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有着朝炎女宰相的美名,区区一个对子,她定然不在话下。
遗憾整个下午,北堂芙说的话不超过三句,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宠爱别人,心头会舒服?
她盈盈起身,对沅低首,面带微笑诚然道,“陛下,臣妾近来身子不适,迟钝得很,一时想不出什么绝妙的对子,自然,这也是因为玉姑娘的上对出得太好了,所以臣妾对不出来。”
说完,她再坐下,应付了事的态度。
不识时务的回应立刻让海皇面露不悦,干脆的斥了声‘扫兴’!
坐在宾客主位上的沐君白,张口将那对子工整的对了出来,罢了,他再一挥衣袖,忠心耿耿的白虎堂主便捧着托盘上前来。
那盘中堆着相同的盒子数只,想来里面装的应该也是一样的东西。
“这是四神堂的独门药膏,消暑功效甚佳,想来大妃娘娘与玉小姐都是中土人士,这又是在碧渊海的第一个酷暑,定不习惯,特此送上薄礼,往两位笑纳。”
真是稀奇了。
这沐君白向来自视清高,就算大家同为中土人士,码头边那么多沐州流民,也没见他有多关心。
说苏璟玉和北堂芙有些受宠若惊都不未过。
诧异中,各自的侍婢已经接过那精致小巧的药膏盒子。
北堂芙顺口应道,“玉魅公子有心了,本宫都不知如何感谢。”
沐君白也不同她客套,大方道,“大妃娘娘不必谢本座,若娘娘不介意的话,本座想将这药膏也赠予一份给沐嫣姑娘。”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两个女子,登时眸光一亮。
原来是为了夏无忧?
不怕,有我在
清池上的‘文会’,直到日落时分才结束,众人尽欢,海皇更圣心大悦,下令在揽月宫摆宴。
北堂芙借故身体不适,早早的回了自己的寝殿,连晚膳也没有用,就将人都屏退。
看上去似乎真的是人有微恙。
自然了,看到陛下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一个连妃子都不是的女人,大妃娘娘心里的滋味怎会好过?
可在王宫之中,倘若有了地位最尊贵的男人的爱,名分又算得了什么邃?
深寂的宫殿,在入夜之后更显空冥。
没有掌灯,也无人说话,月光斜斜的从露台外洒了进来。
女子安静的倚坐在光洁的石柱边,单是看那绝美的侧脸,都能察觉她浓重的心事竽。
她的手中捏着一只做工精巧的锦盒,那是玉魅公子送给宫中各位妃嫔的礼物,但……
脑海里浮出夏无忧的模样,北堂芙涣散的眸光忽的汇聚在一起!
抓紧了那只锦盒,她锁眉。
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虽夏无忧作为自己的侍女留在王宫,但他们彼此互不信任。
这些时日,因为顾及着对方,她们行事都十分谨慎。
北堂芙早就将花园外的那两盆景栽调换了位置。
如此一来,那个人就会知道,她非但受到暗人的监视,身边还有更大的威胁。
按说这样做了之后,那个人应该能轻易察觉夏无忧的存在,可是许多天过去,北堂芙却始终未得到任何暗示。
她见过地宫中的那副画像,知道那就是当年艳冠夏国,尽享夏皇恩宠的女人——更是夏无忧的娘亲,老海皇的挚爱!
她以为告诉无忧海神殿,那女子就会让沐君白入内探寻一番。
海神殿中机关无数,有去无回,更有专为那等武功绝世之人设下的致命毒雾。
只要沐君白一死,她的弟弟北堂烈等同于少了一把锋利的宝剑。
不想他们按兵不动,当真让她败兴!
她也自认行事非常小心,不可能露出破绽,莫不是他们按捺不住,或者发现了什么?
今日在龙舟上,北堂芙分明已经看出沐君白想向夏无忧传达信息……
锦盒的表面绘制的是丹洲十二座码头的其中一座。
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若说特点,就胜在周遭风景别致。
一般巨大的货船不会在那里停靠,又因所处岛屿最偏僻的北侧,平日除了达官显贵会从那儿出游,鲜少有人经过。
所以又叫‘富贵码头’。
而这码头又是距离王宫最近的所在。
隐约的,北堂芙好像洞悉了什么。
打开锦盒,一股极其厚重的味道沁入鼻息,有薄荷,野菊,这两味对消暑是有些作用,但其中功效也不至于这般神奇。
在船上时沐君白还特意说过,这药膏重在熬制的时间,必要在寅时起灶,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他不是个会说废话的人,今夜寅时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北堂芙再将药膏凑近,仔细嗅了嗅……
“这是……”
当归?
当归药性在于活血止痛,与消暑毫不沾边,为何会有这一味?
等等!灵光一闪,她忽然发现了什么,蓦地站了起来——
富贵码头,寅时,当归……
※
海浪起起落落,拍打在礁石上,水声激荡。
码头边只停泊了一艘不起眼的船只,没有锦旗,也无人看守,但细细看去,就会发现船上物资充足,随时可以出发。
仿佛是谁刻意准备在那里,只待时机一到,立刻扬帆起航。
夜静得深沉,却仍旧能听见远处王宫中的乐声。
一抹暗影鬼祟的从那方向行来,到了船边,她从袖中取出火芯吹燃,然后毫不犹豫的扔入那艘船中。
夏无忧不能走,不能离开丹洲,更不能回到北堂烈的身边!
不消片刻,火光从船中越发越大,最后照得这片海域和天空都通红无比,北堂芙心中的忐忑,也得到少许舒缓。
然而烧毁这只船,阻止夏无忧离开,只是权宜之计。
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如是想完,北堂芙才一转身,便得一个白衣男子映入眼帘——
她心蓦地一颤,止住脚步,紧蹙了眉头,防备的看着他。
这个人穿着一身纯白的袍子,浑身散发着比月色还清冷的气息。
那张如玉的面颊却纯澈如初绽的莲花,冰洁剔透。
就连北堂皇族中最为动人的长公主都自惭三分。
他只离自己十步不到,却始终未有动作,像是夜色中出现的鬼魅幻象,会以何种方法取人性命,谁也预料不到。
莫名的恐惧以缓慢折磨的速度侵蚀北堂芙的身心,她仔细的盯着他看,眼都不眨半下,良久,终于从他腰间的玉笛上,将他认了出来。
“原来是玉魅公子,沐君白。”
说出他身份时,北堂芙已经恢复镇定自若的神色。
这也是教主大人最为佩服她的地方。
“今夜月色极好,本座酒饮得有些多,所以出来透透气。”
一贯不着边际的口吻,沐君白看着天上的月,笑着问面前的女子,“不知芙公主出来为何?哦不对,如今应该称呼你为‘大妃娘娘’,那朝炎的长公主,只怕早就不似当初了吧。”
“用不着与我绕弯,自从皇兄逼我服下痛不欲生的蛊毒,我对朝炎就只有恨!”
她北堂芙不过是错为女儿身,无法与这些男人争夺天下,否则而今的中土,还不知道在谁的手中。
“所以就算解毒要承受比毒发数倍的痛苦,你早就解了。”沐君白看她的眼色更加欣赏了,“朝炎女宰相,哪里会让本座失望呢?”
她又怎可能轻易放下一切,甘心在这异国的深宫,独守孤寂,了此一生?
到此时,北堂芙也总算反应过来,今天他在船上大张旗鼓的送礼,是为了引她入局。
不,应该说是她们……
“你们不知道我和苏璟玉到底谁效力,所以设计一番,让我们以为今夜你会带夏无忧离开丹洲,谁来阻止她,谁就有异心,我承认,是我太急了,所以露出马脚,教主大人为他人做嫁衣的气魄我很钦佩,不过……”
北堂芙那狡黠的眸光扫向沐君白,“倘若你认为今日将我设计就是赢了,那便大错特错。”
不打算说吗?
沐君白淡淡凝视她,对她的嘲讽并不在意,反而笃然道,“你已为老海皇所用。”
“没错。”北堂芙根本不为自己掩饰,“我身上的毒早就已经解了,若不是为了让我那忙着内斗的皇兄安心,我才会不每月费时去假装自己有多痛苦。”
“你是为了等待时机吧。”
北堂家有哪个是简单的角色?
又有哪个决然起来心肠会软个三分?
北堂芙要的是当日让她痛苦之人尝尽她所受的苦楚滋味,凭她一人之力当然做不到。
这一点,在她现身于此地,放火烧船时,就被沐君白完全看穿。
她就是开启地宫之门的那把钥匙,只要让他们入内一探,不管能不能得到那续命之法,或者说不管有没有!他都能将无忧带走了。
就算为了她腹中的孩儿,也要保全她平安。
阵阵海浪声中,北堂芙忽然呵声轻笑,“沐君白,你以为我会带你去地宫吗?”
“你有选择吗?”
俊容泛出狠色,就算不择手段,他也要让她说出下面的秘密!
步步走近他,身后燃烧的大船成为北堂芙最灼眼的衬托,火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阴谋无比。
来到沐君白跟前,她轻轻扬声,“你别忘了,我可是名满天下的朝炎长公主北堂芙,若我是个男儿,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去争抢这江山?!”
挥动双手,那起伏的袖间挥散出的全是满满的野心!
她恨,她好恨!!
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儿,才在她每每展露过人才华的时候,她都能听见父皇更加忧愁的叹息。
才在新君登基时,有先皇密诏,无论谁为朝炎的皇帝,北堂芙必须远嫁碧渊海和亲!
自始自终,她有什么错?!
“你想知道地宫的入口?”
回首瞥向沐君白,她那眼神诡异非常,嘴角也不知因为想到了什么,而上翘得妖冶无比。
“其实整座大王宫的地底下,四通八达,并非只有海神殿才可以进去,每座宫殿,都有一个入口。”
看了看王宫方向,北堂芙佯作恍然,“恐怕这会儿,夏无忧已经看到我的提示,按捺不住,先前往了吧?”
她话语一顿,再一转,“可惜的是,只要进了每宫的入宫,就会陷入不同的迷阵,错综复杂,有去无回,九死一生的活路,不知道那位亡了国的可怜人儿,能不能找到呢……”
这番话还没完全说完,沐君白已如离弦的箭,飞快的向南星宫疾驰而去。
疏忽了!
身后被留下的女人,心中所有的疑惑和窒闷,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她早说过,她是北堂芙,区区一个圈套,就算真的花了她的眼,让她万劫不复,她也要拖一个替死鬼!
余光再看向身子两侧,她再笑,“这夜的月色果如沐君白所说,极好极妙,连四神堂的两位堂主都出来欣赏,咦?怎不见另外两位,不妨让我猜一猜,可是去了玉小姐那处?”
一直守候在此的程鲛儿与陆长空,均是不言语。
北堂芙果真不简单,自己入套的同时,也将他们算计了去。
苏璟玉身边有夜军外部的统领汐在,以防万一,了尘与红月在那面监视,却疏忽了最该守护的人儿……
“不说话?”
这夜,长公主心中想要疏解的恨太多。
伴着那此起彼伏的潮水声,她幽怨道,“其实你们都将我想得太复杂了,我不过只想对自己的皇兄报复而已,北堂烈最在乎的是什么?”
当然只有夏无忧了!
※
南星宫内如往常一样毫无生气。
大妃娘娘从未得到过沅陛下的宠爱,又言何生气之说?
今夜无忧本该亲自做饵,去到富贵码头,看来人到底是谁,沐君白却对她下了严令,让她留在此地等消息。
北堂芙是先于那个寅时离开了,不知苏璟玉可否也想去毁船?
算算时辰,再算算沐君白的武功,她等得越发心急。
走入内殿,无忧站在宽绰的露台边,伸长了脖子掂起脚,往富贵码头那边看去,却因为错落的宫殿,什么也看不见。
她百无聊赖,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内殿一个与平常全然不同的细节……
那张每天她都要擦拭的铜镜,与平时摆放的位置都不相同。
原先应该正对东南角,这时候却独独对着南面,使得她一转身就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真奇怪,白日给北堂芙梳妆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没有挪动过。
她走过去,费解的探视铜镜下方,虽内殿没有掌灯,却能清晰的看到在光洁的地砖上,有一道长时间推磨而生成的印痕。
这痕迹……
“原来可以挪开的……吗?”
一面疑惑,她一面伸出双手扶住铜镜两边,顺着那印痕往右边一推——
‘咔’的一声,在这寝殿中格外清晰,愣是将小人儿吓了一跳。
她往四处看了看,许久都没有声响,她才确定是自己想得太多。
刚松懈下来,忽闻一阵好似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脚下的石板轻轻的颤动起来,无忧才是低头,所站之处已然完全碎开,她瞬间失重,向下坠去!!!
※
始料未及的陷阱,猝不及防的坠落!!
几乎是在掉落的那刹,无忧拔出随身的匕首,深深插在旁边的石壁上——
那匕首虽足够锋利,却不能完全承受她的重量,减缓了那速度,又再往下直直的滑了十几丈才停下。
她再仰头看去,头顶唯一幽暗的光亮只得一个微不可查的光点,单是眨眨眼,都看得不太真切。
紧握匕首的那只手臂,也在方才的缓冲下开始发麻,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没有让她害怕或是懊恼的空隙,无忧望脚下望了眼,下面黑得不见五指,不知还有多深,倘若她松手的话,就会……
“啊——”
还没想完,插在石壁内的匕首松脱了开,无忧也随之继续下落!
她那一声凄厉的惨叫还没结束,甚至连苦恼自己就要这样一尸两命的呜呼都没哀叹到一半……
先是屁股着地,微痛,接着整个人呆了一呆,发现已经到底了。
而且这底,与她刚才滑下来时停止间隙的距离,最多……一米吧?
心头小鹿乱撞,又有些庆幸。
夏无忧啊夏无忧,像这样的生死交替,老天还要让她再经历多少次才会罢休呢?
从前也许她会彷徨不安,害怕得哭起来。
可现在,她简直被历练得炉火纯青,甚至无奈自嘲,果真祸害活千年。
她怎可能这么容易就去见阎王?
这洞之深,周围的石壁太松脆,她一个人是怕不上去的。
索性就地坐着,等待心情平复下来,希望沐君白能早些回来,发现她落难在此吧。
想起举世无双的玉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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