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出了午休时间,又顾及了丽君姐妹照顾母亲,俞清瑶身子不大康健,受不了太繁重练习,分配得倒也合理。
李春家的交代完毕,就离开了。不知是否错觉,俞清瑶觉得这位侯府内院管家,刚刚看她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难道她太敏感了?
……
不是她过于敏感,而是事实如此。
李春家的想起昨日婆母跟她说的话,揉搓着帕子,“……你精明能干,外表看着圆滑,其实性子执拗,心气也高。老婆子我离府确实是委屈走的,但不后悔知道为什么吗?身为奴婢,要是没有替主子顶缸,背黑锅的意识,就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奴婢表小姐,怎地,你瞧不起她?人家是外姓人,可身份摆在哪里,是侯爷的嫡亲外甥女。你我都是奴婢身,想跟她斗,不是鸡蛋往石头上碰”
“况还有一层,你白生了两颗眼珠子,竟没看着我回来时早跟你说过了,俞家那边,已经答应把姑奶奶的嫁妆送过来了——这还不懂什么意思?这位表小姐,说不定日后就是世子夫人了那嫁妆也是名正言顺回了侯府有这么一大份嫁妆,底气还不足?更有侯爷的疼爱,将来生了儿子就是当家主母你凭什么看人家笑话?趁早收了那起子心思,要是不答应我,小松我带走,免得跟你受连累。”
婆母的话,句句在理。可李春家的心气难平,难道就这么算了?
若不是俞清瑶一意孤行,非要跟着回京,她丈夫怎么会受牵连,挨侯爷训斥了好一通,差点没了管事职位?她自己也受了几个管家娘子的挤兑,笑骂她“婆婆不能撑腰了,日后别犯错被逮着,否则没人圆谎了。”
甚至,根本不必牵扯到“税银丢失”一案,闹得府里人心惶惶了。
对了夫人侯爷喜欢她,想她做儿媳妇,可夫人呢?李春家的忽然眼前一亮将来俞清瑶能不能坐上世子夫人的位置,还要看夫人愿不愿意。夫人可是有好几个外甥女呢想到此处,她抿嘴一笑,罢了,先不着急。横竖俞清瑶在侯府里住着,以后日子还长着。要是她当了世子夫人,自然恭恭敬敬伺候着;要是当不成……嘿嘿……
再说俞清瑶学规矩。第一日,金嬷嬷也不多交别的,只一个——站“你们别以为站立,是一件随便容易的事情,挺身直立,收腰,再微微躬着背脊,颈部要柔顺,不能犟着,或者垂着,眼眸可以下垂,但不能随意乱瞟。”
教了动作后,半个多时辰不说话,光站着,若有谁不舒服的扭动,就听一声咳嗽。
丽姿受不了了,可大金嬷嬷是国公夫人送来的,连杜氏都要好言好语,她还能上去辱骂不成?想到来时母亲的嘱托,只能忍了又忍。休息的时候,免不了要发泄两句。
她素来瞧俞清瑶不顺眼,嘀嘀咕咕喝茶的功夫,从头发到裙子,批评个够。俞清瑶不理会口舌上的纠纷,刚来的珍珠却忍受不了——她刚刚还夸人家呢,这么一会子就被人打脸了。
“什么什么啊我们姑娘怎么了,碍到你什么事情了?还是姐姐呢,说话也没个把门的,我看你才庸俗,小家子气”
“你敢骂我?”丽姿气歪了鼻子。
柳芽、春芽是杜氏赏来的丫鬟,行事大方,不爱挑拨,连忙劝着,“二表小姐,别气坏了自己身子。小姐都没说话呢,您别跟个丫鬟计较啊”
丽姿十分生气,要是听风、扫雪在这里,还能容个野丫头对她叫嚣?早帮她骂过去了,也不用她亲自“跟丫鬟计较”。
偏珍珠昂着头,“你都听见了,你是表小姐,我们姑娘是小姐,差远了呢”
“你……”
这一上午,闹得很不愉快。
金嬷嬷不管谁对谁错,足足让三人多站了半刻钟,才放了回去。
回到清风苑,珍珠耷拉个脑袋,没了精神,蹭蹭磨到俞清瑶身边,眨巴眨巴眼睛,“姑娘,我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
“没有。”
“可二表小姐好像很生气啊临走的时候,我看她看你的眼神恶狠狠的,像吃人一样。”
“哦,那也不是你的缘故。”
俞清瑶摆了摆手,让珊瑚不必为她揉肩了。
“不过你的性子……也罢,你又不是奴婢,不必管这么多的规矩。以后让珊瑚跟我去吧”
“那我呢?”
“你?呵呵,我看你爱跑来跑去,性子活泼。跟侯府的家生子不一样,你去过很多地方的,什么报恩寺、大相国寺、宝香山,关帝庙,没事的时候跟我来说说京城的风土人情。”
“好嘞,这个我在行”
珍珠笑着拍打自己的胸脯。
虽是笑着,但她眼中闪闪的光芒,亮得惊人。
……
晚上,珍珠靠在母亲吴嬷嬷的肩上。吴嬷嬷用一把银质小刀削苹果,神情专注的听女儿说话。
“姑娘很和气,我说了好多明着夸赞,暗中惹人笑话的话,她听出来了,也没生气。”
“姑娘身边的翡翠姐姐、玛瑙姐姐,好像有什么心事,看姑娘的眼神有点怪。”
“珊瑚?笨丫头,一针戳下去不知道哎呦叫的。还有个玻璃,娘,你说奇怪不奇怪,玻璃也是别人送的,怎么也淡淡的?刚刚我路过洗衣房,听说碧玺在哪里骂,说什么姑娘一定会来救她的,咯咯,笑死人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姑娘的心腹不成?”
吴嬷嬷把削好的苹果给女儿,目光柔和,“快吃吧跟着跑了一天了,累不累?”
“娘,您都不累,我怎么会累早说了,当初卖我就好了,省得我们娘两个都陷进来。唉,也不知这个俞姑娘将来什么出路。要是跟着嫁进郡王府多好,吃香的,喝辣的,哥哥的前途也有保证了。”
“说什么傻话?她甘愿做妾,怕是安庆侯也丢不了这个脸面。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过一天算一天吧”
“唔”珍珠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毫无心机的她,眼中闪烁着非常晶亮的光辉,嘴角也挂着一丝狡猾的弧度,若不是在亲娘面前,怕是谁也看不到吧。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差点忘了”
“今天姑娘问了我许多事。问风土人情的,都没什么,后来不知怎么,话题一转,说道齐国公了。本来我以为是税银的缘故呢,就说世子眼睛瞎了,说不定二公子将来袭爵,姑娘脸色刷低变了娘,你说奇怪不奇怪?”
八十二章 景昕其人(上)
八十二章 景昕其人(上)
的确奇怪。
俞清瑶是第一次进京吧?怎么会在意齐国公的事情?
吴嬷嬷一皱眉,示意女儿隔日多说些齐国公府邸的事情,尤其要注意提到世子跟二公子时,姑娘的表情。回来后,一点一滴学过她听。珍珠眨着灵活的大眼睛,脆生生的应了。
第二日,吴嬷嬷印证了心中猜想,反而不敢相信。“二丫,你可看清了,姑娘听说齐国公世子的时候,脸色平常,倒是听到二公子名叫景昕的时候,吓了一跳?”
“千真万确”珍珠肯定的说,她有心观察,怎么会看错?而且她不是大咧咧直接告诉,而是故意说起自己小时的见闻,藏在平常小事后引出来的,因此才瞧见俞清瑶忽然间震惊,掩饰都来不及的表情。
“娘,别叫人家二丫不成吗?好土珍珠好看又好听,娘以后叫女儿珍珠吧”
“你这孩子,名字土点什么要紧,关键好养活。”
“在侯府有什么不好养活的,我又没卖身给人家骂我几句是有的,谁还敢打我不成?”
吴嬷嬷心神都沉浸在迷惑中,加上扭不过女儿,“好吧就依你。”
珍珠高兴的拍手一笑,“我是真珍珠了呵呵,姑娘说我娇憨可爱,说天天见着我心情也好多了。等我打了耳洞就赏我一对珍珠耳环。这个名字好,我喜欢”
若是平时,吴嬷嬷肯定要制止女儿接受财物,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是亲口被国公夫人赐给俞清瑶的,三五年内关系撕掳不开,一对耳环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想脱离关系,除非——
除非她主动向国公夫人秘告俞清瑶的“不规矩”。最重规矩的邓氏一怒之下,从此厌了俞清瑶,让她回去也说不定。
只是,跟齐国公的二公子?八竿子也达不到一块去吧第一次来京城,能跟二公子有什么联系?就算硬把税银落水时,世子出现的事情扯上,可俞清瑶只是个**,她有这么大的本事陷害堂堂国公世子?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啊吴嬷嬷心乱如麻,委实下不了决定。
平心而论,堵上了去郡王府的路,她心底的确藏了一丝怨恨。可俞清瑶再怎样也是侯府的主子,根本不是她能报复的,再说,她还记得跟俞清瑶对话呢能轻飘飘的从她口中挖出定国公府内宅情形,这个看似单薄柔弱的小姑娘,没外表那么简单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她定了心思,以不变应万变之后,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该她干的,绝不碰触。本来因为她的到来,精神紧张的翡翠、玛瑙、默儿等人,见她木胎的菩萨一样很好说话,从不背后嘀咕嚼舌头,更不曾仗着国公夫人赏的对她们严苛责骂,渐渐放松了,有时还肯说说笑笑,关系融洽。
……
三日后的傍晚,俞清瑶带着吴嬷嬷去凝晖堂的偏厅用餐。七八个穿银红比甲的丫鬟,鱼贯端上各色菜肴。沐天恩、杜氏坐在上首,其次是沐薄言、俞子皓,丽君、丽姿俞清瑶依次按年龄坐在一块儿,三姐妹如娇花软玉,端庄的端庄,娇艳的娇艳,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沐天恩没有女儿,如今见俞清瑶等人温顺乖巧,略解了没有女儿的遗憾。
“来,这道木瓜炖雪蛤,最是润肤养颜,给她们姐妹。”
“谢舅父。”三姐妹同时站起来道谢。
才学了三天规矩,这站立、低头行礼的姿态,瞧着的确跟以前大不相同了。沐天恩看得欣慰,又一想,不会拔苗助长吧?转头对杜氏道,“女孩们要学规矩,也不可过于求成,委屈了。”
杜氏淡笑一声,“老爷疼爱外甥女,可谁人家的女儿不是这么过来的?拘着一年半载,这性子安定了,规矩也融入骨血中,日后也不怕外人在这上面上挑礼,一生都是收益的。”
丽姿也眨着明媚的凤眼,笑着说,“舅舅疼爱,但是丽姿不怕辛苦。娘亲说,丽姿学好了规矩,在外宴客、结交朋友,就不会给舅舅丢脸了。所以,就算再辛苦,丽姿也一定会认真的学好。”
沐天恩听了,更感觉女儿的贴心,对比沐薄言三天两头气他一顿,差别何止云泥?大约是爱之深责之切吧,怎么看捣蛋不爱读书的儿子不顺眼,忍不住又骂了一顿,责令每日习字不准外出。
沐薄言垂头丧气的应了。
俞清瑶见表哥恹恹的,侧过身,示意弟弟去安慰下。俞子皓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什么,沐薄言的脸色渐渐转好。
“对了,表哥,你上次去看望的朋友,怎么样了?”
“你说景暄?唉眼睛害了怪不得一直不肯回京。我一连写了十几封信,他才回了一二封。早知他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我就不背地里骂他没义气了。现在齐国公府到处张榜求医,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医治眼疾的大夫……”
俞清瑶听了,沉默了下,忽然站起来,屈膝对沐天恩道,“舅父,清瑶有一事相求。”
“快快起来。”沐天恩一愣,急忙叫丫鬟扶起她,“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瑶儿啊,你有话便直说。”
“是清瑶心中有愧,景暄公子……哦,是世子,他本与‘税银丢失’一案没有关系,完全是因为押银官林校尉的恳求,才帮忙打捞。没想到无端被怀疑……清瑶明知道他的清白,还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故意在马大人他们面前转移视线。这几日,越是思量,就越觉得对不起人家。”
沐天恩皱了皱眉,“那你是想……”
“清瑶想请舅父代为转告一句话——清瑶和弟弟都感到抱歉。”
“就这一句话?没别的了?”
“嗯”
沐天恩放松下来,“这简单。明天就让李春去齐国公府跑一趟。不过,未必能亲眼见到齐世子。”
“告诉他身边人也是一样的。清瑶不求齐世子的谅解,只要别怪罪清瑶姐弟……”
话未说尽,自然有不说明白的好处。
沐天恩想的是,外甥女特意传达这句话,为了让齐世子不怪罪她跟小皓?不,若是为自己考虑,她就不会伪装去外院对彭大人、马大人解释了肯定是为侯府啊齐世子性格宽厚温良,听到女儿家主动道歉,还能生气吗?就算他的身份揭开,是清瑶姐弟的错,但他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既然税银出了事,就不可能抽身事外,早晚有被人揭露的一天。
连杜氏都深深看了一眼俞清瑶——通过长辈传达话语,怎么也说不上“私相授受”。若当真是为侯府思量的,连她也要多出几分喜爱了。
至于丽姿,飞了个白眼,
“清瑶妹妹,你是知道人家身份贵重,是齐国公世子,才想道歉的吧?要是人家就一普通学子,你该如何?”
话,问得刁钻。而且当着众人的面,俞清瑶不能不回。
“二表姐说得对。若他是普通学子,清瑶也只能多念几卷经书了。”
丽姿刚想反唇相讥——就知道你欺软怕硬,她姐姐丽君连忙拉了她的袖子,眼神严厉的制止了即将出口的话。俞清瑶的语气那么轻,那么淡,仿佛带着一丝忧伤无奈。她就算欺软怕硬,那是为了谁?不是为了侯府吗不把视线转移到齐国公府,怕兵部的士兵还站在安庆侯府邸外呢……
谁也不知道,俞清瑶说这些话的目的,却是为下一个问题做铺垫的。
“若……景暄世子眼睛治不好了,那该怎么办啊”
轻松的引出沐薄言说出她想知道的,“怎么办?能怎么办可恨啊,齐国公偏爱他弟弟景昕,肯定要上奏皇上,改立景昕为世子可怜景暄是长公主的外孙,身上也有皇家血脉,却被一个婢生子爬到头上”
“婢、婢生子?景昕……公子,不是嫡出吗?”俞清瑶愣住了。
“哼,那时哄骗外人的,其实他生母只是景暄母亲的一个婢女罢了后来被齐国公的原配记在名下,当了嫡子。哼,京城里谁不知道啊”
“原配?”
“表妹你不知道,齐国公是休妻娶了长公主的女儿——灵心郡主。后来灵心郡主去世,长公主怕景暄受后母虐待,不准齐国公续弦,闹得很僵。齐国公也是那时开始,不喜爱景暄的。”
俞清瑶低着头,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
前世,她是两年后进京,这些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