思过了,因而回答起来,又快又狠,丝毫不留情面,“吴大学士何出此言?祖母和外祖母于旁人或许有所区别,但我夫君自幼失恃,世人皆知,他虽在齐国公府长大,但国公爷四处征战,府邸并无长辈,全靠长公主一人辛苦教养。论情分,比一般祖孙还亲密些再者,别说我夫君是长公主的孙儿,是唯一的血脉,纵不是,凭长公主对大周的贡献和牺牲,她不该受黎民百姓的供养吗?天下百姓都可以,独我夫君不可,这是什么道理?”
长公主年纪轻轻、风华正茂时,为和亲远去东夷。后来又为大周利益,先后失去的丈夫、四个儿子,守寡三十多年,风骨令人钦佩,对大周的贡献……估计没人能抹煞吧老百姓心中自然有本账——比起天生下来享受富贵,还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勋贵、皇室子孙,长公主这样于国于民有过大贡献的,当然好感更多围观者都沉默了,心理被俞清瑶的话引导着,想到一个问题:为两国和平而去和亲的公主,回家后都不能安养到老,还得回到和亲故国才有香火祭祀,那还有天理吗俞清瑶说完,又加上一记重压,“何况去东夷便好了吗?东夷老国主早已不在,现任国主只是老国主的远方侄儿,吴大学士你是为了长公主的百年大计,还是为自己沽名钓誉的私心”
吴光熙气得吹胡子,“老夫当然是为长公主着想”
“是吗?”俞清瑶轻轻的一转身,眼中含着水意,看着围观的群众,语带悲愤,“您可真是好心”声音拔高了几度,“好心让我祖母离乡背井,去那没有一个亲人的地方,好心让她看个远方侄子眼色过日子俗话说,人离乡贱,长公主年事已高,你不管她身体经不经起折腾,执意逼迫,还好意思诞着脸说为长公主着想您是大学士,懂得礼义廉耻,信任东夷,相信他们会对长公主毕恭毕敬、嘘寒问暖,可惜小女子我却不信的。自家的老人,相隔不到两个坊市,可小女子若不隔三差五的问候一声,细细询问底下人长公主的衣食住行,都无法安心,何况去那么远的地方众位,若换了你们,可愿意把自己的父母亲人送到天涯海角、至死不能相见的地方?便是那边人发誓说会待你亲人好,你们相信?”
“这个……红口白牙,谁知道真的假的?不亲眼看着,信才奇怪”有人接口道,其他人也议论纷纷。“好心”?越看越像私心啊俞清瑶见群众的情绪渐渐调动起来,再次来记狠的,“如要小女子相信,除非东夷国主愿意以‘嫡母’身份迎接长公主回去国夫人以‘儿媳’每天晨昏定省,所出王子王女皆称呼‘祖母’,不能稍有不敬1如此这般,我做晚辈的,才能放下心。”
东夷国主是老国主的远方侄子,并不是过继而来——对东夷的五大世家来说,坐在椅子上的不过是个傀儡,听话就可。但对东夷的百姓而言,“孝”是明明白白的规矩,如果上位者都不重视孝道,那底下不就更乱了?
有孝道约束,若东夷国主认了“嫡母”,就是至生身父母不孝。但不肯,那长公主凭什么过去东夷居住?过去了也是“远方叔父的守寡婶婶”,想理就理,不想理就放在一边。奏折上所书“一国之母”,彻底成了笑话。
“对啊,东夷那边不是说,长公主是他们的一国之母吗,那当然应该由国主认嫡母才可长公主本来就是东夷的皇后,现在该是太后才对”
“不错不错若不认,谁知道他们把长公主哄了过去,会怎么对待?万一不给吃不给穿,我们在这边怎么知道?一定要认嫡母”
“是啊,认了嫡母,那东夷国主的国主位置不是名正言顺了吗?很应该要我说,为彰孝道,应该让那东夷国主亲自过来接,以示诚意”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随着一人鼓吹,后面的人越说越激动,叫嚷声练成一片。若东夷国主低声下气来接,不得对当今皇帝陛下行子侄叩拜之礼?而东夷国民也比大周百姓矮了一等,如此想着,后面人越叫越大声。
吴光熙眼见失控,气得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很让人担心。毕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若是气得狠了,说不定一头栽倒,再也醒不过来了。
“无知妇孺尔等哪里晓得,这是事关大周、东夷两国交好的大事岂能用寻常孝道规矩?”
说罢,气咻咻的拱手朝长公主道,“长公主乃皇室典范,当知道自己的责任不能推卸”
吴光熙的眼神逼迫、期待,仿佛长公主说了声“不”,就是推卸责任的怯弱者,是背弃供养她的天下万民,是要写在历史书让遭人唾骂的俞清瑶原本还留了三分颜面,一听这话,心火蹭蹭上来了。她很少与人争持,不是因为拙于言辞——在市井生活过,早把忸怩小家子气抹掉了,加上常常听骂街妇人露骨刻薄的话语,损人起来,怎么也比翰林院出来的老家伙强多了?
后来的沈丽君、杜芳华、林佩、阮星盈等听人转述,今天金水街发生的一幕,简直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那个性格温和善良,被损几句只是淡淡一笑,竟然如此口舌犀利“大学士还知道何为‘皇室典范’?可笑可笑长公主以公主之尊,求见你还要等上数日,你为人臣子的好大气派敢在这里议论长公主的百年大计?长公主未来如何,也是你做臣子的能置喙的?你在七皇子的上疏中丝毫不顾及长公主与七皇子的姑侄情分,一味‘家国利益’,教导皇子目无尊长、不体恤长辈,把长辈的去留如利益一般衡量,你也是读圣贤书的?陛下命你做七皇子的老师,你对得起七皇子的信任吗?对得起陛下的倚重吗?
明明知道长公主多病缠身,仍狠心的逼迫长公主离乡背井,作为臣子,其心可诛孔圣人若知道有你这等不忠不孝的学生,怕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痛骂你深居上位,不思报效朝廷,尽会在小处着眼,奉行什么‘中庸之道’,我看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庸人”
五城兵马指挥早就率领人过来了,金水街毕竟靠近禁宫,且百姓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不知道吸引多少人过来看。此时看着俞清瑶义理辞严,如此痛骂翰林院的大学士,心理由衷的升起钦佩之情这个女子,要出名了
不管今日如何收场,弱女子当街辱骂大学士,一定会随着围观日百姓的嘴四面散发,传扬天下去。老百姓才不管利害关系呢,只要稀奇便会长津津乐道。吴光熙的大名也会随之红遍天下,只不过是被欺辱的一方。啧啧,素来清高的翰林院居然受此羞辱,怕是气不过吧可怜这女子不知道什么下场。他见热闹差不多了,再不过去无法对上峰交代,便让人驱赶围观百姓,开了一条道。
“吴大人,您没事吗?”
浑身颤抖的吴光熙眼睛都要突出来,哪里是没事的样子?怒指着俞清瑶,可俞清瑶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老人——原因?因为随着五城兵马指挥过来的,还有赵兴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今生赵兴远还没来得及害得舅父一家家破人亡,可那深仇大恨一直记在俞清瑶的心底,前世,她拼了命告御状,直把赵兴远一家告到了,亲自去刑场看赵兴远被砍了头,把人头祭祀舅父才罢休此时见到更年轻、更书生气的赵兴远,怎么能平静?在她看来,吴光熙和赵兴远就是一对狼狈为奸的师徒都不是什么好人“我说错了吗?大周国力强盛,国富民强,竟需要一位可怜的老人牺牲自己晚年安宁,才能保护大周?吴光熙,亏你还是受人敬仰的大学士,不思为民谋求福利,不思报效陛下,遇事尸位素餐、敷衍塞责若我大周都是你这等懦弱无能的人,岂不是令四海嘲笑让人以为我大周无一热血男儿”
骂的痛快淋漓,可怜吴光熙真的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俞清瑶把两辈子的气都出了,对围观百姓裣衽一礼,才跟着长公主走了。
赵兴远幽幽的目光注视着俞清瑶的马车离去许久,才在旁人的提醒里搀扶着老师回了府邸。吴家上下一通忙乱,请大夫、熬药,忙了足足一个时辰,吴光熙才眉眼无神的躺在床上,老泪纵横。
“老师,请不必担忧。俞氏辱骂您,简直是不把我们读书人放在眼里。弟子即刻上书,参俞锦熙一个‘养女不教’之过俞氏若不来吴家门前叩首认错,就不罢休”
二七五章 孽女
二七五章 孽女
翠盖朱轮马车上,俞清瑶坐在下首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端庄秀丽的样子跟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长公主瞥了一眼,哼了一声,“你好大胆子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翰林院大学士便是皇帝陛下也要礼遇三分,你倒好,当街指着鼻子叫骂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觉得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本宫都得为你兜着?张狂”
最后一句,阴冷冷的。
俞清瑶面色不变,景暄不在的十个月,她隔三差五的去长公主府邸请安,要说这位外祖母的脾性气性,也约莫掌握了三四成。不然,恐怕就得窘迫不安,误会长公主是卸磨杀驴,撺掇她出头摆脱麻烦后,再把她甩到一边置之不理。
“祖母,清瑶今日所为是张狂了些,可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且不说那吴光熙‘受人敬重大学士’的身份,登高一呼,天下学子呼应,单纯凭是七皇子的老师,就不能让他占了先机七皇子背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有权势炙手可热的彭家,若他们被架上战车,造势起来,一起支持吴光熙的上疏,那我们就很被动了‘百年大计’成了真,景暄怎么办?他不能没有祖母啊”
果然,一提到景暄,长公主的面色缓和下来,“你还想着他?我当你胡作非为惯了,不把他放在心上呢”
一语双关,既数落了刚刚俞清瑶的“张狂”,又提及前几日女扮男装的“放肆”。
俞清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景暄是清瑶的夫君,景暄的心,便是清瑶的心。”都已经心心相印了,还怎么“放在心上”?
这是俞清瑶第一次明确的表明自己的心意,长公主一直以来最希望的就是景暄夫妻恩爱和美,听了这话,面色又缓和了。只是不想俞清瑶以为可以继续肆意妄为下去,沉着声音,“好心办坏事的人多了去了。便是你出发点是好的,可当众羞辱大学士,把人生生气晕过去,你当旁边的五城兵马指挥是摆设?今日本宫在,若不在,你当你也能全身而退?等着看吧,那吴光熙当了十几年的大学士,门人学生无数,等参奏你爹的奏折吧”
提到这,俞清瑶信心十足,“我爹不会有事。倒霉的只有吴光熙自己”
“呵呵?”长公主来了兴趣,“你刚刚说你深思熟虑,跟祖母说说,你是如何‘深思’,如何‘熟虑’的?”
“是。清瑶……前几日跟父亲外出时见过东夷来的使者。据清瑶所看,使者们自视甚高,言谈举止,丝毫没战败者的自觉,张口要岁礼,闭口要迎祖母回去,条件多多。可见东夷虽然偏安一隅,可却从来没臣服大周的心。”
“清瑶是弱质女流,见识短浅,可这些年见着皇帝陛下动用全国力量编撰《大典》,知道公爹这样的出身寒门的将领身居高位,北疆、南疆,军费年年增多,军队强大,文治武德,双管齐下陛下的心,可见一般,为的是青史留名”
“而和亲……自古需要和亲换取和平的皇帝,能有几个得到后人称赞的?以陛下之雄才伟略,怎能容许这种污点所以,清瑶大胆猜测,陛下之所以把东夷上疏的折子留中不发,不是答应东夷的什么条件,是看看朝中有多少‘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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