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跟俞清瑶进宫,才勉强忍耐。
俞清瑶也不食言,两日后就递牌子领了最大的十八娘、二十二娘进宫。至于剩下的三位姑娘,话也说得明白,总不能一口气领着五个人一起去吧?不成体统,也照看不过来。
只带两人去,遇到什么事情她能提点着,宫里忌讳多,与其他地方不同。冲撞了贵人可了不得十八娘、二十二娘回来后,对宫里的富丽堂皇赞不绝口。至于见到了那些娘娘,她们压根不敢抬头,只记得在贤妃、淑妃宫里小坐了片刻,吃了几口茶点就回来了。
结果,被嫂嫂们好一顿臭骂。好不容易进了宫,都没跟娘娘们说上话,错一;进了宫,当然要小心翼翼,什么地方茶点吃不到,偏要在宫里吃,万一人家以为齐家姑娘都嘴馋,怎么办二十五娘、二十九娘、三十一娘没有进宫,对两个堂姐嫉妒不得了,眼巴巴的等待着下次机会。
哪里晓得,俞清瑶自觉“尽了心”,她跟景暄是已经分家出去的,还要怎样对本家亲眷?邀请人家小姑子过来住,人家不肯赏脸;免费宫廷一游,她也做了。总不能天天其他事都不做,围在齐家人身后吧随着姚青奉养生母搬到庄子去,“姚青”渐渐疏离了京城圈子;而俞清瑶,听长公主说一到冬季寒冷,两条腿酸麻肿胀,立时想起金陵的冬天——即便下了几个雪粒子,次日必定放晴,气候的温暖,最适合老人养老。于是,便跟景暄商量着,不如去金陵过冬?
以孝顺老人的名义,几乎没有收到任何阻拦。
齐国公觉得,景暄这段时间跟长公主避避风头最好。等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后再回来。驸马府中的俞锦熙收到一封来自俞家老宅的信后,催着女儿赶紧去金陵。于是乎,赶着天气晴好打点了,很快就离开了京城。
等齐家几位奶、奶知道消息后,已经是出发的第二天,恨得她们两两相望,无奈又懊悔。
原来她们一开始的算盘就打错了
齐国公的确厉害,但他势力只在军方,安插几个军户一句话的事情,可要给齐家的几个读书种子寻老师、拜入大儒门下,半点忙也帮不上——不是一个系统的。齐家仅有跟文官扯上关系的,唯有俞清瑶的父亲,名扬天下的诗仙大人,可她们来的第一天就把人得罪了怎么求人帮忙?
齐二老太爷拄着拐杖把齐十六奶、奶骂得狗血淋头,逼她立刻给俞清瑶赔礼道歉,“熄不了人家的火气就不准回家”
可惜,道歉也没机会了。
俞清瑶走后,齐国公府的女眷外交陷入停顿状态。东夷公主“为父守孝”,压根不出门,也不理会国公府的是是非非。杜姨娘、春姨娘是妾侍身份,府里还有些面子,出了大门,正室夫人们哪个肯正眼相看?
齐家诸位奶、奶着急了,因为她们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月的准备,全白费了没有人引荐,怎么能融入京城的贵妇社交圈?便是拿了国公府的请帖去了,人家听说是“齐国公的亲戚”,没有当面奚落,可也没人过来交谈。这样下去,怎么推销五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子啊?
三0章 训媳
三0章 训媳
且不说齐家人知道后是如何互相埋怨,俞清瑶出了京城心理别提有多痛快了好似这几年加注在她身上的重重枷锁都被解开了,变得又轻松又自在——即使长公主出行,携带的丫鬟奴婢食物物品太多,足足拉了二十几辆马车,这也没减少她的半点愉悦之意。
到了中午,歇京城外第一个驿站,行李多、马多、人多的坏处显露出来。要安排饥饿的人吃饭,重要贵重的行李不能缺人看管;马匹的草料准备足,每一匹都要喂好。事情纷杂缭乱,作为当家夫人,俞清瑶躲都躲不开。长公主身边,有不少女官,可惜是宗人府那边派过来的,听说是皇后指定,因此并不得信任。她们也有自知之明,除了有关场面上的大事,平时尽量不出面,也不对事情发表意见。俞清瑶指望不上她们帮把手,只好让自己的四个丫鬟,和胡嬷嬷多辛苦一点,事事打理周到了,毕竟,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人,万万委屈不得。
等到忙碌一通,她自己连一口水都没喝上,终于把各处都整理好了,队伍开动了,行驶在笔直宽敞的官道上。
这次出行,一共出动御林军五十多名护卫,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寻常便装,分首尾保护着大部分都是女眷的队伍。三辆明显华丽的马车是长公主、景暄、俞清瑶等三个主人的,其余十四辆分别坐着年长女官、嬷嬷、各处丫鬟以及景暄的四个小厮,剩下的八辆则装着沉重的行李箱子。其中景暄和俞清瑶都不做自己的马车,而是在长公主身边尽孝。
大约是离开京城,大家的心情都很愉快,随便说了几个笑话,都引得长公主开怀大笑。俞清瑶坐在下首,为长公主揉捏腿,力度轻柔。好一个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其乐融融的气氛,让俞清瑶的疲乏都消失了,只觉这是她能想象的,最幸福的一幕了。
有丈夫,有疼爱她们的长辈,没有外在的压力和逼迫,不用时时担心掉脑袋,也不用卯足的心机跟三姑六婆斗心眼,真是快活啊她这样愉悦,长公主却沉下脸,一一指点俞清瑶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那几个女官,虽则是宗人府派过来的,比寻常奴婢高人一等。可再高,能高到哪里去?记着,你是主,她们是仆我还好端端坐在这里呢,你便狐假虎威,发号司令又如何?她们能回宫去告你么”
“你啊,说你什么好。胆小怕事?你却有当街辱骂大学士、把自己架到火堆上的魄力。端庄大方?可行事间总带着一股小家子气,放不开,瞻前顾后的,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让别人为难。”
“你这样的性情,在心地良善惜的人眼中,是值得珍惜的好友。可在自私的人眼中,就是可以欺凌的对象因为欺负你,你会看在旁人的情分上忍,没事踩一踩你,你也觉得事情不大,还忍。直到逼得你忍无可忍了,你才给人迎头痛击——须知,人家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何尝不是你纵容的?被你打得措手不及后,不会觉得自身过分,反而觉得你为什么要反抗?以前不都忍过来了吗?因而更怨恨你”
“人心啊,真诚的非常真诚,贪婪的无比贪婪既不要把人心想得太好,也不要把人想得太坏。人处世间,能顾及的方方面面太少了,顾得了自己和家人,就算不错了。”
长公主说完,轻轻叹息一声——贵为公主又如何,她拥有世间女子向往的一切,高贵的出身,年轻时无可指责的容貌,无尽的财富,出阁后嫁给一国之君,婚后夫妻和睦,生下四子一女,人生之所求,她大约实现了十之八九。可到老了,唯独能保住的,只有景暄这一个孙儿当然,话反过来说,她有景暄,便胜过无数,也满足了。
俞清瑶仔细思索着长公主的话,竟觉得字字珠玑、如醍醐灌顶可不是么?她为了“贤良”虚名,在舅舅家的时候对丽姿、丽君两姐妹处处忍让,因为觉得不好跟她们一般见识,可到最后呢,谁也没觉得她好,都是抱着极度的怨恨离去。
若不是她的出身、地位比丽君、丽姿高,否则早被她们欺负的叫天天不应还有孙念慈,前世她是怎么对自己的?花言巧语哄骗了她的友情,等到她闺誉丧尽后,立即翻脸无情,甚至在沦落市井两人地位翻天覆地变化后,仍不肯放过。经常带着一群人过来羞辱……
至今想起来,还是一团怒火。
可她,如今有长公主在靠山,有父亲诗仙大人撑腰,自身还有郡主的封号,她报复了么?没有,原因不是她宽容大度的原谅了人家,而是不希望自己有坏名声传出去还有她的生母沐天华,若不是最后被逼到极点,恐怕她还会虚与委蛇、强装笑颜,表示自己不介意母亲的变节?其实她在意,在意的不得了干嘛总要委屈自己?也许,真如长公主所说,“带着一股小家子气”——她在市井生活过的经历,还在深深的影响着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俞清瑶发现自己的性格缺失,与现今的身份侯夫人不大匹配后,就试着改变。第一开始的地方,就在那几位上了年纪的宫中女官。接下来的两日,她白日在长公主身边侍奉,晚间便去女官那里,问询一些个人情况,如几岁进的宫,家里还有什么亲人等等。大约猜透了一二个的性情,这才把一些不大重要的事情交托下去,如看着几个丫鬟,负责安排饮食等等。
景暄得知后,暗中命人唤来胡嬷嬷,如是这般说了一番,胡嬷嬷立刻转告俞清瑶,说她做得不大妥当。其实那些贵重的衣物、摆设摆件等等,都是身外之物,有标记的,丢了便丢了,在大周境内,只需官府下一名令,张榜粘贴,谁敢窝藏偷盗的贼人?所以,压根不必花费太多人手。反之,最重要的是人员,饮食尤其关键,不得信任的人碰都不能碰,何况是事关整个队伍安全的御林军侍卫,他们的饮食重中之重虽说大周境内,未必有人敢对长公主的车队做些什么,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胡嬷嬷转告后,俞清瑶这才惊出一头冷汗。她还是经历的太少,有些事情想得不大周到。不过这会子再改是不成了,只有麻烦胡嬷嬷多费心,所有饮食没经过她的眼睛,不准送出去。
而那些御林军的侍卫,比俞清瑶想的更有警惕心。每人都携带三四天的口粮和干净的清水。每到驿站,先寻了野狗野猫,实验食物是否有毒——有些毒素,是银针试探不出来的;清水呢,宁愿在路边的小河中补充,也不会轻易接受驿站和农庄人家的井水。
胡嬷嬷跟他们打过交道,赞叹不已,说这些人意志坚定、军纪严明,都是大周的好儿郎,可以信任、依靠,竟动了把府里到了年龄的丫鬟放出去,嫁给这些侍卫的心思。怕想法太过天真,没跟俞清瑶商量,而是先与景暄说了,景暄对此当然赞同,说到这些侍卫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寻常人家的女儿哪里受得住,也不能理解他们,倒是府里的丫鬟,虽然为奴为婢过,但一言一行都有章法,比一般小姐也不差什么,加上出嫁后每人都有不少的嫁妆,当真是良配。
唯有一点,那些巴望着攀高枝,一心一意向上爬的,就算了。阻了人家的路,也害了御林军的好儿郎。
胡嬷嬷连连称是,回头便跟俞清瑶说了。俞清瑶想了想,真有可能,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大了,可该放出去。贴身大丫鬟默儿今年都十八了,也没个归宿,是该为她们想想。
这一路风平浪静,除了撕碎琐事,没什么可以说道的。俞清瑶倒是很有收获,可日日受长公主点拨,那都是一个女人一生教训血泪凝结的经验啊,提醒她的不足之处,当然虚心接受了。她的乖巧听话,无疑也让长公主很是满意,曾四下里对景暄道,“这个媳妇,当初我不是十分满意,就是看她身份合适,现在想想,也许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
“祖母的眼光一直是好的。”景暄笑了笑,随手放下夹在他车厢匣子里的一封信,“俞家老宅传信,说是俞家老太爷就这几天。岳父大人和舅兄都告假回乡了。”
“没有告诉你媳妇?”
“是的。岳父大人早在几日前就收到信,只是默不作声,催着清瑶,说‘宜早不宜迟,托长了有变化,想走也走不了’,清瑶才下定决心,当晚就收拾整理。”
“我们前脚离开京城,岳父才告假……对了,他与跟舅兄一前一后出的城门。”景暄皱眉疑惑。长公主则淡淡的笑着,“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又不是亲父子你当那你岳父希望跟妻子红杏出墙生下的儿子一起返乡奔丧,做孝子贤孙吗?”
“啊?”
三2二章 薨(上)
三2二章 薨(上)
“俞子皓不是清瑶的亲弟弟?怎么会,难道他是……”景暄迟疑着,若非面对的是至亲祖母,他简直觉得被戏弄了。长公主脸上挂着一丝奇特的笑容,“不错。他可是我那好弟弟的亲生儿子,流着皇家血脉的皇家子嗣呢,人又生得聪慧,可惜,一辈子见不得光”
提到那对无视礼法的奸、夫、yin、妇,长公主满脸都是不屑。人谁没年轻过,谁没轻狂过,可再疯狂的心,到了一定年龄就该收敛了。天下间就你们独一无二,爱得真心缠绵,爱得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真有本事,抛却一切身份地位,远走天涯啊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事,卿卿我我,以爱情名义,随意伤害他人丢不丢脸毫无疑问,长公主对最年幼的弟弟端王,很不以为然,觉得他是受宠太过,没经过过皇帝登基时的云波诡谲,否则才不会痴痴念念一个女人,为此不惜伤害皇家的名声。
但景暄思考的方向就完全不在端王身上,因为皇家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太多了,屡见不新。他想的是,岳父大人为什么要忍气吞声,甘心做个活王八,这完全不像是倨傲清高的诗仙为人作风。难道他对清瑶生母还抱着一丝情谊?可将心比心,喜欢的女人跟别人的男子……他是万万受不了这种羞辱,宁可拼了一死,也绝不接受到底为什么,岳父大人肯默认俞子皓的身世呢?
不仅是景暄猜测不出,很多人都猜测不出真正原因。
比如惠妃、端王等人,以为当初沐天华怀孕产子后,是帝师出面认下,所以俞锦熙不便反驳,长此已久,便无法再就此事说什么了——扯开来,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惹人耻笑。
再比如沐天恩、杜氏,则认为俞锦熙是看在老安庆侯再世的时候,对他太好了,几乎当亲生儿子看待,因此,不好让老侯爷蒙羞。
其实他们都想错了。俞锦熙再知恩图报也有自己的底线。老岳父蒙羞不蒙羞,跟他关系不大,是看沐天华的所作所为难道沐天华是稚龄幼童,是对自己行为无法负责的残障弱智人士?她不把亲生父亲的清誉,不把百年侯府的名声当一回事,凭什么指望一个外姓人束手束脚的忍耐?
所以,俞锦熙愿意隐藏下俞子皓的身份,有着任何人也想不到的目的。
俞家老宅。
一路疾奔,到了驿站便换马,风尘仆仆的俞家父子,带着二十多名护卫,只用了五天,终于到了俞家老宅。刚下马,就有家里老仆人上来,一把抱住俞锦熙,哭着叫“三少爷回来了,老太爷一直念叨你呢”,领着他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