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龙行虎步气势,他一进来,原本低落绝望的乾清宫中,立刻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你来了……”端宸抬起灰白的脸,眸子里没有一丝生机。“终于来了,母后说得没错,朕是自作自受,原也怪不得旁人。”
“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你不适合做皇帝,不配坐在这个龙椅上。不过,你也该庆幸自己的柔软性子,我不会杀你,不仅不会杀,还会好好养着你,你的母亲,你的妻子,还有那些妃嫔以及儿女,我都会好好养着,一辈子衣食无忧。如何?”
“你……”端宸有些意外,他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就算把所有亲人全部当着他的面杀死,他也不会觉得意外。所以,倒是奇怪齐景昕的“心胸宽阔”。
“哈哈,有的时候,不是只有杀,才能达到目的。连你们一家都放过了,那些文武大臣才不会担忧自己的家族会不会遭到清算啊!反正你们日后都要活在无比严密的监控下,想要卷土重来、重登宝座,那是绝对没希望的,为什么不能展现一点我们兄弟的大方宽容?”
“原来如此。”端宸点点头,木然的眸子又浮现一抹死寂。这样很好,知道大部分亲人能得以保全,他……可以放心的死了。
正待把御案上一杯鸠酒喝下,景暄也到了乾清宫门口,一看情形,觉得不对,立刻出言阻止,“酒里有毒……”
景昕也反应过来,“住手!不准你死!在我们兄弟没有同意的情况下,你不能死!”
为什么不干脆任由端宸自杀,杜绝后患?因齐家兄弟毕竟是“谋反”而来,就算站稳了脚跟,坐上了皇位,掌控了大部分朝臣令他们不敢出声,可永远抹不掉这层印记啊!所以,一定要端宸活生生的出现在新朝新帝的登基仪式上,用上古时期最令人津津乐道的“禅让”一法,来证明这皇位得来是名正言顺……
就算是掩耳盗铃,也比什么措施都不做好。端宸倒行逆施,早就惹得朝廷中诸多势力不满,他的倒台只要不损害其他人的利益,禅让有什么不好?至少让大家有个借口下台——不是我们不忠君啊,而是君主自己把皇位让给别人了,总不能让我们也一起辞官不做吧!
所以,目前端宸是最重要的道具,容不得一丝丝损害。为此,还特意把皇后以及几位皇子皇女送到端宸身边团聚。确定端宸暂时没有求死之心,且想死也没求死的法子,齐家兄弟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满院子哭哭啼啼的妃嫔,唯独阮淑妃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哭不闹,景暄命人好生招待,不准人欺辱了。不过……等等,好像有什么被遗忘了?阮星盈?俞清瑶!
清瑶她怎么不在其中啊!她不是被端宸收到后、宫,跟她娘一样做了端宸的……没有名分的女人了?现在人在哪里?
齐景昕还没有跟兄长讨论过怎么处置俞清瑶,但他略微知晓景暄已经书写了“和离书”一事,心想大约他们的情分也不剩一滴了,是不是能在宫变时顺手除了?真奇怪,他把端宸这么危险和麻烦的人留下了,反倒觉得俞清瑶是心腹大患,若不是不尽早除掉,日后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所以,景暄不知道的时候,景昕就早早让人看着那些六宫妃子,若是看到身高特别突出的,就赶紧拉到一旁……死活不论。宫变么,出了什么事情都能理解,想来景暄也不会为这种小事跟他生了龃龉。
千算万算,没有料到……
“什么?你早就把她送出宫了?端宸,你还是不是人,你的亲娘、儿女都在,你把她送出宫廷做什么!”
景昕大叫,万般不可思议的瞪着。
“她是无辜的。”端宸难得极为理智和平静的口气,淡淡的回,“她不该死!”
“什么不该死!难道你尚在襁褓中的儿女就该死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在于,身为皇子皇女,承受国破家亡是应该的。端宸心目中,亲娘和儿女都是至亲啊,至亲才能仗着他登基为皇而身份遽增,那么陪伴他死也是应该的。至于俞清瑶……她不是。
“说,她去哪儿了?”
四0一章 跌落神坛
“快说,俞清瑶到底哪里去了!”
端宸闭上眼,就此一言不发,大有此生都当一个哑巴的嫌疑。齐景昕气得要命,狠不能抓着端宸的衣领骂一声疯子!没见过这种亲娘儿子统统不管,反而让一个外人逃命的!别说当皇帝他不配,就说为人父为人子他也是严重失职!
“算了,他不会说的。”景暄深深的看了一眼端宸,让兄弟放弃吧。也许,不用在这种宫变的场合下见到妻子,让自己的丑陋面目完全暴露,景暄的心理着实松了口气。
“那怎么行!”景昕愤愤的,俞清瑶怎么能逃呢?她怎么有脸逃呢,如果她有半点羞耻之心,就该自尽而死!若她聪明,就该知道那样会留有全尸,否则,一定死得很难看!
当着景暄的面,他不好说什么,可暗中吩咐了,一定要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一丁点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务必抓到并且消灭他的心腹大患!
三日过去了,五日过去了,十日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俞清瑶就好似人间蒸发,半点线索也没!得到回报的齐景昕暴跳如雷,“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要处理宫变之后的复杂事情,他真想亲自带兵去追查俞清瑶的下落。总算他理智未失,知道什么是重要的,心中发狠,暗道俞清瑶你有本事就窝在暗处一辈子,千万不要被我抓到!
半个月后,京城没有发生混乱杀人的事情,渐渐恢复了平静。可外面边疆军却蠢蠢欲动了。齐国公的两位公子大逆不道的包围了京城,逼宫谋反,正是高举平叛旗帜的大好时机。可齐景昕先一步把端宸玉玺盖了大印诏书明发天下,里面端宸用赎罪的语气说明自己不适合做皇帝。不日禅让帝位。此举,可谓让同样怀有野心的四方将领没了正义性,不过也不是绝对。南疆军的某一路将军就不信邪。公开说齐家兄弟“矫诏”,要带着大军营救皇帝。
齐景昕的应对非常及时。大周的制度是领军的将领不能把全家都带走,肯定要留亲眷在京城内,直接把口出狂言的将领一家杀得干干净净,户部断了钱粮。谋反也要有足够的准备啊,齐家兄弟准备了多少年,暗中谋划了多久?哪是别人匆忙就能做到的呢?
除了北疆军队因为天寒地冻。粮草都是一次备足半年的,其他军队两个月了不起了,况且天下哪一路战力能比得上常年跟北狄蛮人打交道的北疆军?齐家兄弟掌握着五十万大军,又控制着皇宫上下,京城所有文武家宅。斩断其他路军队的粮草供应,怕谁来?以端宸的名义催各路将军赶紧回来参加禅让仪式,先回来的兴许还能加官进爵,最后回来的,肯定被杀鸡儆猴啊!
局势如此,各路将军不得不回京了。否则就得面对没有任何粮草的士兵哗变。
最让人奇怪的事情是,东夷和北狄这些年没少过对大周渗入,怎么会同时保持沉默?毕竟,王朝的更迭可是最佳的入侵时机!路上慢慢走了三五天。渐渐的,大家也都反应过来——肯定是齐家兄弟跟北狄东夷做了买卖!不知许诺了什么,才让两家按兵不动!
齐景暄拥有东夷皇族血脉,齐景昕娶了东夷公主,这也罢了,天生有联合的理由。但那北狄可不是好惹的,贪得无厌,齐家兄弟做了什么让北狄答应不侵犯?
就在有心人决定散发齐家兄弟跟北狄人交易,出卖国家利益的时候,诗仙出面——他的第二人妻子,几乎是隐形人很少出现的妲妲,是北狄的公主啊!北狄跟大周的情况不同,女人也拥有财产继承权的,她的身份高贵,若不是父亲突然死亡,不被同父异母的兄弟所容,说不定在北狄自由自在,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大周,嫁给了其实没有多少感情的俞锦熙?
现在,北狄也是最虚弱的时候,妲妲的兄长们常年内斗,斗得四分五裂,不成气候,哪有精力攻打大周?反而害怕大周趁机侵犯北狄吧!因此,才代表北狄跟齐家兄弟签订契约,约定三十年之内的和平友好条约。
一代诗仙现身说法,用在北疆生活十载的经历说明北狄人也是人,也渴望和平美好的日子,双方都是邻居,是不是要代代仇视,把自己的儿孙都送到北疆,跟北狄人拼个你死我活?那样除了把仇恨延续下去,有什么意义!
很多人因此敌视俞锦熙,世仇如何化解?北狄人更是十恶不赦,统统该死!什么超逸脱俗的诗仙,狗屁!反对他的人在驸马府的墙壁上写“卖国小人”,流传一时。加上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蠢人,没有俞锦熙在北疆的十年培植势力,齐家兄弟是怎么控制北疆军的!早就蛇鼠一窝了!
最激烈的是一个太学生,素来视俞锦熙为偶像,无处不模仿诗仙,如今偶像坍塌,仙人变成贱人,他也失去了理智。不似其他同学在酒楼饭馆中痛骂俞锦熙,一求痛快淋漓,而是趁俞锦熙出门的时候行刺!
据说俞锦熙当场就重伤了,昏迷不醒。
但齐家兄弟目的早就达到了——形势比人强,各路大军的将领只能乖乖进京,参加禅让的仪式。
……
“他受伤了,不知伤势怎样。”青山中,潺潺的流水卷走俞清瑶随手摘下的叶子,远处的屋舍中升起暧暧炊烟,一片田园风光。
此处,便是俞清瑶临时找到的歇脚处,西山!无家可归,一时想不到其他地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毕竟,她在这里生活过两年,每天暮鼓晨钟,过得最为舒心。等到了,才知道后悔。
因为胡嬷嬷跟默儿两个,竟然也在这里!守候了很久似地。
没有问“你们怎么会在”,那太白痴了,俞清瑶呕得要死!早知道,就去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这下可好,沾了这两个,她要怎么逃跑?说不定,很快就被出卖!
但她多虑了,默儿与胡嬷嬷好不容易有机会“修补”过去,日日夜夜寸步不离,比以前伺候的更尽心了。俞清瑶能看出胡嬷嬷和默儿的“忠心”,可说句实话,她早就不在乎了。
除了她这条命,她什么都放下了,不在乎了。
十天内,她把跟胡嬷嬷跟默儿相处的点点滴滴,翻来覆去的想啊想,结论是自己没有任何亏待。人心啊,真是摸不透。她珍而重之的时候,她们出卖伤害背叛,可现在她根本不在意她们的死活了,她们又过来表达忠心。
可笑不?
故意在胡嬷嬷面前提起俞锦熙的伤势,她表情淡淡的,“你不想去看看吗?万一……”
胡嬷嬷心弦一颤,勉强保持镇定,“姑娘不去吗?”
“呵呵,我去?只怕我一去,就再也出不来吧!嬷嬷难道不知道,齐家人很快就成为皇宫的主人,我去了,不是让人为难吗!人家还要费心处置我,捧到皇后的宝座吧,我福气薄,坐不稳;给个妃嫔之位把,未来皇后不放心——下场都只有一个。嬷嬷催我去,看来是觉得我命长了。”
“姑娘……”胡嬷嬷满嘴苦涩,换了以前,俞清瑶何尝对她说过一句酸话?时时都是好言好语。“老爷,毕竟是姑娘亲生父亲。”
“我知啊,所以才问嬷嬷要不要过去看看。”
“老爷让我跟着姑娘,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
俞清瑶认真的眨了眨眼睛,“嬷嬷这么听他的话啊,那好吧!我在这边郑重的请求嬷嬷,代替我去吧。”福了一礼后,“你不去,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想到沐天华跟端宸的痴缠一生,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怕违背他的吩咐,惹他不高兴,怎么不想想,万一……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岂不是抱憾终生!”
胡嬷嬷被说动了——不是俞清瑶的口才有多好,而是她实在太爱俞锦熙了,只要一想到俞锦熙命在旦夕,就寝食不安。
前世,胡嬷嬷陪伴俞清瑶进京,过了没多久会生病回到俞家老宅,压根不是遭到奚落虐待而郁郁而亡,而是知道俞锦熙的死讯,再无生存下去的信念。
知道了这一点,俞清瑶也不知道该怎样了。她能怨恨吗?胡嬷嬷对她所有的好,都是为了信守对她父亲的承诺,不是出自真心。可不管怎样,胡嬷嬷前世今生都带给她温暖,让她在没有母亲的日子感受到被人无微不至关怀的感觉。
也罢,就让胡嬷嬷去吧,让她去追求自己真心喜欢过的人。
至于俞清瑶,到底是个小气人,能理解,但无法原谅。
胡嬷嬷走后,她立刻收拾包袱,带了点干粮和换洗的衣裳就离开了西山——这回再也不能愚蠢被人猜到她的落脚点。
默儿一直默默的跟在后面。
俞清瑶也不阻拦,山中的野兽虫蚁多了去了,她前世落魄时有丰富的采药经验,到时不用担心。至于默儿,自己选的路,自己承受后果吧!
四0二章 似曾相识
夜,渐渐的深了。朝阳宫的西殿依旧灯火通明,照得一应半旧之物纤毫毕现。景暄披着镶白色领茶色云纹绫里的披风,腰中系着素银带,屏退了下人,默然无声的踏进来。
朝阳宫是阮淑妃的宫殿,端宸后宫的妃嫔算是历任大周皇帝中最少的,六宫之中的寝殿没有住满,不然此处至少住上五六位才人美人之类的低等妃嫔。如今,这里空无一人,景暄之所以特意过来,因这西殿……曾经的旧主人是俞清瑶,他的妻子。
举事之前他已服下解药,视力完全恢复了,一样样扫过妻子用过的东西,烟色的虫草床帐,青碧釉中彩的茶具,还有紫檀镶大理石祥云纹的画案,两卷没有完成的画卷,连澄泥砚台都亲手抚过,思绪纷飞乱无头绪。
若问这世界他最对不起谁,除了妻子俞清瑶再无他人。当初求娶,他难道真没了其他人可选?别人觉得俞清瑶身份尴尬,生母成了端宸的外室,生父俞锦熙又早早跟帝师闹翻,娶了她一点助力也无。偏如此,他说服了祖母长公主,因比起什么妻家的助力,减弱皇帝对他的猜忌才最重要!
俞清瑶一无长处,但广平这么多年唯独对她下旨,让她去金陵书院读书——那时他就隐约感觉到了广平对俞锦熙父女不同。提亲时,他原本以为俞锦熙肯定反对的,结果,同意了!
那时的心情是欢喜夹着讶异吧!还有种种的酸涩。随着越加了解俞锦熙这个人的双面复杂性,他就越同情妻子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