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有愧色——长公主并不想插手,一直阻拦着,说是其他寻常事情绝不干涉,但设计皇子之争,避都避不及,怎么能主动撞上去?说什么也不答应。景暄无奈,只能一面暗自担忧,一面默默祈祷。他真是恨极了无用的自己。多想跟妻子一道回京,无论多少困难险阻,他们都能一同分担,同进同退。
“自你过门,从来都是你为我遮风挡雨,我这个丈夫……竟是个摆设”
俞清瑶连忙堵住景暄的唇,“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别这么说……”被人下毒,害的双眼失明,怎么能说是景暄的错?如果景暄是正常人,那他早就出仕了,不管官职大小,至少不会似现在,困在后宅内,一举一动都需要人侍候。
俞清瑶从来把觉得景暄无用——从另一种角度上来说,若景暄太“有用”了,她不是跟寻常夫人一样,只有院子里的四角天空?每日里除了打理家事,生孩子,以女主人身份不得不跟自己并不喜欢的贵妇人们应酬往来?那里能像现在,想出门就出门,男装也好,女装也罢,都没有后顾之忧?景暄给她的宽容、体贴,早超过了她的付出。
俞清瑶很知足,不希望景暄为身体上的残缺而懊恼自卑。这一夜,小别胜新婚,景暄的热情无法阻挡,而俞清瑶好像也解脱了,激烈的回应——舅父一家改变了原先的命运,那她的,也应该变了吧她再也不会回到前世,穿着大红喜袍却被人杀死在喜堂虽说可能找不到最后的凶手,可能保有现在的幸福安乐,对俞清瑶而言,已经十分满足。
……
次日清晨,夫妻二人一起去长公主府聆听教诲。长公主对自己没有及时出手救人,毫无愧疚。她有心让孙媳妇知道什么是世道人情,就让俞清瑶侍候起居,连续三四天,除了晚上放她回去睡觉,白日一整天都在公主府里。不是陪着长公主会会各家的夫人女眷,就是召唤下面侍婢婆妇闲聊。
开始旁人都忌讳,不敢提起“安庆伯”三个字,只拿一些京城有趣的事情闲谈。比如,谁家年过六十的老大人又养了几个艳宠,谁家小孩子淘气上树掏鸟窝摔断了腿。后来瞧着长公主的脸色,才慢慢放开了。说道两件跟俞清瑶大有关系的事。
一是前一阵子,大周朝独一无二的诗仙大人被人堵在翰林院大门,俞锦哲当街质问兄长到底要不要把母亲接回府里供养。据当时亲眼瞧见的人说,驸马爷冷笑三声,说,“好,这是你说的”,当场让侍卫跟着俞锦哲,把钱氏等人接到驸马府——从角门进。等闲的客人从角门进,都是莫大的羞辱,何况是亲娘了太过离奇更匪夷所思的是,钱氏进了驸马府就没了消息。有人想上门拜见老人家,被诗仙大人冷嘲热讽的赶了出去。至此,更多人好奇了。有风闻奏事之权的御史,已经盯上了,可惜证据不足,总不能因为驸马没从正门接老人回家,就弹劾吧?即使弹劾,也是不痛不痒。要是能抓到虐待母亲的证据,那么,第一个弹劾的御史必定出名第二件,说是安庆伯险死还生,与家人回到旧居,连着放了三个时辰的鞭炮去晦气。又把落难时候各走门路的下人,尽皆放了出去,连赎身银子都免了,只留那些忠心耿耿的。连着两天,都有世仆在大门口哭——哭也没人同情,谁让他们在主人还没判刑就背弃了?他们被人鄙视,仅次于陷害不成的靖阳候了吧?
经此一事,元气大伤,人都说安庆伯府一定是衰落了,不过谁让沐天恩有一个好妹妹呢?
“呵呵,这都是命啊,京城第一明珠的魅力非比寻常。若没有她出面,恐怕安庆侯……哦,安庆伯一家这回躲不过了。”
那位说话的某夫人话中带着酸意——对端王的影响如此巨大,有没有正室地位都一样了。
而知道真相的长公主,淡淡一笑,不予置评。俞清瑶听了,初始没什么感觉——她救了舅父一家,又不是指望别人夸赞她。功劳全部归到她母亲身上,有什么紧要?可不到两天,她又听说舅父带着重礼去见母亲,而沐薄言也对表弟俞子皓尊重莫名。连出身普通的江氏到了伯爵府,也被当成救命恩人似的款待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她。
俞清瑶发誓,她真的不在乎舅父感激不感激的,可……可听说这些,心口仍堵得厉害。她能上门主动说,“是我说服了端王,也是我想尽办法逼着俞子皓去拿证据”?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所以,憋得欲生欲死。
等到五月底,窝藏武器一案差不多被人翻来覆去说了二十几遍,再也找不到新意,也乏了,这事从京城人的眼中算是过去了。杜氏才乘坐一顶小轿不引人注意的来到安乐侯府。分主宾坐下,奉茶,一切规矩礼仪都挑不出错。杜氏先是说了几句家常,见俞清瑶不冷不热的,叹了口气,使眼色让下人都退下。
在俞清瑶的印象中,舅母素来冷情,往好了说是端庄、喜怒不形于色,不好的么,就是冷得跟冰一样,怎么也靠近也感觉不到温度。就算前世救她,也是冷着脸骂她“滚开,不要再拖累我们”——叫人怎么亲近?这一世,她们的关系缓和了,可俞清瑶心中的芥蒂毕竟在,没那么容易消除的。
可没想到,杜氏静静的看着俞清瑶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忽然流下泪来。
一个面临抄家大祸仍旧挺直背脊,声音郎朗,毫不退缩的女人,能想象她流泪的样子吗?俞清瑶一下就慌张了,“舅、舅母,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舅父在牢狱中……”
“没事,没事,都没事”俞清瑶一过来搀扶,她立刻紧紧抓住了,睁着泪眼,“好孩子,委屈你了。舅母都知道,都知道”
俞清瑶一愣,“您、您说什么。”
“好孩子,你还想瞒着舅母么?”
人人都说是沐天华出面救了兄长一家,可糊涂的丈夫相信,心思清明的杜氏却不信只一个原因——皇家无情端王若真把霓裳当成心尖尖,怎么会舍得她无名无份的跟了十年?若非俞清瑶主动求一个名分,恐怕至今还在逍遥山庄里呆着呢所谓的“真爱”,其实很有限。充其量比旁的女人多些罢了。
杜氏敢断言:事发之后,性情柔弱、多思敏感的沐天华,压根提都不敢提牢狱的兄长一声,因为她害怕,怕冒然冲动会失去端王的宠爱。以她的年龄身份地位,失去端王什么都不是过惯了安定舒适生活的小姑子,能承受得了?
而端王呢?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连整个王府都不顾了?说笑话呢“正妻跟外室之流,怎么能相提并论”正室可以光明正大救助娘家,哪怕失去丈夫的宠爱,她也是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而外室之流,除了紧紧抓着男人,还能怎样?
杜氏寒声道她对沐天华真是不齿极了。
三一六章 舅母
三一六章 舅母
顾忌着俞清瑶跟沐天华是嫡亲母女,杜氏不好多谈,只是紧紧握着外甥女的手,感概万分——谁能想到,八年前那个年仅十岁,大胆妄为又偏激固执的小女孩,会成长为重情重义、勇敢聪明的女子,成为她全家的救命恩人?当初她觉得丈夫心软,对女孩儿太过宽容。如今看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有当日的“好”,才有今日的回报。
患难见真情,没有这场大难,杜氏冷情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她对俞清瑶的观感,最多年例节礼送得丰厚些,以视不同。但此刻,礼物能表达吗?再多的感谢也不能啊只是两眼含泪的望着外甥女,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好孩子,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嫡嫡亲的女儿”说罢,用帕子擦拭了眼角——即便是亲生女儿,又有几个在娘家落难的时候不顾一切的伸出双手?而俞清瑶肯,并且做成了,杜氏不知道其中具体的情况,但想想期间的凶险处,当真从心里认了这个女儿私心想着,哪怕俞清瑶不愿意认她为母,她今后也只有掏心掏肺的,恨不能回到八年前嘘寒问暖、体贴备至俞清瑶诧异的睁大双眼,见杜氏一片真情流露,那么真挚,忍不住鼻头一酸。“舅母……”
“好孩子,你舅舅没白疼你一场他是真心待你,只是脾气性情……不适合官场。他一点也不知道你暗中做过的事情,所以,你别怪他”
“清瑶明白。清瑶怎么会怪舅舅?”
俞清瑶的声音哽咽了——说真话,她这些天的郁闷根本不是“做了好事无人知晓”,希望别人如何如何感激,而是不被人理解被当成外人似地隔开杜氏在没有人告诉的情况下,猜到了真相,还亲自上门,她所有的埋怨都化解了。
“在金陵知道舅父舅母下了牢狱,清瑶当时只想着救人的念头,别无它念。只要舅父舅母和表哥平安,清瑶再无所求。”
“好孩子”杜氏更加感动了。别人说这话,杜氏或许以为是“矫情”,可俞清瑶说的,她完全相信。毕竟当时整个安庆侯府被查封了,以前来往人家避之不及,哪肯帮助?俞清瑶若不是一门心思救人,怕是丈夫和儿子现在还在牢里呆着若说以前,杜氏对俞清瑶的性格固执、喜欢男装种种有些许的不满,那现在,她是彻底改变了尤其问明白救人的过程,她更是感叹,幸好景暄双目失明,默许了外甥女以男装出现的身份。幸好外甥女聪慧果决、执拗勇敢,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否则,简直不敢想象后果杜氏是空着手来的,没有携带任何礼品——她来的目的,明着是走亲戚,暗地里是认女儿。走亲戚的话,以现在安庆伯府的混乱情况,能备什么像样的礼物?而认女儿,更不需要了,只要一颗真心“好孩子,别怪舅母没把你做的事情告诉旁人——咱们女人,再聪明再能干,都比不上一个‘贤惠’的名声。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连你舅舅,我也忍着没说。就让他糊涂的以为别人做的吧而你表哥,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早把你当成亲妹妹……”
“舅母,清瑶明白的。”保护她才为她着想呢。
杜氏再次拍了拍俞清瑶的手,两个人,心灵第一次如同“母女”靠近,只觉此刻压根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一个是只生有独子,第一次发现有女儿多么好,贴心小棉袄啊另一个是自幼缺乏母爱,沐天华那样的母亲……提起来都让人难为情吧。虽然之后谁也再没提起“认母”的话,可彼此心中有了默契。
舅母,不也是“母”么?
谁说外甥女就不能当成“亲生”来疼了?
……
俞清瑶跟杜氏的关系有了本质的改变。原来的客气不见了,越是相处,关系就越发融洽。杜氏一腔诚意,对俞清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人生的经验教训、管家心得,甚至女人小日子那点事情也再三提点。感情,不就是这么一点点累积的么?你用真心,我也用真心,怎么可能处不好?
越来越熟悉了,俞清瑶才试探着问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前世,杜氏在生活起居上待她极好,一应待遇比得上嫡出千金,唯独为了打消她对沐薄言的想法,接杜芳华来小住,很是打击她的自尊。到后来,杜芳华也没嫁给表哥,表哥另娶了家世门第一般的表嫂。
这件事,让俞清瑶根本无法理解。也是从那时起,她觉得舅母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待她只是面子情。
谁晓得,杜氏的回答让人意外。
“唉,说穿了也没什么。为了下一代,为了孩子。你跟阿吽是表兄妹,血缘关系太近了。舅母怕你们成婚,将来生下的孩子有问题。”
会有什么问题呢?痴呆,聋子,五官不正,手脚不全……什么都有可能。
当然,嫡妻不能生,也可以让侍妾生,但杜氏的看法跟其他侯府夫人不同。正妻所出的嫡子就是嫡子,庶子再多也比不得。再说,身为女人,若是没有亲生的儿子傍身,那该多么悲哀原来杜氏根本不是对她有意见也不是怕外甥女做媳妇不好管教。那杜芳华也是同样的原因拒绝了。俞清瑶知道后,真是又喜又悲。悲的是自己前世小心翼翼,以为哪里得罪了舅母而不知情,烦恼了很久;喜的是舅母是个真体贴宽容的——不然她默许了婚事,将来受苦的还不是自己杜氏还提到了一件事,
“……侯府的后花园只有女眷才得进入。舅母的娘家兄长出面告发,这事必定是我那娘家嫂子的算计。细想想,她刚嫁过来我也出嫁了,平时里相处不错,也没什么利害关系,她之所以要陷害我们侯府上下,恐怕是为了芳华吧当初她有意亲上加亲,把芳华许配给阿吽——亲上加亲固然好,可生下残疾的孩子,我们做长辈的痛苦,你表兄和芳华何尝不是一世拖累?于是我就婉拒了,想着以芳华的人品出身,怎么寻不到好人家?何必非要嫁过来?
谁知道,后来芳华竟然做了齐世子的侍妾唉,她不思反省教育女儿失当,还来责怪我,认为是我耽误了她女儿的幸福后期上门渐渐的少了,只有瑶儿你在国公府当家时来过。那时芳华跟国公府里的春姨娘同时怀孕,她让我与你说:想办法把春姨娘胎打掉,让芳华一家独大。
我拒绝了。再怎么也是一条性命,她不让自己女孩儿背上人命官司,凭什么让瑶儿你来下手?这话我断断说不出口。只劝她,既然芳华已经做了妾侍,要么认命,要么想办法让齐世子松口,写了放妾文书,不拘在哪个庙里待上几年,势头过了再远远的寻可靠人家发嫁了,不失为一条出路。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原来背地里还有这么一出,俞清瑶恍然。
多年的芥蒂一扫而空——单凭杜氏不肯用“幼年抚养”的恩德逼她对春姨娘下手,就足够赢得她的尊重。见到多少女子,偏帮娘家都掏空了夫家。杜芳华可是舅母杜氏的亲侄女,比自己而言亲多了杜氏的品行正直高洁,几乎无可指责,相比空有美貌品德上尽是漏洞的沐天华……俞清瑶觉得自己越来越偏向前者了。甚至忍不住的想,若她是杜氏亲生的,那就好了。
感概中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三五日。且说这一天是五月十八,钱氏的……冥寿。前世,落魄的她跟钱氏相依为命过,所以这一天记忆深刻且心情非常低落。
但这辈子钱氏还活着呢有什么好难过的俞清瑶一大清早抚着胸口,感觉急促的心跳,不停的劝说自己。可随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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