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她之前种种害怕,此刻,他仿是明白了些什么。
喂着汤药,夏城壁对女儿怜爱道,“你想在宫中留多久都可,想嫁给谁,朕都允许。”
此言方是出口,不止汐夫人,伺候在旁的奴才们都暗吃一惊!
饶是今天歪打误撞来到这儿的景玉也少不了在心里翻腾,没想到夏城壁宠爱无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自来男尊女卑,恒古不变。
宫中的人都知道夏皇爱极这个女儿,可都默然着,都认为待无忧成人,自会与其他公主一样被当作和亲的工具,至多为她挑选个好的夫君,让她做正妃,终是逃脱不了被利用的命运。
却因为今日夏城壁说的话,一切的一切,都被推翻……
帝王无情,他溺爱这个女儿,是真的!
若无忧说要做夏国的女皇,难道也给她?
人心,忍不住暗中猜测了起来。
“父皇。”得了他那句话,无忧又放心了许多,睁着那双无邪黑瞳定定看着他,喝下最后一勺红汤,再确定的问,“忧儿真的想嫁给谁都可以?”
夏城壁承诺的点头。
却未发现,无忧已经一眼望穿了他,看向端立在后面不起眼之处的风曜。
小嘴微张,被她亲自赐予的名字呼之欲出,电光之间!男子迅速看出她意图,想也不想,蹙眉狠狠地、近乎凶恶的瞪了她一眼!
无忧浑然一震,就已经先被那陌生的眼神骇住,兀自颤了颤,还没反映过来为何他要如此,那两个字哽在喉咙里,猛烈的咳嗽起来。
她的曜,从未那样瞪过她……
桎梏
午时将至,片片厚重如墨的乌云遮了耀日,沉甸甸的往下压,天色昏暗,不见落雨,却越发令人感到窒闷。
置身宁然的行宫中,无法想象此刻的猎场上正上演着如何激烈的角逐。
这儿,不过是另一个囚笼。
待无忧昏昏熟睡过去后,风曜便借故随那叫做景玉的宫婢走出寝殿。
步伐均缓的跟在她身后,往莲花池旁边荫郁的深处走去,幽暗的深眸将那道他并不熟悉的背影锁入眼底,如猎食前的兽,伺机待发。
她说她叫景玉……
对那个‘景’字,他是有些介怀的。
“你根本不是苏璟晨,对不?”
行到林子深处的一片松阔的空地上,景玉不再走了,未转身面向他,她以背相对,说话的语气无比肯定。
“你既如此肯定,又为何问我‘对’或‘不对’?”风曜眯起眼,嘴角轻弯,不承认,也不否认。
景玉转身,洒在他身上的目光闪烁不定,“我知道你不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伪装做他?你有什么目的?”
“我是谁?”
这问题,在过往五载的任何一个时刻,不时的,它就会在他脑子里钻出来,蚕食他的心智。
他是谁……
抬步,他向质问自己的人走去,带着无形的压迫,逼近——
漆黑的眸像无风无浪的深潭,那里面,住着吃人的魔。
景玉心一提!
却见他倏的上扬了嘴角,冲她轻轻的笑了。
那与他在无忧,在这宫里任何人面前展露的神情都不同,那笑,无比摄心。
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吗?
来不及让她想透,那魅-惑的话语声便在耳边响起……
“你可知,是人便会有不为道出秘密,你想知道我的,就要付出代价。”低缓的声线里流窜着蛊惑的张狂。
是警告,还是……诱惑?
代价是什么呢?
即便身在君王五年才会驾临一次的行宫,常年驻守在此的奴才们都晓得明争暗斗,凡事皆有代价。
钱财,自由,甚至是常年孤寂的一夜欢愉,还有你的性命。
她可以选择不闻不问。
唯有不问,这样最安全了。
景玉在抖。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可是毫无缘由的,她相信他有能力,带她逃离那个布满荆棘的桎梏。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若不放手一搏,此生都身不由己!
低眉凝视这女子,见她眼中尽是挣扎,风曜便知,身在困境里的,是她。
若有似无的轻笑从他鼻息里浅浅呼出,他不语,收了蛊惑的视线,转身便要离去。
“曜公子!!”景玉将他紧紧抓住,生怕就此错失,“你是不是真正的苏璟晨,这于我来说并无分别,既然你会借用他的身份,定是做大事的人,只有你可以帮我!”
迁罪
“在这里,我只是风曜。”
一如过往任何时刻,风曜清晰的说,更像是提醒自己。
嘴角溢出一丝轻笑,望着对他充满期待的人,“夜都已毁,这世上再无苏璟晨这个人,亦没有苏姜的侍妾偷偷诞下,养在偏院的孽种……苏璟玉。”
景玉僵滞!!
他知道她的身份!!
拨开那只紧抓自己的手,风曜残酷的说,“不要妄图用过往牵绊任何人,尤其是我。”
以为认出他不是真正的苏璟晨,他便要不求回报奋不顾身的帮她?
那想法是多么天真啊……
“那……”景玉无力的声音让风曜顿步,她茫然追问,“我哥哥,他在哪里?”
“那是你哥哥,我怎知道?”那袭背影冷漠无情,“这儿是夏国,你与我,都是被俘的奴隶,但不同的是,我过得比你好。”
说下这番误导的话语,他离去。
留待景玉怔怔然。
原来,他不过是个借用她兄长身份,苟活在夏宫的一只自私自利的蝼蚁么?
他的高傲,他莫名自来的不可一世,都源于那些并不存在的伪装?
或许在夜都被夏国的常胜大将军攻破时,他只是街边行乞的乞儿,更或许往昔连猪狗都不如。
而今所得的一切,自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他的秘密,这样脏!
“哈!”身子一软,景玉瘫坐在地,还以为自己遇上能够将她解救的人。
全然是她想错了……
※
走出那片寂林,碧绿的荷塘映入眼中,一阵带着淡淡荷香的湿热的风迎面拂来。
抬眸远望,就在荷塘尽头,一道娉婷身影婀娜立于那端,以同样淡然的目光,默不作声的注视着这里。
风曜俊容露出诡谪浅笑,回首往身后轻微一瞥。
他的意思,汐应该明白的。
※
一觉醒来,早就过了午膳的时辰,无忧的肚子是有些饿了,习惯的开口想唤风曜,却忽然想起早晨他那凶狠的目光……
她凝眉,不愿去想那幕,独自起身下了床,往外走去。
整个寝殿里空无人声,仿佛只剩下她自己。
无忧正疑惑人都去了哪里,才是穿堂而过,拐过转角,窃窃私语的声音便传了来……
“早上被曜公子叫来伺候公主的那个侍女偷了汐夫人的金簪,这会儿已经关进暗室了!”
“就说行宫里的奴才手脚不干净!哪儿能跟我们这些常年在主子身边伺候的相比?”接话的女子尖声尖气,头头是道,“那个景玉,明日一早就要处死,杀一儆百,呵……可真是巧了,曜公子与她都是朝炎俘来的奴隶,莫不是惺惺相惜,想提拔她一把,结果反倒被迁罪?”
演戏
迁罪?
无忧心里已是突跳了下,那面生的宫女,确实是曜叫来伺候她的,不过回想早上,那时晨曦时分,天还未明,他是如何遇上她的呢?
而那宫女,又怎会偷了汐夫人的东西?
“惺惺相惜?”外殿里的女官继续嚼舌根,刻薄的说,“那倒是,若非他得公主的宠,谁还会尊那声‘公子’?”
“公子……说穿了还不是个异国奴隶!平日里总是副清高自傲的模样,遇到自己的同乡就想帮一把,忘了自己的斤两!”
“我的好姐姐,你可小声些!”与她一道的人没有那般胆大,忙央求道,“皇上已经有了定夺,曜公子也未受到责罚,此时不许再提,切莫让公主知道了,否则……”
“怕什么?!”那方是越加肆意,明目张胆的开起玩笑,“往日我见你一口一个‘曜公子’叫得殷勤,莫不是你也同公主一样,被他那张风华万千的姿容也迷了心窍?”
女子被说得脸一红,一阵娇羞,“你在说什么吖!这宫里谁不喜欢那样的脸貌?再说你还不是有望他望得不眨眼的时候!”
“何时?你说啊!”
“多得很,下次我再见着了,一定提点你记着!”
两个女官,嬉笑打闹了一番,远去了……
寝殿里又恢复了冰凉的安宁。
无忧自始自终没有走出来。
奴才在主子背后嚼舌根,这样的事情,早就司空见惯,她自小看大,也不觉得多稀奇,反倒在意的是早上照顾过自己的那个宫女。
她与风曜同是朝炎国人士,明日一早她就要被处死了,曜会难过吗……?
※
夜里,一场暴雨袭来,肆虐着卧在群山之中的离桑行宫,天黑得漫无边际,倾盆的雨水模糊了视线,晕染了一切,更覆盖了所有的声音。
成为谁绝佳的掩饰。
暗室外,男子抱手倚在沁湿的墙边,微微颔首,不为眼前的磅礴大雨所动。
夜那样黑,黑得将他也一并吸纳了进去。
不时,身侧通往暗室内的深长阶梯里,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随之,一个宫女神色仓促的从下面跑上来,转身面对他,带着颤颤的哭腔道,“曜公子,奴、奴婢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告诉景玉,是、奴婢今日为汐夫人梳头的时候,一时起了贪念,偷了、那支簪子。”
风曜头不抬,暗黑的眸里轻轻漾了下,低声,“你做得很好。”
冰冷的声音几乎要融进那雨声里,却让那宫女听出寒意。
“那、奴婢……”她害怕的问,欲言又止。
她只知道入夜前汐夫人召见了她,吩咐她去演这场戏,做奴才的,哪里敢问那么多,得了吩咐,她便是明白几分,若不照做,明日被处死的定还有她!
鱼儿
一道闪电扯过天际,像是要撕裂漆黑的天空,那白光忽闪,刹那间照亮了倚在墙根的男子的脸容。
只有一瞬,站在檐角下的宫女看清了他的脸,俊美冰冷,仿若没有感情,却在那波澜不惊的无匹姿容里,带着一抹极其彻骨的诡谪。
这位深得无忧公主看重的曜公子,为何会与汐夫人连成一气,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去害景玉呢?
还未想完,随之而来是滚滚惊雷,震耳欲聋!!
不禁,她结实的打了个冷颤。
“今日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否则……”风曜启音,匀速的话语里字句慎人。
宫女忙勾首,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在行宫当值的女官!”
“下去吧。”
他淡淡吩咐,转而走下身侧通往暗室的阶梯。
那里面唯一的囚犯,早在汐夫人那里就被毒打了一顿,暗室里连个看守都没有,唯独一盏昏黄的油灯散着微弱的光,与她的人一样,转瞬即逝。
景玉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被朝夕相伴的姐妹嫁祸!
若不是方才得以真相大白,恐怕她此刻都还在怨恨那位‘曜公子’!以为是他——
“如何了?”
平静的话语声落下,风曜走到囚室前,隔着条条坚固无摧的铁柱,望里面狼狈蜷缩成一团,浑身散发着恨意的人。
如何?还能如何?
“你是来看笑话的么?”景玉心如死灰。
若非她今晨心怀期待的在无忧公主的寝殿外徘徊,碰巧被风曜叫进去,就不会与汐夫人有交集,那么翠儿也没有机会将偷来的簪子藏到她的被褥下,任人搜了去!
风曜恍若无事,只是恰巧经过一般,说,“方才我来时,见到有个宫女匆匆从这里出去,是来看你的么?”
‘呵’的冷笑了声,女子抬起头斜斜望他,冷声讽刺,“曜公子可是是来关心我的死活?。”
告诉他有何用?
“你死活确实与我无关,不过……”风曜话语一顿,眉眼里多了分顾虑,“我欠苏家一个情,若救了你,也算还清了罢。”
他说得云淡风轻,才不理会汐夫人的簪子到底是不是她偷的。
这话果真让景玉动了容,“你要救我?”
她知道他的秘密,由得她死不是更好?
“除非你不想活。”
“我想!”她肯定,嗓音颇为尖利,但再一转,她又显得有些哀戚,“可是……”
“想活命的话,卯时自会有人来接应你。”不容她犹豫,风曜干脆道。
他只是来还苏家一个人情而已。
见他说完便走,景玉慌了,双手抓住囚笼,望着那身影道,“可你救了我,我还是无法逃脱那个人的控制,我是……我是朝炎的细作!”
她是不情愿的!!
转身的男子顿步,嘴角轻轻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心思
暴雨依旧,愈夜愈黑,暗影如同鬼魅。
“公子,卑职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一切。”暗室外,一身素黑衣裳的汐夫人抱拳对从中走出来的风曜道。
褪去平日夏宫里和悦贤淑的华袍,此刻的汐一脸沉稳,暗自沉淀了光泽的眸里,藏着点点属于杀手的狠辣。
面色清冷的男子沉吟几许,片刻后轻声应她,“那便去做吧。”
景玉是皇后的人,夜都一战之后,成为那毒后安插在夏国的细作,之一。
无法潜入夏宫,靠近权利的中心,她亦是身不由己,几欲想逃离,可是无论逃到哪里都不自由。
这是一颗不错的棋子。
末了,风曜倏的从唇边散出抹阴森快意的笑,“若我没记错,快到母后的生辰了。”他要送她一份大礼。
又是一阵滚滚惊雷,震耳欲聋。
他抬头看了看天,这雨恐是要下整夜,再不回寝殿,无忧又要到处找他了。
想罢,刚迈开步子,汐又将他唤住,“公子。”
风曜顿步。
她犹豫了下,才道,“今早在无忧公主的寝殿……”
“你担心她告诉夏皇,要我做她的夫君?”风曜轻笑,令人无法琢磨的音色,“那个傻子,我还控制得住。”
汐连忙低首,“是卑职多虑了。”
男子再不应她,举步行入暗夜的雨中。
这些年潜伏在夏宫中,若非有他暗中提点,她亦不会这般得夏皇的欢心,从一个小小的贵人升为三夫人之一。
他们朝炎的太子殿下手段非常,对这点,她早已深信不疑。
只不过……
望着那道愈渐浑沌的背影,这时,汐无澜的脸容才漾出一丝丝极微小的担忧。
人始终会有感情,朝夕相处,哪怕是对一张椅子,一盏灯。
更之余那是一个人,一个对他愈发依赖,感情日渐浓烈的……女子。
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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