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伤心以及担忧,让灵犀生平第一次感觉无助。本能的,她用所有可能的方法刺激俞清瑶。
“那我父王呢?你也一点也不在乎?要是他也被刺客刺中了,你也无所谓?。”
“什么?你爹他……他也受伤了?”
灵犀强忍着泪意,倔强的抬起头,“当然了,要不他知道你要走,怎么不来阻止你!他不让我告诉你,可是,哼!你别想走的那么轻松!”
俞清瑶吸了口气,抱着包袱没有回头。
灵犀看着母亲的背影,尽管她心理早有预料,尽管她对母亲早不抱什么希望,可是还是难过的想哭。
“不准哭,为这种绝情的女人,不值得。灵犀,你是最高贵的公主,跟民女没有任何关系的,你干嘛要为她哭!”
自我安慰毫无效果,灵犀的眼泪倏疏而落。等到泪眼模糊的时候,忽然看到俞清瑶去而复返。呆了片刻,灵犀仰头问,“你要干嘛?”
“跟你进宫。”
没等灵犀的喜色浮上脸颊,俞清瑶冷淡的说,“看他们死了没有。若是死了,我也可以彻底放心了。”
443
坐了灵犀的专用宫车进了皇宫,早有太监侍女恭谨的过来伺候。俞清瑶和灵犀都没注意,他们暗地里交换的目光。
“等等!路不对!这不是去乾清宫的路!”
“回禀公主,陛下此刻不在乾清宫。皇后娘娘把陛下移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安置了。刺客是通过密道潜进宫廷的,其他显眼的宫院怕还有刺客藏身。”
“那我皇帝叔叔现在哪里?”
“请公主恕罪,奴婢们不能说。”
不能说也是对的,要是随便把皇帝的位置透露出来,不是造成更大的危险吗?灵犀毕竟年幼,见识得少,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就跟着去了——也是大意疏忽了,因为这几个人都是她常常在坤宁宫见过的,没有防备。
但是俞清瑶受过多少劫难?几乎在那侍女弯腰说“公主恕罪”的时候,就察觉到一丝异样。她皱眉沉思了片刻,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吧。此时掉头走已经来不及了。宫廷……对她永远是陌生的,可在这里好歹也生活了两年,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得。
皇宫之中并不都是富丽堂皇的,常年失修的屋子宫墙落败得不成样子,毕竟那么多的宫院都要内库拿银子的话,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沿着阴暗苔藓爬满阶梯的小道走了不知多久,走得灵犀越来越狐疑,
“咦,这里本公主从来没来过?到处脏兮兮的!小林子,皇后娘娘会把皇帝叔叔安置在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至少把路稍微修修吧,万一走路的时候滑一跤,怎么办!”
不经意间瞥见母亲俞清瑶冷静肃穆的面容,灵犀忽然心中一动,“站住!”
“公主,怎么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欺骗本公主!快说,皇帝叔叔到底在哪里!”
“奴婢们不是说了。皇后娘娘不准说,只让奴婢等人带领公主前去。”
“一派胡言!皇帝叔叔受了伤,怎么能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太医呢?侍候的人呢?刚刚过来的时候,苔藓上怎么连个脚印都没?”
几个侍人互相看看。狠下心,点点头。
“你们要干什么!”
灵犀愤怒看着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的夹住她的肩膀,牢牢控制住了,刚张嘴准备咬人,早有伶俐的侍女捂住她的嘴,气得她呜呜之叫。双脚离地的架着抬走了。
至于总是弓着身,看不出身强力壮的太监。则把俞清瑶包围住。
俞清瑶仍然很冷静,“去哪里。痛快些!”
“嘿嘿,果然是识时务。王妃娘娘,跟小的们来吧!”
最后,俞清瑶被带到一处偏僻得连草木都没有的宫院——绕来绕去,又回到老地方了。这不是冷宫,又是哪里?当初她被彭皇后软禁,生死不能。后来彭皇后和她的儿子*。她逃出生天,就是藏在这里躲避了一段时间。
可灵犀不知道这段过往,冷宫的大门一锁。她又恨又怒,对着掉漆的宫门拳打脚踢,“开门,放我出去!快开门!不然等本公主出去了,要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俞清瑶听着刺耳的威胁,才八岁的小女孩,就能大声叫囔“全家不得好死”了。当真以为仗着公主的名义,就能作威作福了?可随即想到,灵犀是灵犀,她是她。她再看不顺眼,也为灵犀选了这条道路,也早就知道,灵犀不会像普通人家的女儿善良乖巧。
轻轻叹息一声,“别叫了!她们敢帮皇后做下软禁你,就没想到退路。”
“下贱的奴才!本公主怎么早没发现心存歹意!早知道一个个活剥了你们!”
灵犀继续骂。
俞清瑶在心理念佛。罪过罪过。
等到灵犀骂累了。终于气喘吁吁的消停了,俞清瑶才淡然的看了女儿一眼,“不骂了?”
“哼,臭奴才都走光了。要不然,我一定要骂到她们愧不可当,羞惭而死!”
“呵呵,我没跟她们相处过,可也知道,她们是绝对不会羞惭而死的。”
灵犀气怒,“都什么时候了,你干嘛还要跟我分辨这个!那群臭奴才,死奴才,等我皇帝叔叔好了,一定要把她们全家满门抄斩,流放到西疆不毛之地!”
“抄斩”和“流放”,几乎是俞清瑶心头最大的梦靥,她十分不快的盯着女儿年幼的面庞——才八岁的孩子,知道什么人间疾苦?看来,有必要让她经历一些挫折教育。
“如果你皇帝叔叔好了,她们就败了。不用你说,跟随皇后的人都得处死,凌迟?腰斩?五马分尸?反正不需要你浪费口水了。可是你没有想过,若是皇后赢了呢?毕竟,你不是真的公主,你的亲娘,只是一介民女。”
“胡说!皇后她凭什么赢啊!她连儿子都没有!换了杜娘娘,兴许有三分可能。”
“呵呵,我虽然不知皇后的性格,但她总是一国皇后,抱养一个低等妃嫔所出的儿子,应该很容易吧?再说,杜娘娘若是成了太后,呵呵,我活不得,你也活不了了。”
“怎么会!杜娘娘是好人。”
“为什么不会呢?我认识杜芳华三十年了,见过她最落魄尴尬的时候。你呢?你对她有多少了解?”
灵犀哑然。她才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孩。若是杜芳华真的对她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半响,跺跺脚,“你说的一切都是假设。我皇帝叔叔一定会好的!”
“但愿吧?”
俞清瑶淡淡的说。
母女相对无言。
天色渐渐的暗了,冷风似乎也知道这一日宫廷的剧变,簌簌的吹个不停,可仍吹不化人们心头的郁结。火红的夕阳下,浓烈的晚霞照耀到废弃冷宫的屋檐,那飞起的檐牙尖尖的翘着,偶尔乌鸦呱呱的飞过,带走了白日的温暖。湛蓝渐变成墨色的天空仿佛要压下来,更添一份冷清空寂。
灵犀沉默了很久,忽然出声,“你怪我吧?要不是我,你也许早就离开了。”
“无所谓了。离得了王府,也出不了京城。”
“可至少不用在这个废弃的冷宫里,不安的等待!”灵犀抱着胸,表情更加委屈,“我也不知道皇后会跟叛党勾结。”
“世上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可是……”
灵犀很是难过,除了在俞清瑶这里,她还没遭遇过这么大的挫折呢!
“我们……会死吗?”
俞清瑶意外的瞥了一眼女儿,“你,怕死吗?”
“不怕!”身为公主的骄傲,灵犀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退缩恐惧,大声的回答后,又小小声的,“不一定会死吧?”
“嗯。”
母亲的简短安慰,却给了灵犀无比的信心。
“我就知道!皇帝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不想你的父王呢?俞清瑶惆怅了少许,很是时候的泼了一瓢冷水,“也许在那之前,皇后就会让人过来杀了我们。”
“啊?”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要人。你不知道吗?”
灵犀的大眼转了又转,四处看看,“我们找地方藏起来!”
“这是冷宫,四面宫墙都是封闭的,宫门一锁,你藏在那里,最后都会被搜出来。”
“那……那怎么办啊!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不行,我是公主,死也要死得有尊严。绝不能憋屈的死在几个下人手里!”灵犀怒汹汹的。
“你要干嘛?”
“找寻死的东西。我可不要像老鼠一样被人提溜出来,然后砍西瓜一样砍了头!”
俞清瑶听了,终于有些动容。到底是她的女儿,不会对敌人卑躬屈膝。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快黑了,便一只手拉着女儿进了最后一进的厢房。熟门熟路的在屋梁上找到垂吊的篮子。
打开篮子上盖的灰布,找到了两个手掌大的钥匙。不过有钥匙也没用,因为宫门是反锁的,在里面的人肯定打不开。
俞清瑶又让灵犀见识了——母亲压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居然会爬墙!熟练的拆了几块快要倒塌的宫舍的砖,搭建了小梯子,走上前,双臂一拉,蹭啊蹭的,就爬到墙头。
灵犀也想,可她身高太矮了,怎么也够不到宫墙的边缘。只能瞪大双眼,看着母亲从容的跳下去,用钥匙从外面把宫门开了。
母女施施然出了冷宫,照样用钥匙把门锁上。看起来,就跟里面还有人在一样!
这是第二次,灵犀对母亲露出震惊敬佩的眼神。
第一次是因为晓得俞清瑶跟景昕“勾搭”上了。
天黑了,几朵朦胧的微云遮挡了月儿。在不能提灯笼照看路径的时候,很难辨别方向,四周都是乌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灵犀毕竟还是小孩,有些畏惧。不过牵着母亲的手,那种温暖的感觉直渗心底。虽然俞清瑶脾气很坏,不是一个好母亲,可有她在身边,灵犀竟然不觉得黑暗可怕了。
宫廷戒严,俞清瑶熟知冷宫附近的路径,七转八扭,倒也让她转出去了。
遇见侍卫,灵犀把身份一亮,从容的到了坤宁宫。
因为常年闭宫礼佛的太皇太后,就在坤宁宫主持大局。
444
坤宁宫内,长公主,也是如今的太皇太后,拄着凤头鎏金祥云卐字不断拐杖,正在目光炯炯的逼视着皇后娘娘,对这个孙媳,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满意,不过景昕说明了娶后的原因,她想到朝政纷杂,也不便出面反对。
皇后穿着大红金銮凤穿百花的礼服,头上累丝金凤大凤钗,也不曾摘下,正如她平日的穿戴一样。身后七八个下人不断磕头认罪——要不领着灵犀等人去冷宫的下人怎么不守着大门,原因就在这里。皇后身边可靠的人手不多,这边多了,那边就少了。关键时刻,肯定得在主子身边了。
磕在地毯厚厚毡呢上的闷声“冻!冻!”的,皇后神色哀恸,“皇祖母,请让孙媳去看看陛下吧?他的伤势……孙媳实在放不下心。”
“他身边的人多了。你是皇后,打理六宫事务,不给皇帝添乱才是本分。”
“可是……打理六宫事务,不都是皇贵妃做的吗?”皇后低低的说。
别以为长公主耄耋之年,就耳背眼花了,她听得真真的,“你说什么?”
“孙媳是说,怕她们惊慌失措,让陛下伤上加伤就不妙了。”
“不是有太医在吗?”
皇后只能委屈的忍下这口气,“孙媳无能,让皇祖母操心了。这几个奴才,毛毛躁躁,冲撞了皇祖母身边的老人,求皇祖母看在他们也是无心之失,绕过这一回吧?”
“毛躁?不止吧!水仙说她们步履匆匆,鞋底还带了泥点回来,不知去了哪里。问又不说。你是主子,难道连几个奴才也管不好?”
说得皇后不得不请罪,“都是孙媳的错。孙媳担忧陛下。才命他们去探看的。”
“行了,别动不动行礼请罪。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就要拿出端庄大气的皇后仪态来!”太皇太后虚抬了下手。在皇后咒骂“老不死,不让我管六宫,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徒有其表的傀儡。这会子知道我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教训了好长一段时间,皇后才过了这一关。有奴婢端来朱红托盘。上面放了一盏粉彩三才杯,皇后连忙亲手捧了,奉与太皇太后。
“皇祖母,润润喉咙吧。”
太皇太后再老奸巨滑,胸有城府,也没想到看似懦弱无能的皇后,竟敢谋逆害她的性命!接过茶杯。又絮絮叨叨了许多当皇后的道理,皇后只焦急的按下思绪,咬牙忍耐。等话说得差不多了,惦着脚尖,亲眼看到太皇太后掀了茶杯盖子,轻轻吹了吹,已经沾到嘴唇——
她的心几乎跳到喉咙里,生死存亡,就看这一刻!等皇帝驾崩,太皇太后也倒台。她就是后宫第一人!杜芳华算什么,至少她把宫门一锁,该杀的杀,该灭口的灭口。之后就抱着辛贵人的孩子登基!从此,她再也不用忍受暗无天日的生活了!
她要当太后了!
喜悦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喝声,“皇太祖母,不要相信皇后的话。她是坏人!”
太皇太后已经抿了一小口茶水入腹。旁边的老嬷嬷见识广,一看不好,立刻叫人去熬绿豆汁,自己把手指伸到太皇太后的嘴里,哇一声,呕出了大半。
皇后吓得脸色发白,仍强装着镇定,“灵犀怎么来了?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胡言乱语?皇后你好恨的心啊!皇太祖母是我皇帝叔叔和我父王的亲祖母,你居然敢谋害!”
“皇祖母,孙媳冤枉啊!不知灵犀公主从哪里听来的浑话,孙媳怎么会谋害皇祖母呢?”一边说话,一边瞄向跟灵犀一起过来的俞清瑶。同时心理暗恨,不是叫人赶紧把这对母女控制起来吗?哪里出了篓子!
俞清瑶再见长公主——她已经猜到自己第一世的死亡,跟长公主脱不了关系。想到自己曾经把她当成救命恩人一样尊敬、爱戴,便觉得好愚蠢。可是,现在让她漠视长公主的生死,她也做不到。
因为长公主太老了,老到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老人斑,背脊佝偻,就算没有加了料的茶水,她也没几天好活了。
看着长公主垂垂老矣,即将步入棺材,俞清瑶觉得,心头块垒消散了不少,同时也有些惆怅。原来所有的恩怨痴缠,都抵不过时间的侵蚀。甭管之前多么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人,都逃不开。
那执着,又有何用?
“孰是孰非,检验一下皇后娘娘亲手奉得茶水不久知道了吗?”灵犀使了个眼色,很快有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女拔下银簪,插入茶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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