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迅速低下头,不敢与之相视。
皇后猛地窒息,凤眸里,悲伤丝丝渗出。
一时间,这方无声哀恸。
自来后宫之争,无非与这些有关,废太子的消息才传出半个时辰,立刻有大臣觐见,求立四皇子!
刘贵妃虎视眈眈,又有做宰相的爹爹撑腰,否则,她哪里会放下身段来求无忧?
皇上专宠年轻貌美的汐夫人,都有半年未踏进过她的寝宫,倘若堂太子真的被废,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后宫,本就是个落井下石、不问嘘寒的无情塚!
就是不想不情愿,她也斗了半生,断不能输在此!
迅速收敛了萧瑟之意,皇后抬起下巴,深吸了口气,一双恢复锐色的眼,只盯着还跪在身前的风曜。
扬声,那话语里已是充满了威仪,“你们先退下,本宫,有话要单独与曜公子讲。”
※
夜色如魅。
月光洒在暖玉阁的房檐之巅,拉长了两道立在上面的身影。
“皇后派来的使节已经返回朝炎,未曾对殿下起疑。璟晨公子传书来告,其父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殿下勿念之。”
风曜负手背对,俊容微仰对月,听着身后汐的汇报,而后吩咐道,“将郡守大人的头颅送还故里,妥善安葬,转告璟晨,本太子向他起誓,他朝大业一成,定为他诛伐妖后,为郡守大人讨回公道。”
言毕,他默然。
自己的身份终是被妖后怀疑上了吗?
低首间,便见脚下殿门里闪出个小巧的人影来。
已是夜半三更,那小人儿却还不安置,站在殿外东张西望,寻不得他,最后干脆气馁的走到台阶边坐下,又是无眠。
他眉间轻阔,淡淡把头摇了摇。
等待
子时的深宫,月色幽幽,静得不可思议。
偶尔能听到侍卫寻过,那整齐沉重的步伐声,由远及近,再随风飘散了去,始终不见身影。
不管这日有多风起暗涌,各宫的主子们都安寝了,养足精神,明日再去争斗!
“唉……”
坐在暖玉阁外的石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忽然感慨起世间莫测变化来。
便是在行宫遇袭,风曜出征昭国,好似一夜之间,无忧看透许多东西,又悟出许多道理。
那些各色眼光,再笼在她身,说不出的叫人不舒服。
她本就是夏国的公主,得父亲的宠爱有何稀奇?她的姐姐妹妹们不得,是她造成的吗?
再言,父皇始终对风曜的身份介怀,否则哪里会派他去打昭国,今日在大殿上那个试探,她竟然轻而易举的看懂了其中真正的意图,就这样明白了啊……
那么父皇相信曜了吗?
难得的好日子,她本该开心才是,却不想三更半夜坐在此吹风思虑,愁眉不解。
玉阁最高处,上面的人挑了个稀僻刁钻的角落,既可看清四周,又可免于被巡夜的禁卫军发现,所以自然而然,风曜将无忧的愁容纳入了眼底。
这傻子竟也会一本正经的发愁了。
男子不语,汐往斜下方望去,但见那小人儿,被月光照得皎白如玉的脸容渗出了一丝想法。
“自行宫遇围后,无忧公主仿是变了些。”
疑惑的‘哦’了一声,风曜侧身扫了她一眼,“如何变了?”
汐与他视线相触,又自径垂眸,继续道,“不似过往爱到各宫去转悠,反倒呆在暖玉阁的时间多些了,更未逃过太傅授课,卑职有一日亲眼所见,她在御花园笑着逗得夏皇开怀大笑,待夏皇一走,人便没了笑意,还不知为何叹息起来。”
说完,她试探的望风曜,他的脸容却宁和无澜,看不出丝毫情绪。
片刻才听他道,“她只是怕没有夏皇的宠爱罢了。”轻巧的话语,引开了汐的所指之意。
汐微微一愣,识相的再问道,“殿下明日可要前往宝相寺?”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宝相寺不止关押了夏国的太子,更是藏冶炼之术的所在!!
“是。”
利落的回答,让她更为之一振,显得有些兴奋,“若有了炼铁术,那么我们朝炎——”
“汐。”不及她说完,风曜便淡声止住,“退下吧。”
她再愣过,这夜,他们殿下似乎没有谈这些的兴致?
不敢再多问,汐微微对早已回过头去的那袭背影勾了勾首,脚下轻点,乘轻功无声消失了去。
独留下的男子,依旧沉默的注视着眼皮底下,那宫殿门前坐着的小傻子,若他今夜不出现,她打算一直在那里等下去么?
安慰
风轻轻吹着,被拂动的花木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谁温柔的在你耳边轻诉低语。
男子站在高处,默然的望着下面安静等待的人,黝黑的眼眸波澜不惊,一身炫黑的衣袍,几乎要将他一并掩入黑暗中,却在稀薄的光线下,那张倾世的姿容,透出几许连他都未曾发觉的柔和?
无忧一直都害怕会失去夏城壁的宠爱,那种不为旁人洞悉的恐惧,但他从来都知道,可是这傻子何时开始连太傅授课都老实不逃了?
还有她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同过往,那里面的期待,他不是不明白。
沉凝了片刻,他转身飞了下去。
无忧正在发呆,一会儿担心这个,一会儿焦虑那个,睡意早就全无,小手撑着下巴,举目往月,忧愁是忧愁,浑然忘了初衷。
忽的——
一道暗影笔直的从她头顶滑落而下,闯入她的视线,愣是吓得她‘啊’的一声弹了起来,再定眸,竟是风曜!
“你——”她瞠目,再抬头看看暖玉阁的房顶,他怎么从那上面坠下来了?!
风曜稳稳当当的落在她跟前,垂眸望她吃惊,他自平静从容,“我在上面静坐,这样晚了公主为何还不睡?”
反倒质问起她来了。
无忧底气十足,挺起胸膛回抵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你这一日见完母后做什么去了?母后同你说了什么?还有……”
她不说了,只踮起脚尖望他身边四周瞧了又瞧,他早已两手空空。
“公主想问我,把装了我父亲的……”
“别说了别说了!”她胡乱摇晃双手打住,再用关心的眼神紧紧盯住男子云淡风轻的脸,酝酿半响,才认真的对他安慰道,“不要难过。”
不要难过?
风华绝代的曜公子兀自一愣,旋即反映过来,今日他在宝宣大殿演的那场戏,骗了所有人,自然也让在场的小傻子信以为真,当他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
俊容里恰到好处的绽了一丝‘苦’笑,“劳公主忧心了。”
无忧真真上了心,反手握住他粗糙的手掌,凑近了他些,“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暖玉阁就是你的家,可好?”
这夜风曜再度被她的纯真逗笑,对她的一片盛情,他只回应四个字,“主仆有别。”
“你现在可是宁远将军,平了昭夷之地,立下战功,是我们夏国的大英雄!”
“可我也是公主的奴隶,先有了风曜,才有宁远将军。”
“你少来了!”无忧不满的推了他一把,瞥着小嘴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还装个什么劲?你那目中无人的性子,连父皇都知道,不过好在今日在宝宣大殿,你——”
面具
“我?”提了朗眉,风曜含笑想听她把话说完。
无忧却及时住了嘴。
总不能说,因他父亲被朝炎皇帝砍了脑袋,他悲恸难当,在大殿上差点失控,因此父皇才总算对他放心了……吧?
而那男子,心下已然暗忖起来,这傻子果然如汐所言,真有些不同了。
还是说,从何时开始,她一马当先洞悉了今日夏城壁试探他的事实,还暗自替他揪了一把心,所以当时她才会在他身后低语,让他冷静?
盯着她的曜眸灿若星,深若海,渐渐的……汇聚出某种无忧看不懂的复杂。
她微微侧过脑袋,怔怔回视于他,可是许久都看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撇撇嘴,懒得去计较了,向来她都看不明白他,干脆,她又收了探出少许的脑袋,摆出一副心如明镜的模样,老成道,“算了,反正你也不会承认,装着吧,我不说穿你就是了。”
好似她给了他多大的难堪,咬得他下不了那好大的台面。
风曜闷笑出声,“公主快回去歇着吧,夜风带寒,莫要着凉了。”
关怀备至的眼神,就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月夜里的容颜,她闭眼即能想象而出,却从未如今夜此时,怎生温柔……
“曜……”无忧不动,傻乎乎的看了他半响,忽而眼睛弯了起来,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素来宫中的人都知道曜公子难相处,平日都不苟言笑,说好听了是冷酷不羁,难听些,便是不识抬举。
被无忧一夸,男子抿唇正想说些什么,她忽然再迅速收起才展露的笑意,对他正色,“不过以后只能这样同我笑,知道吗?”
“公主……”
这傻子……霸道起来了?
风曜只当自己头一次征战,夺了昭国,两个月未曾好好休息,有些无力……
见他神色有闪躲,开始同她打太极,无忧不觉多恼,反而喜欢看他装死装憨的模样,以前风曜的表情是没有那么多的,她喜欢这样的他,于是便放肆的一直盯着他看。
撩人的月色又从云后爬了出来,朦朦胧胧的罩在他生动的脸上,褪尽戾气,使得他绝美的俊容莹润美好,应了那句公子如玉。
无忧轻易看呆了,微张小嘴,口水都要留下来!公主的矜贵全无。
那呆样,引得她面前的男子心情大悦,未做多想,冷不丁抬手便给了她脑门一记爆栗,没有多痛,足以让她恢复清明。
低呼了声,无忧抱着脑门,愤愤瞪他,“你敢对我动手!”
男子不屑轻哼,“反正也给你看出来了,我便懒得再演。”
什么恭敬臣服的,他可还记得,明明在五年前,他就让她听自己的话。
这面具,在她跟前,不带也罢了。
挣脱
岁月有着难以抗衡的力量。
无忧是觉得,好像风曜打了一场仗回来,改变了许多,以往不管她如何拆穿他,他都依旧咬死了装到底,而今却大大方方的承认,这让无忧欣喜,觉得……觉得离他又近了一些。
她看着他笑容暖溢的脸庞,说不出的欢喜,五年的相伴,不得不说,曜公子可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别宫的女官们,总爱私下议论他,若是在哪儿不小心遇见了,看一眼都会脸红。
想到这里,雀跃的心情降了少许,她盯着他眼都舍不得眨半下,哪里肯给宫女们看了去。
“怎么了?”
察觉她乌亮的眸里,占有的光越来越厚重,风曜便好笑的问。
心底叹的是,她似乎真的长大些了……
“没什么。”无忧贼贼回了他一抹甜笑。
夜风轻轻拂动他的发,将他的气息带给她。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踩着那本就高出来的两层石阶,就着那高度,蓦地踮起脚尖,迅速把自己的唇印上他的唇,只蜻蜓点水的触碰,便迅速收回了脑袋。
再相望,她脸已红,而他,亦是始料不及防不胜防的错愕,傻得比她过之而无不及。
“我喜欢你,我不要你做我奴隶,我要你做我夫君!”
只因她贪他比自己长得好看,早已一念成灾,所以鼓起勇气,脆声朗朗,投射进他深眸的光,不偏不倚,坚定得山崩地裂都难移……那是种只有孩童时代才会有的天真和固执,待她长大,她便不会再有如此勇气了。
那勇气让风曜怔忡,怔忡过后是说不清的无可奈何,还有某种绝对的笃定。
他只是笑,仍旧是她看不懂的脸色,话语翩然的说,“小无忧,你敢不敢同我打赌,有一天你会后悔说这句话?”
无忧欣然露出无惧的神色,赌就赌,她怕过谁?
总是不知,月色下英姿挺拔的男子,心魔孽根早已深种。
远处,未曾离去的汐只落在暖玉阁邻近的宫殿上,默声望着那一切,他们殿下要同那公主打赌,结局早就定好,她必输。
然而到那时,殿下还会如此刻这般,悠然自得的露出轻松的笑容吗?
宫阙的墙角后,同样有双锐利的鹰眸在看那月下的两人做着可笑约定。
原来,无忧喜欢风曜……是真的!
※
次日清晨,无忧非要跟着风曜去宝相寺。
虽曜公子一再的说了,答应皇后娘娘的人是他,此事她无需自揽上身,若不小心惹得皇上不高兴,丢了皇宠可怎么办好呢?
无忧傻乎乎的不当回事,似乎经过昨夜,她那时刻缠身的恐慌感因一个人而消退。
唯有那人知道,总有一天,他带给她的,将是比这更加可怕,更难挣脱的恐惧。
秘宝
宝相寺建在夏都南郊万圣山之巅,因是受了皇后所托,不便太多人知晓,无忧换了便装,同风曜单独前往,二人到山脚的时,天渐明朗,暮鼓晨钟,薄雾环绕,鸟鸣山幽,很是心旷神怡。
下了马,无忧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芬芳的空气,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站在那块刻着‘宝相寺’三个大字的巨石前,十指并拢,虔诚的拜了拜。
风曜还没见过她这般似模似样,不由好奇,“公主信佛么?”他怎不知?
她拜完了,才散去肃然的神色,回头对他道,“父皇说宝相寺与吾夏国年岁相当,况且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吖!”
经她一说,风曜才想起来,当年‘中土之乱’持续二十多年,夏城壁联合西逻女王诛伐沐州,牵制苗域,最后一战前,夏宫众妃嫔随皇后前往宝相寺祈福,无忧便诞在寺中战佛大殿的佛像背后。
寺内主持,亦是担国师大职的慧彦法师断言,小公主乃福星临凡,命格定改天下之大局。
果不然,七日后便传来沐州亡的消息。
所以这宝相寺,自无忧出生起,就与之结下了不解之缘,亦是她来到这里,表现得特别虔诚的原因之一。
瞧她老谈哉哉的讲述着这段往事,神采飞扬的脸上不时流露出些许得意,风曜就问道,“那么公主可相信慧彦法师说的话?”
闻言,无忧斜目神秘兮兮的看他,忍不住扑哧一笑,“我倒是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正巧父皇爱母妃,正巧我生在那个地方,又正巧出生时和星象有点关联,没多久父皇大败沐州,就给我赐名‘无忧’。”
她一连用了三个‘正巧’,那可真是巧了……
风曜假惺惺的应和她,懒得点出她那投机取巧的心思。
那时无忧不过襁褓中的婴儿,懂什么呢?
莲太妃地位不高,是先帝赐给夏城壁的舞女侍妾,入宫封妃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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