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已经驾崩十天,京城内外家家户户都挂着白灯笼,那些公卿家还是白绫扎着门匾,出入都是白绸系腰,没有一个人面露笑意。青楼ji馆等声乐场所早关门了,稍微有钱的人家都绝了迹,不敢登门。而一些酒肆饭馆车马行的生意却好了起来,毕竟底层劳苦百姓还是要上街做生意,而达官贵人们,更需要一定的场合交流。
景暄一行人回到京城,行礼箱子之类直接送到安乐候府,夫妻二人则直奔长公主府。去了后,扑了个空——作为大行皇帝的亲姐姐,长公主自然守在宫中,内命妇和外命妇皆以她为首。景暄身上有爵位,而俞清瑶身上也有郡主的封号,两人都得进宫哭灵,顾不得多做休息,洗漱之后换上孝服,急匆匆就一起往宫中去。到了宫门口,景暄须得走正门供公侯出入的宣德门,俞清瑶得从外命妇出入南薰门进入,不得不分道扬镳。景暄紧紧握了一下妻子的手,无声的做了个口型——保重。
禁宫之中,危险重重。说不清谁是谁的爪牙,谁是谁的钉子,虽说长公主位尊,大行皇帝再世时都另眼相看,可此一时彼一时,端王上位,既有中宫皇后也有生母太后,再把持宫廷就有些说不清了。不定此时此刻正风起云涌,双方势力暗暗交手呢!俞清瑶这一去,还不是现成的靶子。
她自己也暗暗忧虑,万一事实真的跟她想的一样,生母沐天华的死因跟那对至尊母子相关,她该怎么办?越是思索,越是无奈。别看她有什么郡主的封号,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皇家可以给,也可以收回!形势比人强,原还计划着暗中探查母亲的死因,可真的进了皇宫,真正目睹了宫内那压抑得人无法呼吸的气氛,什么念头都没了。
只剩一种——自保!
无论如何,她不能在宫中莫名奇妙遭了毒手,死不瞑目!
俞清瑶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谨守学过的宫廷礼仪,眼观鼻鼻观心,跟着面孔麻木的宫婢进了一座宫院,这里就是有品阶的外命妇临时叩拜场所,放眼望去,大半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夫人,仅有少数几个是年轻的。俞清瑶看到几个是在长公主府中出现过的,还有钦安候夫人、寿春侯夫人,好歹面熟认识,默默的点一点头算是招呼过,便在蒲团上跪了。
哭灵期间,早起五更就得进宫,天黑宫钥落下之前才能离开,肉食是肯定没有的,三餐也就一点青菜稀粥,另有少量清水。外面一声“举哀”,里面这群女眷就得“哀哀欲绝”,哭得越是伤心,越是鼻涕眼泪流,才能证明“忠心”。可怜年轻人还罢了,不久是熬着,至于年高体弱的就可怜了。哭了一半就支撑不下去,昏厥过去的,少不得送到其他地方安歇。
长公主素来刻板严苛,对哭灵不“诚”的人无论是谁,一律派人斥责。这就到了惠安太后收买人心的时候了。她在慈宁宫不用出面,只让人以皇后的名义,对那些年老的外命妇安抚,又是送人参汤,又是送热水,让她们多将养身子骨。长公主得知,冷笑一声,直接到了前朝——她已经年过古稀了,加之身份太过超然,竟然没有大臣觉得不合适!一句“对先皇不敬”,逼得皇帝不得不对“年轻没经过事”的皇后轻斥了两句,又让太医为外命妇诊治,证明有些人是老寒腿发作,受不得久站,另外一些就是养的太好了,压根没什么大病。这下皇后也无语了,自请认罪,对宫中的琐事干脆什么都不理,只在皇帝灵前哭灵。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不过,却拉开长公主和惠安太后争端的序幕。
论年龄,太后比长公主年轻二十岁呢,可辈分,还在长公主之上。隆正皇帝在世时,她是艳冠六宫的宠妃,而长公主是和亲的公主,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等广平皇帝登基后,长公主回国,出于内疚,长公主的声势一时无二,内宫中后妃对上她都得倒退一射之地,而惠安太后则成了“太妃”,能随端王出宫居住,都是广平皇帝的“怜悯”,不然她就得一辈子在深宫老死!
世易时移,现在两个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地位又变了。
惠安太后并不急着宣告自己对皇宫的主权,她的亲生儿子以“皇太弟”的身份继承大统,到底比不得皇子继承令人无可指责,朝堂上虽说大部分朝臣都认可了,但也有少数顽固份子叫嚣皇位来得不正。这个关头,她怎能给新皇增添麻烦?
不仅不能,还要多加展示她与皇后是多么贤良的内助,可保皇帝内宫无隐患。
因此,她和长公主的斗,属于“文斗”,不见狂风,不见暴雨,只有慢火缓炖。这炖也不是随便乱炖,得找个合适目标,比如说,姗姗来迟的安乐候夫人俞清瑶?
不久,俞清瑶接到惠安太后的口谕,称那些身有重病的外命妇跪一个时辰,歇息一个时辰,着安乐候夫人看顾一二。说是看顾,可到时候一个宫婢她都指使不动,问急了人就跑了,她除了亲自搀扶还能怎样?
一个人负担着八位成年人来回,还有几个身丰的,累出一头汗。末了她还不能休息,继续哭灵!
三天不到,就瘦了一圈。
这点小折磨对俞清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心理反而高兴,想若能一直这样对付过去,倒好了!至少每日都有七八给外命妇陪着她,决计出不了什么事!
三五五章 登基
三五五章 登基
广平皇帝的出殡定十月初九。从丑时开始忙碌,在太庙祭过天地祖宗后,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包括边疆和地方赶来的所有三品以上官员披麻戴孝前往寝陵。一路浩浩荡荡,前面有六十四人执旗引幡,七十二人抬棺與杠,后面是四百人的卤薄仪仗队,手持法器、焚烧用的纸人纸马、楼库器皿,以及各种殉葬物品。至于诵经祷告的道士和尚,更是数不胜数,放眼望去,绵延十几里,蜿蜒如河竟看不到底。
多达几千人的送葬队伍,外围还有虎贲卫、内廷侍卫等,幡旗纷飞,纸钱飘洒,经声回荡,钟磬凄凉。沿途,各级低品官吏以及自发来的士民百姓,跪在路边迎送,端的是肃穆庄严。
一代帝王的陨落,不管生前是功是过,死后的哀荣是足够了。
丧事之后,紧接着就是新皇登基大典。先前在灵前封诏继位的周端敬,正式龙袍加身,率后宫妃嫔及子女,祭祀过列祖列宗,正式登基,改元“端宸”。大赦天下!
文武百官都有封赏,自然少不了原就是安乐候一品夫人,加柔嘉郡主的俞清瑶了。她的封地又增了,此外还赏赐金银珠宝、珍稀药材、珍奇毛料等等,在诸外命妇中头一份。
连带安庆伯也因“勤恳、忠君”,恢复侯爵,虽然只是稍微升了一阶,变成三等侯爵,毕竟也是“侯爷”了,比伯爵好听多了,沐天恩感激无比,对端王感恩戴德——他还不知亲妹妹沐天华遭了毒手。
至于俞子皓,他的身份仍就是俞锦熙之子,似乎新皇没有让他认祖归宗的意思。当然,对这个儿子端宸皇帝是在意的,登基后的头一等大事就是开恩科,理所当然的取中俞子皓为进士。而俞子皓十年苦读不是白费的,文章做起来花团锦簇,不似一般书生纸上谈兵,条理明晰、思维严谨,还做得好诗,殿试中公认的点了头榜探花。
外臣欢欣鼓舞,认为江山代有人才出,这是文兴昌盛之兆。
不到百余日,谁都忘记了被朝臣认定的国之储君七皇子,还有宽仁机敏的八皇子,为新皇的登基热情洋溢的祝贺着,似乎新皇一定能为大周带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能为他们的身后家族带来平安富足。
谨仁宫。
昔日艳丽无匹的梁皇贵妃就囚禁在这里,她的对面是前皇后彭氏。把一对冤家对头安排在同一座宫殿里,朝夕相处,可想而知是惠安太后的法子。
这两人,早该死了。广平帝对彭氏早没了情爱,不过碍于彭家的势力才留着,原本听说赐了鸠酒、白绫、匕首,可最后不知怎么,又让彭氏活下来——也就是活着,七皇子都已经死了,曾经贵为国母的彭氏又怎么能承受这么大的落差。
不是所有人都是俞清瑶,咬牙应挺所有的艰难困苦。
彭氏半疯癫了,加上一个神经兮兮、发作起来痴狠发狂的皇贵妃,真可谓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得谁。一时彼此都头脑清醒了,就不顾身份抓头发、揪耳朵,厮打在一起,恨不能从对方身上活生生咬下一口肉来;一时两人都迷失了神志,抱在一块痛哭流涕。
做人苦,做女人更苦。
“太后娘娘,这里……已经多日没清扫了,恐怕脏了太后娘娘的玉足。”在谨仁宫伺候的太监弓着腰满头冷汗的回禀。
惠安太后倨傲的撇开头,早有会意的嬷嬷呵斥一声,“晓得了,你忙你的去!太后娘娘只是念及故人旧情,过来看上一眼。”
话说长公主毕竟不能见天呆在宫中,早晚要回她的公主府,这皇宫内院还不是惠安太后一人主张?她要见谁,哪一个敢阻拦呢?那太监也不是有心违太后的意思,而是谨仁宫自打住进了那两个疯妇后,每日里嘻嘻囔囔,都快变成第二个冷宫了,自然没人愿意往这里靠近。大行皇帝去了,这两个又是罪人,怕是一辈子见不了天日,饮食上差一些不说,连……负责夜香的都懈怠了。
惠安太后一进来,就知道原因了。捂着鼻子,忍受一股冲天的气味。天,这还是曾经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吗?还是曾经艳若桃李、容光四射的皇贵妃娘娘么?跟两个肮脏的下溅婆子有什么区别?
身边的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一面用沾染了兰花香味的手帕捂着鼻子,一面劝谏太后,“太后娘娘,不然回去吧。这里气味难忍,秽物……”一转眼,竟然看见脚下一陀形状完整的……臭臭!天,她们就拉在外面的院子里!
笑话,不拉在外面,难道还能拉在屋里不成?
还是惠安太后镇定些,别人说彭氏梁氏如何下场,总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痛快。
“呵呵,听说她们过得不好,唉,哀家终于可以放心了。”
深深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的梁氏,还有爬石板上数蚂蚁的彭氏,惠安太后明眸露出一抹杀机,随即如星辰一闪,嘴角勾了勾,掉头转身离去。
管她们的呢!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两个人活着,就是受罪!往日有多高傲、多嚣张,今日的痛苦越是深入骨髓。七皇子已经驾鹤西去,八皇子终身幽禁。很好,她要让这两个女人最后的念想也生生剥夺,所有拥有她们血脉的子孙,一个不留。
待到那时,假疯也是真疯了吧?
呵呵!
看着曾经践踏过自己的人,如此下场,还有什么比这更快意的呢?
惠安太后心满意足。
她原就是隆正后期的宠妃,重新回宫也不过是跟回家一样,很快内内外外把持了,将心腹安插在如内务府总管等重要地方,至于其他人,或是拉拢或是威逼或是利诱,短时间内就收拢了七八成人。再给她几个月时间,不怕不能牢牢控制住整座宫廷。
到时候长公主想跟她斗?还以为是以前么?
野心膨胀的惠安太后对其他人都还罢了,唯独对长公主……一份特殊的惺惺相惜。为了试探,也为了小小的报复,转头就赏赐了两个歌喉出色的姬人到安乐候府,指名道姓赠给俞清瑶。
三五六章 火灾
三五六章 火灾
莺娘和鹂娘两人进了安乐候府后,俞清瑶并不当一回事。两个出身卑微的歌姬,别说相貌平凡,就算生得国色天香,能动摇她的地位才怪!见此,胡嬷嬷满心忧虑,觉得自家姑娘对危机视而不见,反而对那些根本不值得操心的事情烦恼,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于是,找了机会劝解。不想俞清瑶有自己的想法,“嬷嬷,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过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太后跟长公主不对盘,将来这种给我跟景暄添堵的事情绝不会少。两个歌姬而已,现在就闹得兴师动众、忌惮三分的,以后可怎么办?”
“况且坤宁宫懿旨赏赐,是旁人家都没有的荣耀。若我‘不识大体’,跟两个歌姬计较,怕是很快就成了京城名扬的‘妒妇’了。不若将她们好生养着,只要景暄不在意,她们能翻腾多大的浪来?”
对于这一点,俞清瑶看得十分清楚——景暄把持的住,什么事也不算事;景暄把持不住,那什么也不用多说。
形势变了,横在景暄头上的利刃,已随着广平皇帝的殡天而消失。现在的新皇,就凭他做端王时候的脾性,看似温和宽厚的,应不会做出残酷狠毒之事。景暄的地位跟以前不同了,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畏惧皇帝的猜。他若改变……也是她自己的命,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胡嬷嬷无奈的认同了,又劝俞清瑶把心思都放在姑爷身上,一来夫妻感情更加深厚;再者长公主知道也会多一分疼爱;三来早日生下子嗣,地位更稳固了,以后管太后皇后赐百八十个歌姬怜人呢。
俞清瑶想到自己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了,也很想有一个跟夫君景暄的孩儿。可惜,为什么她每夜闭眼,梦到的都是沐天华孤魂野鬼般漂游着。
她是她的生母,十月怀胎,为她险些难产死去的母亲。血缘联系永远磨灭不了。
不管她有多少怨,多少不满,多少埋怨,都改变不了天生的母女情缘。在没有了结生母的死因前,叫她怎么能生下自己的孩子?
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孩子?
胡嬷嬷无比忧心,生恐俞清瑶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忍不住细心劝导,“世上的母亲都疼爱自己的孩儿,为了亲生的孩子性命都肯不要的。若文华真人真的疼爱夫人,就该知道,夫人只有生下孩儿地位才能稳固。”
言下之意,若沐天华梦中纠缠,只念叨着自己的死,不管俞清瑶的境况,那就不是一个好母亲。生前给女儿带来无穷耻辱,死后还不能安宁,算什么亲娘啊!
“嬷嬷只看到我们侯府,看不到外面的形势么?不管如何,文华真人是我的亲娘——即便我肯放弃不共戴天的母仇,你当那幕后的凶人会相信我毫无恶意么?”
“人家在暗,我在明。若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将来若是那人蓄意谋害我,我该怎么办?”
胡嬷嬷是俞清瑶的乳嬷嬷,也是身边最受信任的人,不然才不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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