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是这个理,可再看一点文人气质都不剩下的俞锦熙,不管位多高、权多大,都莫名升起了一股敬意。不是为京城老百姓尽人皆知的“诗仙”,念两句酸诗有个屁用可绘制地图,不说兴国安邦,但他解决了北疆蛮族年年对大周动武,而大周是战是和的麻烦——和,遭天下人骂;战,每次粮草好容易集合够了,那起子蛮夷都缩回大漠草原,天地茫茫,想找也找不到。
多好,有了地图,地利再也不是蛮族独有,大周从来不缺乏粮草,也不缺乏精兵强将,更不缺乏众志成城的斗志有了地图,来年秋天,随时可以来一场大的反击战争一定要把蛮族打残了,打怕了,再也不敢视中原肥沃土地为“粮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两个小御使趁人不注意,急忙把奏本收到袖子里,并决定回到家就赶快烧了老天,他们怎么昏了头,以为皇帝总也不下旨召回俞探花,肯定遭皇帝厌弃,拿“诗仙”做筏子?这下天下人的口水都要骂死他们了很显然,“公车上书”没起到效果,不是皇帝故意,而是无所不知的皇帝也不知道俞锦熙在什么地方。而去青楼ji院……十年没碰过女人了,北疆那种地方,兴许母猪都没有?人家忠心耿耿,为大周出生入死,无关紧要的小节也要参奏,太可恨了。
天大的功劳面前,个人私德方面,真的不值一提,又不是坏人清名、私奔之类的丑闻。换句话说,提了也没用。
皇帝高呼三声,“天佑我大周天佑我大周”兴奋之时,问丞相,“以爱卿看,封俞探花何官职好呢?他十年前离京,曾以为性命难保,辞去了所有差使。”
丞相暗暗叫苦,功劳太大,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官职啊高了,怕远离京城斗争多年的俞锦熙,承担不起;低了又不适合。虚职?皇帝明显要重用,可实缺……京城上下哪里还找得出什么实缺正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解救了他。
“这是什么啊”
珍贵无比的北域大漠图,边角处似有多个脚印。隐约可见弧度弯曲,好像是个女孩的足印?
更要命的是,足印不单单是混着沙土,扑扑打打就没了。当时俞清瑶可能一时不幸,踩到了乡野间常见的狗屎,又把狗屎转移到“价值万金”的地图上。黑黑的盖住了不小地方。
损毁谈不上,但要知道,地图指甲大小,都可能是绵延望不到边际的广阔地方,何况是个足印呢俞锦熙瞪大眼睛,直接无语。
而广平帝不知是酝酿怒气,还是怎么,当场拂袖,“退朝”
本来盛大的论功行赏,戛然而止。
……
沐天恩作为礼部侍郎,自然也参加了朝会。他把自己看见的,听见的,如实告诉了外甥女,同时还叹息,“你父亲当真是世上豪杰,有勇有谋,德才兼备。论才华、论胆识、论……我都不如他。”
俞清瑶愤愤的想那个贼头欺骗自己,绑架自己的“恶劣”行径,对比舅父一直一来的温文尔雅,自然是后者更得她的欣赏、亲近。
“舅父,你怎么这么想呢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个人都个人的优点,也有不足啊将自己的短处,比别人的长处,岂不是越比越差?”
一番安慰,沐天恩的心情好了很多,摸了摸俞清瑶的头发,眼中的安慰显而易见,“你父回来了,唉舅舅也放了心。你与子皓这些年相依为命,一路怎么过来舅父都看在眼里。也好了,他回来了。”
恐怕沐天恩自己都没发现,他对自己亲妹妹感情虽然深厚,却从来没有“放心”,或者将重要事情交付给她的意思。反而是一直不对头的妹婿,心理藏着莫名的信任。
就如金銮殿上,俞锦熙对足印一番装聋作傻,死活不招供足印的主人。问急了,就以北疆路途遥远,车马难行,性命尚且难保,地图偶尔也会遇到危险嘛……云云,糊弄过去。
过了午时,姗姗来迟的俞锦熙,造访安庆侯府。
沐天恩命开正大门迎接,全府的男仆都排列行礼。沐薄言亲自把姑父迎接入内,内院里,杜氏带着俞清瑶款款行礼,在春波湖的上小亭摆上。人不多,几样精致的点心、果品,隔着水,歌姬曼舞,歌声悠扬。
俞锦熙一看点心,呵呵笑道,“来时匆忙,还没用过饭。”
杜氏听了,一点也没有“客人鲁莽”的生气,眼底甚至有丝丝笑意透露出来,忙命春芽赶快去厨房,不拘什么,先做了出来。
吃上热气腾腾的青菜白饭,还有红烧肉,家常小菜而已,俞锦熙却满足的笑了声,“嫂子还是当年性情,痛快人。”
杜氏笑了下,微微侧首。
饭后,说起了俞清瑶姐弟这些年的生活。
将怎么来的京城,在侯府这些日子吃的什么,用的什么,身边嬷嬷、丫鬟是谁,各自性情如何。虽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就是小事,才是亲身父母所关注的啊至于读书、女红什么,日后可以看到。
说道翡翠的时候,杜氏有些尴尬,毕竟在她监护下出了这档子事,差点害得俞清瑶闺誉受损,也有一份责任的。不过,俞锦熙到此非常通情达理,“这与嫂嫂何干?”
言语之中,似乎对自家女儿的遭遇,早就心知肚明。
越是如此,俞清瑶越是难过。她听了舅父的话,心中勾勒出父亲在大漠黄沙孤独行走的画面,多少动了些感情,可这会子看到父亲眉目淡然,似乎无所谓的样子,又生气了“对了,三月间把瑶儿安排在静书斋……”
“哦,好地方啊岳父在时,我常去,环境清幽,藏书丰厚哈哈,哥哥嫂嫂一定是厚爱清瑶,才舍得把那处给清瑶居住。唔,地方偏了点,就是怕晨昏定省遇到雨雪天气。”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好啊杜氏还怕俞锦熙听了,会以为自己不在乎他女儿,才安排住在静书斋呢现在听了,放下心,“清瑶的确孝顺,我怕路远,让她不用一日一来,隔三差五来一趟就行了。她还不答应呢”
言谈之中,并不避讳对俞清瑶的喜爱。
俞清瑶乖巧的低下头。
看起来,多么娴静温柔啊
可这是假象。
俞锦熙颇有意趣的看着她,看了一眼、两眼,第三眼,俞清瑶抬起头,避开舅父舅母,给了他一个凶狠狠的眼神一六二章 “父慈子孝”
一六二章 “父慈子孝”
俞清瑶“凶凶”的瞪完一眼,忙垂下头做鹌鹑状,双手自然放在膝上,模样乖巧又娴静。前后的落差也太大了,俞锦熙嘿嘿笑了一声,转而跟杜氏继续拉扯家常。
“阿吽长这么大了,当初我走时胖嘟嘟的,刚开始蹒跚走路……”
“可不是。记得那时,清瑶还没断奶呢,要说你也真狠心。说丢就全丢下了,十年来一点音信也无。”杜氏叹道。
杜氏是嫂,虽说隔了四五尺的距离,但一般人家接待亲眷,不都是女眷接待女眷,男子接待男子吗?侯府世家里,最重规矩,怎么允许这样不合规矩,传出来会蒙上污名的事情?原来,沐天恩这个正牌的内兄,跟俞锦熙的交情只是泛泛。不,说泛泛都是高估了,开中门,亲身迎接,表示的是“郑重”,不是关系亲密。
要不是有杜氏的“家长里短”应酬着,沐薄言在席间“插科打诨”缓和着,恐怕二人能面而坐,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一言不发呆坐几个时辰,然后拱手告辞,结束拜访……
俞清瑶也在,他们不愿意当着她的面,将彼此之间的心结表露出来,于是,就有了杜氏“话多”,絮絮叨叨的把多少年前的小事拉出来细谈。普通的家常话中,显得气氛温馨良好,也碰不到二人心中的刺。
沐薄言兴奋的问“北疆之行”,俞锦熙兴致来了,也会挑一二比较惊险的告诉他,惊得从没出过京城的纨绔,几乎奉为偶像。俞清瑶注意到,表哥称呼父亲为“姑父”,说得自然流畅。她抬头看舅父、舅母神色,谁也没露出异色,仿佛天经地义,应该的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杜氏有些乏了,便请俞锦熙去静书斋坐坐,算是给父女单独相处的时间。俞锦熙自然不会说个不字,笑着拐着俞清瑶去了。
俞清瑶勉强自己装淑女,端庄身姿做了许久,半个身子都麻木了,稀里糊涂的出了九曲桥,恍过了神来——刚刚谁也没有提到她的生母沐天华舅父也一个字没提……
静书斋。入门便是一道照壁,两旁曲折回廊通向东西书楼。书楼后的石子甬道,通向三面七间黛瓦粉墙的房舍,连着卷棚,绿窗油壁,虽不甚华丽,但胜在环境清幽,是读书写字的好地方。原是老泰山沐桦的书房。
俞锦熙对这里,比较熟的。现今做了她女儿的居所,他当然更要好好参观。
吴嬷嬷、胡嬷嬷,以及平常不大出面的小金嬷嬷,与大丫鬟绘绣、纹绣领头,其余默儿、珍珠、珊瑚等二等丫鬟,还有三等洒扫的小丫鬟们排成两排,共有十二人出门迎接。大家全部用惊喜的眼神,望着高大的“诗仙”。不过,原来是个络腮胡啊跟想象中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差别太大,不少小丫鬟们高度期望下,露出失望神色。
吴嬷嬷暗恼,狠狠瞪了一眼以貌取人的小丫鬟们。她消息灵通,当然知道诗仙去北疆都做了什么,当下的敬重钦佩之情,更加如高山一般。而且嗅到了俞探花未来的政治前途,必定是一片光明啊简而言之,跟在俞清瑶身边,简直是傍了一棵大树这会子,八抬大轿请她去做元菲儿的陪嫁嬷嬷,她也不愿意了。
“姑娘,茶水已经准备妥当了,您看,在哪里摆下?”
安心准备显露本领的吴嬷嬷态度恭谨的道。
“摆在东书楼吧。”
“是。”
轻轻一摆手,两个小丫鬟忙撒腿跑了,看得吴嬷嬷又是暗恼,小蹄子们就不会好好走路吗?存心丢她的脸是不是有些埋怨胡嬷嬷从哪里买来的毛丫头,性子太野不听话。小金嬷嬷拉了她袖子,给了个提醒的眼神,吴嬷嬷恍然,忘了俞探花十年没有见女儿,这会子什么规矩、礼节之类,怕是注意不到,需要的是父女二人的单独相处空间。
想明白了,她忙看人煮好了泡茶的泉水,亲自提着铜壶到东书楼,便带着其余人等,避到后院了。
俞探花负着手,慢悠悠的登上二楼。只见西边都是樟木书架,空了大半。东头一张黄杨木贵妃榻,铺设着羊羔毛毡,想是临时休息处。旁边的黑木云纹翘头案,桌上笔墨几样,有一棋盘,摆着零落的棋子。走到棋盘上居高临下看了看,便挪开目光往窗外。庭院里原先种着几样珍品芍药,每到芍药盛开,整个东西书楼都能闻到甜腻的花香——俞锦熙一直没好意思跟老丈人说,芍药妖娆媚人,熏得人要吐了。
可现在,芍药换了美人蕉,美人蕉温暖清新,一如他的小女儿清新淡雅,可怜可爱,虽然,偶尔会露出热烈(暴躁)的一面。
如果有爱,千万种缺点,在爱你的人眼中,都是好的;如果无爱,谁管你是聪明伶俐,是善良大度,还是忍辱负重?正如碾落成泥的香花,只有爱花的人才会痛惜。
俞清瑶低着头,熟练的洗茶、泡茶,拿出平时十二分的茶道功夫,一丝不苟的准备给父亲敬的第一杯茶。她不知道,因为小脸过度严肃,加上身躯僵硬,大金嬷嬷曾经提醒她的“清静、恬澹,自然”,跟她此刻的心境完全不符。
本来很有艺术观赏性的泡茶步骤,由她施展出来,半点美感也不剩了俞锦熙无语的抬头往天花板,作为深通茶道的他,实在看不下去女儿“拙劣”技术,但想到跟女儿紧张的关系,唔,还是装不知道吧经过繁复的茶道工艺,终于得了一杯琥珀的茶汤,俞清瑶轻吁一口气,双手捧着,“爹,请喝茶。”
“唔。”俞锦熙不抱任何希望,但不得不给面子的含笑接过来,抿了一口,咦,味道居然不差再饮一口,苦后回甘,滋味绵长。
实在无法称赞女儿的泡茶手法,俞锦熙只能归类为“亲生女儿泡的茶汤,感动了,所有觉得比别人泡的好喝”。
赞赏了两句,俞清瑶总算松口气。心道,算了,昨日“绑架”虽然不该是一个做父亲应该做的,但她也有错啊,冲动的想去北疆……也不想想万里之遥,说不定那处遇到匪徒,死都不知怎么死的那,原谅他?好吧,看在他及时赶回来的份上决定放下包袱,俞清瑶轻松多了,→文·冇·人·冇·书·冇·屋←她又可以崇拜父亲了刨去个人形象和举止的……不过关,父亲人品才华智谋,都是上上,君不见前朝到大周,花了多大代价,也不曾绘制完整的北疆地图回来,而父亲用了十年光阴就绘完了。虽说,代价中有她与弟弟的牺牲,但……值得她很骄傲。
她的父亲,人生得意时没有想着混吃等死、高官厚禄,不是碌碌无为、贪图名利之人。他有远大的抱负,有惊人的才华,更有过人的胆识这才是她心目中的父亲。
也许是母亲的红杏出墙、自甘堕落带给她太大羞辱,父亲的高大形象,对她而言显得极为重要。不然,前世被人诬陷,无数次对自己鼓励,“俞清瑶你身家清白,立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等于自欺欺人的鬼话?
沦落市井也不曾随波逐流,清白自持,对俞清瑶来说,自尊、尊严,是她仅剩下的财富,任何人也不能剥夺深吸一口气,她垂着头,无比乖巧的问,“您现下住哪里?”
“呃,京兆尹是我同科,借了一栋房子给我歇脚。怎么了?”
“那,什么时候接我走?”
“接你走?为什么啊?”俞锦熙眨眨眼。
袖口里的小拳头握了又握,俞清瑶努力平息火气,准备摆事实、讲道理,“可我不能一直住舅舅家啊”
“为什么不能?”俞锦熙继续反问。
俞清瑶呆了,难道父亲打算一直留她在侯府里?不可以这怎么行?
以前父母不在,她只得寄居侯府,可现在……母亲且不说了,生父就在京城,哪有不跟生父一起居住,反住到舅舅家的道理?
“总之就是不能”
一锤定音
俞锦熙头大了,今儿他应付沐天恩半天,处处夸赞,一句不好也没提,为了什么,不就为了留女儿继续住吗?反正对侯府来说,多养一个人也不算什么……万万没想到,小女儿太有主见了“唉,喆喆啊,你听我说,爹爹不是借住在别人家吗?不好接你一起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那就买一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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