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引得三楼的食客们,不约而同的举杯附合,对他们的皇帝,信心满满。
默默看听了会儿,了尘对无忧道,“局势虽乱,你的情郎倒是深得民心。”
无忧冲他苦涩的笑了笑,“那是他们还没提起……我。”
那个‘我’字,说得极其小声,生怕被旁人听见。
果不其然,坐在远处一桌的一个柔柔弱弱的书生也起身说来,“我们皇上驰骋沙场,睥睨天下,神武英明,只可惜被前夏的妖女迷了心,就算与蚩尤平分了西逻,我担心啊,唉——”
他长长叹息,忧国忧民!
只要有这夏无忧在一日,他们朝炎绝世无匹的皇帝,就永远有那致命的弱点,为众人所知!
他们说完,无忧看向了尘,眼神示意:瞧吧,她在这场战争中,充当的便是这样一个祸水角色。
“区区一个女人而已,国家兴亡,还能被她给搅了大局?”酒肉和尚不快了,一杯酒下肚,大声与人辩解起来。
邻桌的壮汉立刻道,“你一个秃驴,懂什么?!依我看,别让老子遇到夏无忧,否则……”
他歪东倒西的走了几步,利落的拔出背后的宝刀,在空中呼呼舞动了两下,再大笑道,“老子定取了她的人头,为我朝炎做件大好事!”
那宝刀泛着森冷寒光,在酒楼宽敞地这么一比划,差点劈了经过上菜的小二。
了尘一听,剑眉拧起,这便想教训此人,倒是无忧早就习惯,忙暗中将他拉住,对他摇了摇头。
“你倒是看得开。”他揶揄道。
还未出家前,了尘就造了太多杀孽,因此被高僧收入佛门,不指望死后能登极乐,但求无间炼狱别下太多层!
今日若他火起,将这里的人斩杀干净,都不无可能。
“不是我想看开……”无忧再示意他看看周遭。
自那壮汉如此说来之后,在场不管是武林人士,还是路过的侠客,包括那弱不禁风的书生,无不吵嚷着,巴不得那夏无忧早些呜呼,不要碍了他们烈皇开创朝炎盛世!
“唉……”拿起筷子,小人儿埋头只管吃,“我只是识时务吖!”
瞥了她一眼,了尘失笑,“那成天想着打仗的男人有什么好?不如跟了我们公子,逍遥天下,岂不快活自在?”
“大师,凡事不可强求。”
“喊我尘……”
他又要不知耻的调侃起来,忽而自楼下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声——
“游街啦!!!各位爷可要看仔细了!!!”
游街,是秋沙镇奴隶买卖的开始。
奴隶主将各处贩卖的奴隶汇聚到一起,沿着小镇最宽阔的街道,敲锣打鼓,押送着奴隶们游走一圈,最后去往西镇的市场,明码标价,由人竞拍。
上月来时,无忧已经看过,这次便不觉有多新鲜。
那些人如畜生一般,被粗制的麻绳束缚着颈项,无论男女,只有破烂的布匹遮挡住身体关键部分,如此在街上巡游,任人观赏,任人用有限的钱财买走,实在太糟心。
这项买卖也并非秋沙镇才有,中土之地,这儿也不过是十几个市场的其中之一罢了。
酒楼内不再高谈阔论,都涌到窗边最近的地方,看个热闹。
无忧也不再和了尘说话,顺势望去,就见下面街道上,那队人敲敲唱唱,踩着高翘,舞着狮子,轰动的从远处行过来。
卖人可是中土之上被诸国认可了的一大买卖。
若不得些许门道,还发不了这笔横财。
看着那些被绑成牲口般的年轻男女,还有些孩童,带着麻木发神情,在押解中自下经过,引来一阵喧嚣。
涌到靠近无忧他们桌边的一个小孩儿看了会儿,便抬头向他娘亲问道,“为何他们会被人卖?”
那妇人颇有些见识,答说,“他们有些家中太穷,自愿卖了身,有些亡了国,有些流落异乡,便被抓到此,卖于大家大院,青楼烟花之地,为奴为婢。”
之前的书生站得也近,听到小孩子再问,便也说道,“我前日来时才与他们这奴隶商队遇到,里面大多是前夏人,从西南来,这就是亡国的代价。”
听他说来,了尘抬眸看了无忧一眼,那人儿双眸望着下面经过的队伍,眼睛一眨不眨,无澜的神色,恐怕心里已经在难受了吧?
“小姐,我们回府吧。”不再同她开些‘哥哥妹妹’的玩笑,了尘对女子说道。
无忧应声,人已经站了起来,却在收回眸光的那刹,瞥见楼下队伍中,一抹令她熟悉万分的身影!
“素莹……?!!”
她失声,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说这奴隶队伍自西南而来,那素莹怎会在其中?
可是她对她太熟悉,绝对不会认错!
便是此时,满脸木然,蓬头垢面的素莹,不知缘何而解,竟也抬头望了上来。
四目交接的瞬间,两对眼眸中涟漪激荡!!
※
小镇西面的奴隶市场,此时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堵得周围的路水泄不通。
众人伸着脖子点着脚,买不起的,便图个热闹,卖人的那管事,会把每个奴隶的来由一一道来,比那说书先生讲的还生动离奇。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四四方方的红色高台上,已经成了两桩买卖。
往往这卖人,最好的货色都放在最后,底下的大老爷们都等不及了,叫嚷着先放些不错的来养眼。
管事听罢,眯笑着吩咐手下给诸位爷看茶,站在那台子中央,弯着腰便讲来,“既然爷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小的也不扫诸位雅兴,接下来我要卖这人,不瞒各位,可是来自皇宫!”
‘皇宫’二字一出,台下立刻哗然。
既是皇宫出来的人,莫不是皇亲国戚?
也有人叫嚣,如今日日有国亡,那些公主王子们,早不稀罕了。
管事的走上前去,在台边蹲下,同那抬杠的人说,“我这人可从赤都来,你说是哪里的皇宫?”
闻他言,场上登时安静许多。
卖赤宫的人,他可是不要命了?!
这方热闹得如火如荼,关押奴隶的后台,十几个打手,早已被闷不吭声的打晕,倒做一堆。
本就不安章法行事的了尘和尚,守在那道破破烂烂木门前,手中似模似样的握着把斧子,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走在狭长的暗房里,难闻的气味简直让无忧无法呼吸!
长长的通道,右侧堆叠着四方的小笼子,长宽大约三尺,奴隶们全都被关在其中。
因那笼子太小,他们只能卷曲着身子,满身的伤痕难以掩饰,看到陌生的人行进来,也不大声呼救,想来这路上,早就被打得怕了。
旁侧的墙上,有巴掌大的风口若干个,借着从那其中投射进来的天光,无忧小声唤着素莹的名字,找寻的视线游移在那笼中。
每每与那些绝望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她心里就更加忐忑不安。
这其中,有很多都是他们前夏的子民!
“无忧?无忧!!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听到那呼喊,尽头处传来素莹颤抖的呼救声。
无忧连忙应声寻去,在一个肮脏不堪的笼中将她找到!
“无忧……”看到这人儿,素莹双手扣在铁笼上,热泪不止,激动得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方才在街上那一瞥,她就知道,她定会来救自己的!
无忧也没想到会在此地与她遇到,见她满身的污糟,消受得双眼凹陷,这一路上的苦楚,不问也能体会!
一剑挑开了锁,女子将她从中拉了出来,“走!我们先出去再说。”
来时了尘已对她千叮万嘱,这儿的奴隶交易,官匪一家,救走一个便罢了,若引起注意,暴露了身份,那便是大麻烦。
无忧不敢怠慢,抓着素莹便要原路离开。
至于那些夹杂在其中的前夏子民,怕是身为公主的她,顾及不得了!
“等等!”
素莹蓦地将她拉住,“这里面还关着一人,必须将她救出来!”
无忧步子一顿,再听她说,“我会在此全因她而起,无忧,太后找到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
一模一样,与她?!
“那个人,现在在何处?”
※
奴隶市场上,一片鼎沸之声。
虽此地极北,可是碧渊海的鲛人,苗域会蛊术的巫女,西逻懂幻术的媚娇娘,都在此地露过脸面。
而今会有赤宫出来的人,这有何好稀奇的?
管事抱手站在台上,赘肉横生的脸上漾着得意,“我说来你们别不相信,虽然接下来这位,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自然——”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掉脑袋的事,我们也不敢做不是?不过呢,今天要给诸位爷看的,可曾经是某位皇亲国戚身边的红人!”
只要有生意可做,这人他们敢卖,自然有人敢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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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已成殇,恨已成狂
一听曾经是皇亲国戚身边的红人,台下无论是看热闹的,还是抱着买侍妾奴婢心情来的富人家,登时都来了兴趣。
管事的再清了清嗓子,抬着头说道,“这位主儿,八岁入宫,而今芳龄十九,侍奉过多位娘娘,还见过当今万岁!各位爷听仔细了,也烦请各位鸨娘们打起精神,自宫里出来,姿色定有几分,那礼仪就更不必多说,买回去看得又使得,保准把您当王孙贵戚伺候!若不是不小心开罪了宫中的娘娘,怎会被卖到此来遭罪?往后的命,就要看台下的爷儿们肯不肯赏脸了。”
准备的一堆词儿还没说完,台下就哄闹起来,让他赶紧将人带上,标价,买卖随意!
见气氛煽动够了,管事的便往下面押着人的打手们丢了个眼色,便在众目睽睽下,完全被黑色斗篷遮盖住的女子,在推推搡搡中被拉上拍卖台。
“起价一百两!謇”
管事高声一喝,只听‘铛’的一声,竞拍的金锣被敲响。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连看都不让看一眼?
“你这叫人如何叫价?菰”
立刻,朝炎最有名的花楼鸨娘站起来吱了声,“连个样貌都见不得,若买回去是个丑八怪,岂不是赔大了?”
话罢,周遭的人都跟着应和。
看都不给看一眼就起拍,以前从没发生过,根本不和规矩!
没想到那管事口气颇硬,“先前我已经说过,这是宫里来的人,不比那些庸脂俗粉,论礼仪规矩,自比得起小门小户家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今日如此起拍,玩的就是心跳,叫不叫随您,不过……”
他呵的一笑,不近人情的脸溢出不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一百两起价!走着!”
金锣又是‘铛’的响起,叫价声此起彼伏,都怕错失机会!
便在此时,蓦的从人群中跃起个蒙面人来!
他极快的向台上俯冲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落到那被卖的人儿跟前!
再见他抖身一震,周身三米内,打手们还未有所反映,如受到重创,飞甩出去——
也因那道劲风,原本完全遮挡住女子容貌和身体的黑斗篷被掀开了来。
揽腰将她扛在肩上,驭起轻功纵步远去,留在奴隶拍卖台下一众人目瞪口呆,都看清楚了,被掳去的人儿,那一脸的诡异和娇媚……
美是美,可,她不晓得怕的么?
她的笑,让人心底发寒。
※
正午刚过,了尘匆匆乔装罢了,从奴隶市场将人掳走,为保不被跟踪,还特意绕了几个圈子,待回到长空镖局,早已是大汗淋漓。
“阿弥托福,累死老衲了……”
后院里将那软骨头的人儿往地上一扔,他忙做了记佛礼,转身就打算去沐浴。
无忧先带了素莹回来,听到响动,从屋里出来一望,被扔下的女子未立刻起来,只侧坐在地上。
她裹着黑色的斗篷,内里一丝不挂,含着春情的水眸,直勾勾向上抬起,望向站在门外的夏无忧,红唇轻启,“公主,我们好久不见了。”
又见那张熟悉的脸孔,感觉却完全不同。
无忧拧起纤眉,预感颇为不好,“姚黄,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
姚黄乃为沈媚茹的人,被安插在花月容身边,看准时机,便将无忧偷转出宫,再嫁祸于自己的主子。
类似如此棋子,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唯有死路一条。
无忧想不通到底是何种原因,她会被当作奴隶,卖到此地。
见她一脸的有恃无恐,就算被卖去青楼那些污糟的地方,大抵她也是无所谓的。
“为何太后没有杀你?”手中的剑,泛着森森冷光,无忧打定主意,只要她说一句刻意的假话,便立刻杀了她!
“她不是不想杀我,而是没有机会杀我。”
姚黄从地上旋即而起,身姿柔软得如同水蛇,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妖媚的气息,想必,这才是她的真性情。
扭着纤腰,走到女子跟前,与她对望,“小公主,你与从前不同了,我信你敢杀我。”
“那就说实话。”
剑锋轻挑,想起素莹在暗室里说的那些话,无忧的心便已飞到西逻。
她比任何人的清楚,自己是北堂烈的软肋,若有一个与她长相完全相似的人要刺杀他……
那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你在担心他?”
察觉她神色里的动摇,姚黄更凑近了她一些,慢声细语的追问道,“我很想知道,你是害怕北堂烈因你而死多一些,还是害怕他死了,就无人阻止朝炎挥军南下多一些?”
收回飘忽的思绪,无忧回她一抹冷却坚定的笑,“只要他爱我,只要他不死,朝炎就不能对新夏发兵,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话罢,她猝不及防的抬起手,迅速的点了姚黄的穴道,末了在那酥软的胸口上一旋,将人完全震了出去。
那女子显然未料到她会出手,自若的脸容终于有了些许惧色。
“七日内,若不得我为你解开穴道,你周身血液就会逆流,最后在剧痛中死去。”
站在原地,无忧纹风不动,漠视的凝着被她伤倒在地的人,“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与以前不同了,至于哪里不同,你可以慢慢体会,给你半日时间,想好了再来同我说。”
眼前的屋门再度被合上,只留下一名红衣女子站在外面,冷冰冰的注视着姚黄。
很快,她恢复了一脸不在乎,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这位姐姐,可否为我找身换的衣裳?”
她看向红月,笑着问,“啊对了,那位叫做素莹的人儿,她可被救下了?”
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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