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俞清瑶淡淡的说。瞧见跟从的人不少,就低下身整理了下弟弟的衣襟,“姐姐有些头晕,不想动弹了,皓儿下船,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买些回来。翡翠,拿我的荷包……”
“皓儿,这里有五两银子,看到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买来送姐姐,好不好?”
话是这么说,荷包却交给了俞子皓身边的奶嬷,“嬷嬷保管着。若有剩下的,就给嬷嬷们买些胭脂水粉、丝线络子、零食之类。只一点,看好了少爷,别离开你们眼睛。”
“呵呵,谢谢姑娘赏赐!”
几人道谢不及,紧紧跟在俞子皓身后下了船。
翡翠瞧见旁的人都出去了,问,“姑娘不想去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挤得一身臭汗——”话脱口而出,俞清瑶惊觉不对,她又没下船,怎么知道外面人挤人?连忙掩饰道,“在船上看看就行了,这日头挺晒的。”
“姑娘身子还弱,的确受不得人多杂乱、气味难闻。”翡翠点点头,并没起什么疑惑。
俞清瑶松了口气。
记得前世她受不住撺掇,带着帷帽下船去港口看了看。那次,好像……也是停在金水吧?挤得一身汗渍回来。记忆那么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当时好狼狈,偏偏来了个相师,一脸叹服的说她命好,此去京城必然飞黄腾达、富贵双全。
对比她前生的遭遇,多可笑啊!
正觉得讽刺时,俞子皓欢欢喜喜回来了,“姐,我带了个‘赛神仙’回来,他很会看相呢!”
五十九章 相师(下)
赛神仙?
俞清瑶的嘴角抽了抽,前世给她看相的相师,外号好像也叫赛神仙?
这是重生后,命运无法扭转改变的注定,还是……人为刻意?可她还没到京城呢,又不曾认识、得罪过人,谁会让这种法子试探呢?
说不出的古怪和讶异。
俞子皓不知情,高高兴兴的上了船,拉着相师,“姐,赛神仙真的好厉害,给人算命十有八九都是准的诶!他每天三卦,多了不算。是我好容易拉了他来。对了,请他一次,就五两银子。所以,姐姐,我把你的钱都花光了……”
他低着头,白嫩的小脸上浮上一点红晕,笑起来露出米粒似的糯米小牙,叫人怎么都提不生气的心。
俞清瑶当然不可能跟弟弟生气,她努力装成镇定的样子,抬头看“赛神仙”。再搜索遥远的记忆,对比下,朦胧模糊的影像,渐渐跟眼前的人融为一体!
确定以及肯定,两个相师是同一人!
连第一次对她拱手说话,都是一模一样!
“请姑娘安。姑娘姿容妙丽,气质脱俗,可否近观?”
仍然是翡翠在身侧,俞清瑶有些站不稳了,耳边听到的声音虚幻,仿佛来自天际,“大胆,我家姑娘岂是你一个跑江湖的说看就看的。五少爷,这人来历不明,怎么能带他上船呢?”
“翡翠姐姐,我是刚刚好奇,请他算了一卦。他说我生在恶月,虽然满身才华、出身不凡,但小人谗言缠身不尽,一生有三起三落,二十岁前金榜题名,却难登高位。三十岁后得遇贵人,四十岁才封妻荫子……还说我眉眼中有贵气,如有亲姐,尊贵比我还甚。”
小家伙一脸的欢喜,别看年纪小,也挺有想法的。他觉得,要是相师满口好话,说你“富贵双全”啦“儿女成群”啦,万万不能信的。而张口闭口,“你有灾祸”“大难临头”,更不能信了!全是骗钱的!这种人,遇到一次打一次!
而似“赛神仙”这样,慢悠悠,说话不急不缓,算命前先死要银子,给就算,不给就拉倒,架子大得了不得;算完后,一个子也不收的,嗯,有些世外高人的意思了。
“姐姐,你就让人算算嘛!不知道我们去了京城会怎么样?”
俞清瑶身子晃了晃,止住有些颤抖的手,安抚的摸了摸弟弟的头。心一直沉,沉到暗无天日的海底。可沉到底,反而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该来的总会来,一味躲避是没用的。不管天意还是人为,她都不怕!大不了再死一次!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淡然的冲相师笑了笑,“好吧,既然皓儿你坚持……”
对方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笑意,点点头,捋着胡须,一副仙风道骨状,“姑娘果真玉质芳兰、皎皎如月。看来老朽没看错,贤姐弟都是人中龙凤。此一去,必然困龙出海、凤鸣天下。”
凤?
俞清瑶心中越发冷了,她对嫁到皇家半点想法也没有!皇家,那是什么地方,骨肉相残、兄弟反目,父不父、子不子。她还深深记得当今圣上,是如何用手段“折磨”疯了几个儿子,圈进的圈尽,赐死的刺死,最后推了……上位。
等等!俞清瑶脑中灵光一闪!
虽然她的根基跟前世一样薄弱,父母无依、家族即将看败落,但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多了一笔胜算!她知道十年后登基为皇的是谁!别人犹豫站队,怕一朝错了满盘皆输,她却能够靠着知晓历史,避开那些陷阱,早做决断啊!
想到这里,对未来的惶恐、茫然,尽数消失不见。底气足了,说话也有条理起来,“翡翠,拿十两银子。”
“呵呵”,相师连忙摆手,“老朽难得遇到贤姐弟这般人品出众的人才,虽然命运之说虚无缥缈,但老朽深信——上天注定!是你的,便是你的,丢也丢不掉;不是你的,挣也挣不到。贤姐弟年纪尚小,老朽怕是看不到日后飞黄腾达的时候,不过,今日能得遇贵人,老朽亦是心满意足。这银子,不必了付了!”
“那如何使得!”俞清瑶动了动唇角,眼神中露出一丝悲悯,“这十两银子,不是给你算命的银子,是送你的丧葬费用!”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赛神仙”的脸色也变了。
“阁下既然被称‘赛神仙’,想必行走天下,广交友人,难道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龙、凤,乃是代表着皇家!岂是你一个算命先生张口能说道的?传扬出去,就不怕被割了舌头,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我姐弟虽然年幼,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不要欺负我们不懂事,便胡乱造谣。有谁会信你满口胡诌?来呀,把他给我赶出去!再有人议论,招惹杀头大罪的,立刻发卖出去,绝不容情!”
第一次疾言厉色,丢下毫不留情的重话,但说得都是大道理。众婢女经了李嬷嬷数日调、教,也知道些好歹。京城不比亳城那种偏远小地方,多的是规矩。一句话说错,尚且要受罚,何况龙、凤,哪能随随便便的比喻?自古只有皇帝皇后才能用龙凤自比。俞清瑶、俞子皓,又不是皇子皇孙,听了龙凤之说,还木呆呆的接受,她们还怕自己会受到牵连呢!
于是一个个娇斥着,推着“赛神仙”下了船,骂了不少“骗人”“胡诌”的话。
后来,俞清瑶问起出去逛,怎么会遇到相师,查到是俞子皓乳母好奇引来的,当场罚了三月的月例银子,并下了禁口令后,此事才作罢。
江水悠悠,船只不久就离开了金水,驶向遥远的京城。
而倒霉的“赛神仙”,却扯了胡须,丢了招牌,一路快马加鞭的回到亳城,径直进了俞家老爷子的松涛阁。
“回来了?”
“是,回禀老师,学生已经见到了。老师的曾孙女,果然不比凡人,让人把学生骂了一顿,还送了十两银子,说是给学生的丧葬费用呢。”
第六十章 侯府(上)
俞老爷子靠在半旧的藤椅上,手里握着一把蒲扇,半闭着眼睛的摇啊摇。看其舒适的模样,绝对想不到他老谋深算,刚刚设计了自己的后代,甚至是故意泄漏了一些隐秘。
“那丫头对入宫什么态度?”
赛神仙,大名徐万宁,小名徐二,也是俞老爷子当政时候救下的一名孤儿,虽然学富五车,才华过人,但对老爷子忠心耿耿,一直隐姓埋名打理告老还乡后……老爷子暗中的势力。这股势力,绝对是俞清瑶做梦也想不到的,也是皇帝为何必须等老爷子死后才着手铲除的重要原因。
“回禀老师,学生才点了下,清瑶姑娘便朝学生冷笑,还告诫学生小心说话,当心被割了舌头,瞧着,倒是看不上入宫为妃呢。”
“哼,她才几岁,知道什么?等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富丽,享受到人间尊荣极乐,就舍不得放下了。权势这东西,沾上了便放不下了啊!年轻时候的天真幻想……呵呵,过两年吧。等经历了,就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
徐二目光闪动,想到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孩,面色苍白,五官说不出什么特色,偏偏有股特别的气质,叫人一望过去,移不开眼睛。他不曾见过俞清瑶的亲生母亲,只听人说,当年的沐大小姐如何、艳冠天下、倾国倾城。俞清瑶有其母的几分姿色?就是有十分,入宫的女子,光有美貌是不够的,还有要足够的心机和手腕。
依他看来,俞清瑶的气息太柔弱,是个需要人好好疼爱、保护的可怜女孩,这样的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在四面危机的宫廷里生活,不被生吞活剥了才怪呢!
他内心是不大赞同的,斟酌着言辞,“老师,其实一定要走这一步么?做了外戚,必然受人瞩目。老师好容易攒下半生的清名,都付之东流了。”
“我的清名……名声算什么!”
老爷子放下蒲扇,扶着腰站起来,徐二赶忙上前,很有默契的搀扶着,往书房走去。
“俞家……唉,半生宦海沉浮,见多了大风大浪,能与当今善始善终,也算难得了。可惜,人总是贪心的。比如老头子我,以前只想着做些顶天立地的事业,真的做成,又想着史书留名。留了名,又想着保全家族,代代不落……”
“老师为儿孙打算,这是人之常情。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是。老师当年让学生选择,是入朝为官,还是留下来打理产业。实话说,学生当时犹豫着,既想当官光耀门楣,又想报答老师的活命之恩。后来,亲眼看到永安伯抄家灭门……这才断了念头,一心一意经营产业。多少大厦,倾覆在即,都在龙座的人一念之间。老师能在极盛之时想到退路,学生万分敬佩。只是……”
“只是这退路,也得选好接手。学生不才,亲眼见了清瑶姐弟,再对比子轩兄妹,发现他们的志向截然相反。可老师的安排……”
“反了吗?”老爷子布满老年斑的面容,微微一动,“你是觉得,我不该把生性冷淡的清瑶送到宫廷,而应该把贪慕虚荣、善使心机的婷瑶送进去?”
“学生不敢!学生只是觉得,若是换了,兴许两厢便宜……”
“呵呵,谁让清瑶的母家,是安庆侯呢……”老爷子深深一叹,显得十分疲惫,摆摆手,徐二便退下去了。
等人离开,俞老爷子双眸一挣,哪里还有半点倦怠之意?
手指无意识的在桌案上敲了敲,当年对他忠心耿耿的小孩子徐二,如今也有自己的想法了。可这没什么,人,谁没有私心呢?就好比他自己,明明知道三房、四房,挂着收养的义子名分,其实、其实也是他的血脉啊!
当年他才进了翰林院,怎么能留下与他人妻子有染的污名?只得想尽办法掩盖了此事。后来孩子到了他身边,为堵悠悠众口,只好委屈两个儿子了。这些年,三房、四房每每忍让,不知存了多少怨言。
这些,他都知道。
他不管,不插手家族的内务,也是借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仔细查看众子孙的人品才华心性。
他早知当今皇帝是刻薄寡恩的,对亲兄弟都下得了狠手,不惧史书骂名,当然也不会因为区区“师徒”之名,而对俞家特别留情。所以,刚一当上“太傅”之职,就计划了好几条退路。
徐二掌握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甚至,他也不是特别希望清瑶进入宫廷——如果可以,那当然好,至少能保俞家十年尊荣,不能,也无所谓。俞清瑶就好比一个投石问路的石子儿,到京城试一试水深水浅。
无情吗?
老爷子不觉得。
一个无关大局的重孙女,与所有后代子孙的性命比起来,孰重孰轻,还用说吗?
“皇上,现在就看你我谁能活得更久一些了……”
……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安庆侯府,八辆马车停靠在角门处,来了三四个小厮,看见是李嬷嬷,一面打发人进去报信了,一面开了门,让马车进来。到了二门,下了马车换上轿子,由健妇抬着往内院行去。至于几个丫鬟,则分成两排步行着,一路东张西望,说不出的惊奇、兴奋。
这就是侯府吗?好华丽啊!房子比外面建得精巧美丽,进了来,眼睛都不够用了!
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绕过花园,穿过水榭,到了主院。舅母杜氏已经站在堂前等候多时了。
俞清瑶知道与前世不同——她这回算是不请自来吧?还与本家闹得不大愉快,舅母本来就不是很喜爱她,会不会因此生了排斥之心?
越是靠近,越是紧张。
这时,小家伙俞子皓牵着她的手,冲她笑笑,心,奇迹般安抚下来。
算了,怕什么呢?难道比前世舅母暗中挑唆丽君、丽姿与她为难,更糟糕吗?那时都过来了,何况现在!
“清瑶|子皓,给舅母请安。”
六十一章 侯府(中)
安庆侯的先祖是赫赫有名的开国异姓王之一,祖上比其他出身草莽的王侯多了点远见——越是鲜花烹油之势,越是如坐针毡啊!异性王好当吗?再加一个“世袭”,不是给未来的皇帝心理添堵么!
于是那位出身沐家的开国皇后,找了点小错,对自己的亲兄弟毫不留情,要求严惩不贷!罚得清流无话可说,只能高歌“皇后母仪天下”,“可堪妇人表率”。就这么地,异性王成了国公,国公又成了侯爵。虽然一贬再贬,可甭管登基的皇帝性情宽容也好,暴虐狭窄也罢,稳稳的过来了。在朝在野,名声都不错。
俞清瑶拜会舅母后,就被引着去了自己未来的院子——清风苑,距离主院很近,院中栽了许多奇花异草,正逢八月,姹紫嫣红的花儿怒放着,还有一串串朱红玛瑙似地果实累累坠着,香气扑鼻,还没靠近,就被香气熏染得浑身轻快了三分。及至进了屋子,一应家具陈设,跟记忆中依稀相仿。俞清瑶不由得恍惚起来,记忆的盒子一旦打开,汹涌澎湃……
“清瑶见过舅父、舅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