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慢慢思索中,胡嬷嬷忽然动了,动了下嘴唇,终究说不出口,便只把一枚玉佩塞到俞清瑶的手里。俞清瑶挑着眉梢回眸看了一下,见胡嬷嬷仍旧不说话,她也没兴趣多问。低头看了一下玉佩,愣了一会儿。
这不会是景暄的吧?
他来了?
深更半夜的,他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过来,她只是在寺庙中祈福,不是出家啊?披了一件青灰的斗篷,在胡嬷嬷和两个侍女的领路下,她提着一盏灯笼去了山底的庙宇。这间庙供奉的不是三生佛,而是菩萨,平时的香火不多,最重要的作用是给上山的客人歇脚的。景暄穿着玄色的锦袍,“怎么了?”刚说了一句话,他忽然伸开双臂,用力的把俞清瑶拥在怀里。
景暄的身上犹带着一身夜晚乘风而来的凉气。相拥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放开。
“到底……怎么了?”不同刚刚带着疑惑,这次问的语气有些着急。
“想你了。”
过了半天,俞清瑶才想到回应,“哦”。面色已经变得绯红。
不过成亲多年,她已经习惯了……不分大小的叮嘱,明明心理甜如蜜,可嘴上还是数落着“干嘛要天黑过来?山路不好走,万一有个什么,没有后悔药吃!等到明天再来也可以啊……”
景暄笑着,把玩着妻子的一缕发丝,“想你,就过来了。天黑天明,对我有区别么。”
一听到这句,俞清瑶也不好多说了,只能忍着面上的羞红。
夜,越来越深了,仿佛只是几个呼吸,东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实在是不能耽搁了,俞清瑶才重新梳理的青丝,裹着斗篷回到山上,一颗心噗通噗通火热的跳动着。回头再望,只觉那座娇小的庙宇翘起的飞檐那么玲珑可爱。想起临别前,千叮万嘱不准景暄“偷偷”过来了,可景暄嗯嗯啊啊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天色还微微亮的时候,景暄就跟着侍卫回府了——一切都在悄悄进行中,外人丝毫不知。等到中午,他才进了暗道,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景昕。
“呵呵,怎么样?顺利不?”
景暄的脸色有点青白,不知是不是暗道的青铜灯的光照耀的,“还算……行吧。她没有怀疑。”
“那个老货呢?她怎么又回去了,脸皮可真够厚的。不过好在有她,不然还真愁找不到合适的传话人。”
“不过是个卑微的老嬷嬷,不说她了。”景暄皱着眉,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叹口气,把准备好的名单拿出来,“这是……一些可靠的人。不要惹人注意,按照上面的暗号联络——在你身份没有明朗时,不要让人看到你的面孔!”
暗意,对名单上的人也要防备着。
景昕充满惊喜的接过来,“哥,雪中送炭啊!我正愁没有机灵的人!这群人,啊,还有在宫中的?好,太好了!”没有看到景暄脸上一闪而过的郁色。
没有男人会喜欢这样——借着给自己妻子相聚亲热,去试探并激起另一个男人的嫉妒!
手段太卑劣了……
景暄非常厌恶,可更厌恶明知道手段不对还同意这样做的自己!一想到一无所知的俞清瑶,他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烦闷感。怎么办!到了现在,他该怎么办!他根本不敢想象万一有那么一天,俞清瑶知道了一切,包含他跟景昕身世的秘密,知道他们包括她的亲生父亲都在蒙骗她,会怎么样!她一定会愤怒,会伤心吧?
那他该怎么面对呢?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而景暄,讨厌极了这种什么都不能确定的感觉。他不喜欢背负太多太重的道德包袱,逼自己永远记得……欠了谁的,欠下了永远还不完的债。夫妻一场,他唯一能做的,真的不多。大概是满足她那时……最后的要求吧!
可景暄不知道,使他那颗比铁石还坚定的心灵出现一丝破绽的人,正跪在佛前,祈求着。
胡嬷嬷听到了她的全部祈祷词。
“如有来生,我俞清瑶愿意折寿十年,再不见诗仙安乐候并俞子皓,生生世世永无瓜葛。愿为普通民妇,生得平凡,见识短浅,折去此身所有光辉荣耀,只与普通夫婿相依相守,绝不与侯门富贵人家牵绊。不求名利,不求长生,只愿一世安稳。”
胡嬷嬷脸颊颤抖了下,终于忍不住,“姑娘你何必……姑爷对你一腔真情。”
真情?大概吧!
俞清瑶苦涩的笑了下,她是见到景暄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早已不知不觉习惯他的存在了。习惯照顾他,习惯他的气息和他的拥抱。可是他……按理来说,他也没做错什么。
唯独不该的,是明明知道她失踪后,还留着默儿贴身照顾,以及通过背叛她的胡嬷嬷传信。
换了曾经心软良善的俞清瑶,大概会不觉得什么吧?
可现在,她总觉得这是一根刺,卡在心头。若景暄真有那么在意她,难道不能体会她的心?
说什么思念,为什么她上了山,看到端宸一闪而过的背影,才觉得异样呢?好像是……设计好的?
三九一章 谋反(上)
翻过了九十九座山,对于已经习惯翻山越岭的行人来说,也不在乎多一座了。说句实在话,俞清瑶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居然并不觉得疼痛。也许是麻木了?知晓景暄对她的利用,远不如知晓生父俞锦熙暗中想谋害她的绝望,以及心目中纯洁美貌善良的母亲居然去做外室的震惊。甚至也不如,发现亲舅父沐天恩是个花花架子,半点政治头脑也没的无奈。
她不再去怨艾自身运气为什么这么“衰”,也不憎恨身边人一个个都有“第二张面孔”,跪在佛前,她只是诚心诚意的赎罪——但愿真是她上辈子欠得债太多,所以今生来还债了。
“祈福”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受罪,然而对于俞清瑶来说,却是最佳的“疗伤”所在。每日里听暮鼓晨钟,听佛法高深的大德念经、讲述佛经故事,无事就着悠然高远的天空,时间如山涧的流水,哗哗的流淌。她的心,在这样绝对安宁、幽静的场所,渐渐沉淀下来。过往种种,如昨日死,那些激烈的爱恨交织,都淡化了。
胡嬷嬷依旧“掏心挖肺”的待她,细致入微程度,一个眼神过来,就知道要的是茶还是水,茶要几分满,水要几度热,都不用说的。可俞清瑶,不觉得感激。阮星盈依旧暗中使的她的小心机,借着端宸几次来访,总是拉着俞清瑶在场,或者说一些两人游山的乐事。俞清瑶,也不觉得难堪。
她甚至觉得自己过去太过“用心”了,哪有那么多的感情去浪费呢?
景暄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有时是端宸在,有时端宸不在。拥抱的时候。她还是能感觉那滚热的温度,熟悉的呼吸,当时觉得沉溺。仿佛快要冻死的人忽然泡进了温泉里,只想长长久久的呆在里面,不想清醒。可等人走了。她的心就冷下来,理智恢复。
她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裂成两部分。一面是全新的自己,不相信眼睛所见的任何一人,不信耳朵听见的任何一声,另一个,则是得过且过——如果清醒需要切肤换骨的痛苦,何必呢?将就着吧!只要她糊涂一点,就还是景暄的妻。再糊涂一点,还是阮星盈的友。再痴呆一点,不还是俞锦熙的女儿吗?
何必聪明得自讨苦吃呢?
金乌一次次升起一次次落下,转眼漫山遍野的桃花谢了,竹叶青青,再枫树红了,果子熟了,日子在平静中飞快的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好生热闹。圣人早有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是自己的事情。修没修的,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可这齐家却是个大问题。端宸自负手段,原以为做亲王时后宅和平,后、宫不过是个放大的后宅。哪有他搞不定的?不想才三年过去,以前还能糊弄过去的小事,积少成多,量变引起质变,变成惊天大案!
他的嫡子,早在即位之初就封了太子的周止戈,竟然谋反!
起因是太子的母家栾氏,太倒霉了,明明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却被新皇后越家压了一头。且现在皇后还年轻,生下的儿子也是嫡子,将来再生几个,皇帝还年轻着,焉知等不到年幼皇子成年那一天?而太子,却一日日大了,不受宠爱的程度朝野尽知!这样下去,恐怕太子地位不稳!
栾氏等不得了。只要皇帝倒台,那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栾氏也是正儿八百的外戚,谁还敢小瞧?联合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谋划了一场叛乱,趁端宸外出时刺杀——外人说是皇帝“真龙护体”,邪魔外道伤害不得,实情是那进宫的六位美人的背景,早被摸得七七八八,有一位蹦跶的特别厉害的,顺藤摸瓜,下个套把胆敢谋害皇帝的要犯给逮住了。
这场弑君案,不过三日就了结了,充分的说明国朝的机器运转是如何强大,也说明了栾氏是江山日下,连个像样的主谋者都找不出了。据说太子在国子监被抓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痴痴呆呆连话都不会说了。宗人府派人前去审问,出来时不得不掬一把同情之泪。
为何,因为栾家几次跟太子接触,太子的态度非常——绝不同意刺杀父皇。太子始终相信他的父皇虽然对他不太满意,但不会废黜他!知道栾家过得困难,他就给了些银亮。谁能想到栾家有这些银两,做了大逆不道之事?连控制京城侍卫军的太子腰牌,也不是他给的,而是他最相信的胞姐周芷苓带走的。可怜的周止戈完全是被亲人陷害了,以他的名义掀起谋反大旗,他就是给傀儡,丝毫不知!明明是最反对谋夺皇位的,却得为这场震惊天下的“太子谋反案”付出代价!
广平四年二月,太子被废,幽居北宫管教,终身不得出。
据说太后皇帝震怒,本要明正典刑的——越是至亲,越容不得背叛啊!不过大公主周芷苓披发跣足,不是求情,而是把实情坦然相告。为什么谋反,因为她再也忍受不了了!皇帝宠幸奸人(谢贵妃),偏疼庶出子(周止息),对元后嫡子嫡女不闻不问,栾家乃是元后的母家,被奴才出身的谢家打压得无喘息之地!是非不分、尊卑颠倒,伦常不在,岂能怪她和她的太子弟弟为生存斗争一把?
周芷苓也是烈性的,当场拿剪刀抹了喉咙,怨恨的目光瞪着亲生父亲,大周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端宸,仿佛这一切都是端宸的错误!端宸虽然深恨长女竟然罪犯不赦,可……毕竟是疼爱了多年的女儿。什么时候起,他们的父女、父子情缘变成这样了呢?周芷苓那仇恨的眼神,狠狠的刺伤了他的心。
端宸苦涩无比,到最后也无法下手杀害亲生儿子,只废了周止戈为庶人,软禁起来。栾家则以谋反罪满门抄斩,女眷充入教坊司。最幸运也是最不幸的周芷苓,抹了脖子,眼看一只脚踏入了阎王殿,可惜最后喝孟婆汤的时候还被人救了。就是伤了喉咙,以后说不得话,得做个嗯嗯咿咿的哑巴。端宸在处置长女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一面是国法家法,法法不容,另一面谢贵妃和一双儿女跪求——求情。谢贵妃多么奸诈啊,谢家的确出身卑微,也确实打压栾家了,但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她乘胜追击,固然可以把周芷苓在内的后患全部铲除,可也在朝野失去了民心人望。还不如求情表现一下呢,让皇帝知道她的贤惠,让朝野知晓她的一双儿女都是宽容大度的。
事情也不出她所料,当她领着皇子皇女跪在乾清宫为大公主求情后,朝野方面指责谢家过份的声音小了。但是,这也给端宸带来无尽的麻烦。他该怎么处置周芷苓?
杀?不忍!不杀,弑君都能放过,那以后别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还是入宫不久的冯美人善解人意,娇小着说自己从小到大,“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做”,提醒了端宸。于是乎,端宸下旨,周芷苓已经嫁为人妇,归属东夷,交东夷皇室监管,同时废黜公主封号——简而言之,周芷苓不再是大周的公主,但还是东夷的媳妇。如果东夷敢虐待皇帝的女儿,要当心大周的将士!
凡此种种,也算全了父女一场的情分。
不过,这引起了东夷上下的恐慌——把个待罪的公主发还东夷,算怎么?难道大周的老皇帝心心念念征服东夷,吃了一辈子亏还不够,新皇帝也想着接公主的借口继续攻打东夷吗?先前说过,东夷的皇室其实并不强大,国家的政权都在几大世家大族手中。他们不在乎周芷苓公主还是庶人的身份,在乎的是自家的权势能不能长久的保存下去!
周芷苓进入东夷境内不久,另一批人马悄悄的潜入大周领土,不着痕迹的联系到了安乐候府。安乐候齐景暄,把人介绍给了齐景昕,至此,有一种风云变幻,令人目不暇接。
……
后、宫的势力分班很是影响前朝。要说谢贵妃在这次“太子谋反”中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旁人怎么晓得?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最大的受益者。她的儿子周止息,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下一任太子的继任人选,呼声最高!其他的皇子,要么生母出身太低——玩物一样送来送去的歌姬,生育出来的皇子天生就低一层。要么,太年幼,皇后的儿子的确是嫡子,可病怏怏的,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是个疑问呢!总不能把江山交给一个随时会死翘翘的皇子吧。
端宸的确有意聪慧的二皇子继承大统,不过在惠安太后哪里,被驳了回来。笑话,惠安太会正愁着没办法打压谢贵妃呢,如果让她的儿子成了太子,以后还有自己说话的份吗?理由是现成的,有嫡子!况且皇帝还年轻,急着立太子做什么?是不是诅咒皇帝命不长久?
三九二章 谋反(中)二合一更~~
惠安太后有着寻常女人没有的敏锐目光、政治头脑,可作为宫廷斗争的最大胜利者,她最怕的还是失去权势,害怕成为一个孤独的老太太,被人架空,徒有个太后的虚名,“荣养”到老死那天。为此,不得不未雨绸缪,把后、宫中所有危险的可能掐死在萌芽之内——比她年轻二十岁,且生育了皇子皇女的谢贵妃,无疑是最大的威胁。所以,惠安太后不是不知道国无储君,会增加朝中一些投机分子兴风作浪的可能,但她抱着侥幸的心理,想到,哪有这么巧的呢?
再给她两年,只要两年时光,她就能把谢贵妃彻底压服了,再也不敢起跟她争斗的心思,那时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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