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一点,北堂烈的语气也冷硬起来,“朕也不喜欠你。”
就算是当世的风云人物,广阔的心胸可以容纳整个天下也好。
倘若真的爱上相同的女子,谁也不会多让谁半步。
“活不活,你自己决定,不过……”
都转身要离开了,北堂烈忽然回首过来,意味非常的说道,“朕死了,你不就有机会了?”
沐君白哈哈大笑,淡眸看向那摇摇欲坠的救命药,俊容荡出一丝惆怅来。
这世上能真正看透沐君白的,似乎也只有北堂烈了。
他果然……没那么大气。
※
曜景二年,五月二十七日。
一夜之间,丹洲沉入大海,无敌舰队半数以上尽毁,海皇不知所踪。
六月六日,北堂烈携璟玉皇后归朝,宰相苏璟晨领群臣于城外跪迎,朝炎上下举国同欢。
此时的赤城,已有一座全新的皇宫。
※
新的赤宫,就建在曾经尽毁在大火中的废墟之上。
焕然一新的色彩,比起当初的铁血,多出的是柔情和生机。
如今的天下,最后的隐患,只剩盘踞南方的新夏。
崭新的议政大殿,北堂烈坐在高阶顶端的绮麓宝座上,接受群臣的膜拜。
没有了沈派的分歧,没有北堂振在背后操控大局。
而今的朝炎,只有一位受百姓爱戴,大臣敬仰,声威远播诸国的真命天子。
沐君白带着面具,站在他身侧的位置,望着脚下那片跪拜的群臣,淡薄的眼眸无澜,心思早就飘远。
就算北堂烈不发兵南下,早晚有一日,夏之谦也要打来。
想来有个尽得烈皇宠爱的妹妹,夏之谦该有多有恃无恐?
更何况,他还有改良之后的火战弩和杀人毒蜂。
国仇家恨,这场仗,没有理由不打。
可是无忧有孕在身,顾及着她的心情,北堂烈也不会贸然开战。
再加上长生花的续命玉液,被他揽去救了自己的性命,那女子还不知缘由,以为心上人的后顾之忧早已解了。
想起来,教主大人的心,怎么就那么愧疚?
明明他为他们做的事情也不少。
沉思中,大殿上响起烈皇威严低沉的声音……
“传朕口谕:敬封先皇淑妃纳兰氏为纳兰太后,先皇十二子北堂琰,为协政王,即日起,见协政王如见朕,有违此令,杀无赦。”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只有心思通透的苏璟晨,猜到了北堂烈真正的意图。
想要放下这里的一切,带着那女子远走高飞么?
呵声轻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独独沐君白越发焦虑起来,这世上只得他知,北堂烈并未饮下长生花液,他还剩下多少的活日?
※
璞麟殿内,紫幻今日是与苏璟晨一道入宫的,自赤宫大火后,他们这行人便暂住到了相府中去。
虽不如鬼谷自在逍遥,但比起这才建起的皇宫,是要舒服许多。
隔着柔软透明的纱帐,他一边为夏无忧把脉,一边厌烦的打量四周。
皇宫他见了不少,独独新的赤宫最不得他喜欢。
怎么看都是不顺眼的!
末了收回手,不先予女子将她身体要害,倒先问起来,“所以从今日开始,你就心甘情愿的做他的笼中鸟了?”
候在一旁的张适悠听了这话,立刻为他们皇上反驳道,“幻先生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皇上在哪里,夏姑娘自然就在那里,再说这宫里有什么不好?什么没有?”
说罢,就闻紫幻不屑大笑。
“好是好,怎么样也是金丝笼。”
站起来,他再隔着那劳什子的金纱帘对无忧道,“无恙,好得很!喝些温补的汤药,六个月后,等着北堂烈封你肚子里的宝做皇太子吧!”
言毕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湖人士,就是这般随性。
留下内殿中的人儿,和贴身伺候的两个忠仆。
大抵有了身孕,又加上舟车劳顿,刚回来,无忧有些反映不及,望着紫幻的背影,只有一个疑惑。
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怀的一定是男孩儿?
这也太神了不是?
素莹和张适悠才反映过来,这女子是有了身子!
“什么时候的事?得了几个月了?”
此时殿中没有外人,素莹只管盯着无忧的肚子,一个劲的瞧。
脸上尽是喜色,想藏都藏不住!
张适悠更高兴了良久,人往外殿踱去几步,又连道了两个‘不行’,转而再踱回来。
勾身站在无忧面前,还是那张献媚的老脸,讨喜的问,“姑娘可是饿了?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近来可喜食酸?”
那位医术高明的幻先生不是说,此胎必是他们朝炎将来的皇太子么?
这个不得了了!
见他刚才有意想要出去高声宣布,但总算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又经历多番生死劫难的人,还没等人提醒,他自己就想通了。
别说无忧还没有名分,就是有,此事也声张不得!
张适悠那模样太过喜感,连素莹都忍不住要与他打趣,道,“张公公,您方才是想去哪里吖?”
“杂家这该死的沉不住气!”
假装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张适悠绷着那张橘皮脸,再同素莹道,“此事你我二人知道皆可,咱们可要将主子护好了。”
总算明白上朝之前,皇上吩咐内殿只留他们两个人的用意。
见这二人神神秘秘的提防起来,无忧只觉得奇怪,“这宫里难道不比从前清静了许多?你们在担心什么?”
问罢,就得两道相同的眸光盯住自己,看得她心上发虚!
“无忧,今日早上全城的百姓都知道皇上带着皇后一起回宫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说起那朝凤宫的六宫正主,素莹脸上的色彩飞扬起来。
仿佛一场夺宠大戏,就要在这后宫展开。
“这一点你们就放心好了,皇后娘娘是不会害我的。”无忧肯定道。
如果苏璟玉真的要加害她的话,在丹洲机会太多。
况且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她知道那个女子一心为了北堂烈,朝炎的皇后,确实只有她能做!
这点,无忧比任何人都肯定。
“暂且就不说这些。”
张适悠是个极度晓得察言观色,洞悉局势的人,兰花指一翘,往那殿外某处一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有心人,沈氏太后虽已不在,可她那留下来的侄女沈芸璃,却已经在璞麟殿外跪了一个多时辰了,这后宫呐……”
他话还没说完,外殿就传来一阵窸窣步声。
人是立刻警惕,端出总管的架子,厉声问道,“什么事?”
若非紧要,不得他吩咐,手下人是不会贸然进来打扰的。
就在外殿,一个凉如水的声音往里回道,“公公,柳御医刚去朝凤宫为皇后娘娘请了平安脉,皇后有喜了。”
岁月静好,因为你在身边
苏璟玉有了身孕?!
无忧不自觉从榻上站了起来,直觉两道眸光忧虑的看向自己,心里的滋味……
至少那滋味并非旁人所担心的那样。
张适悠瞧着她的脸色,再回首问外面来报的人,“你可是听清楚了?若错了的话,杂家剥了你的皮!”
外面的奴才被吓得说话都带着颤声,“奴才听得一清二楚,足足有一个月了,皇后娘娘差人去议政殿报喜,皇上刚下了朝,这会儿怕是都到了朝凤宫。彐”
听了这让人绝望的回答,张适悠挥了挥拂尘,“下去领赏吧。”
末了,内殿一片死寂……
素莹更是用颇为同情的眼神看无忧蜱。
帝王风流,更何况那是他名正言顺的皇后!
小人儿倒是觉得没什么,因为苏璟玉怀的肯定不是北堂烈的骨肉,只不过她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大张旗鼓。
难不成真要把海皇的孩子生下来?
直觉此事不会那么简单。
再言就算苏璟玉真的有此念头,恐怕北堂烈也不会轻易答应。
但若非她为了北堂烈,也不会去碧渊海,更不会以自身去勾丨引海皇沅。
那日丹洲下沉,亏得苏璟玉早有准备,暗中将自己居所和沐君白所去的地方打通,让他们有机会逃出升天。
哪怕是在回来的路上,苏璟玉对夏无忧的态度也和从前再不相同。
所以对她的顾虑,无忧也早就解除了。
只是她此行代价太大,海皇沅在临死前的那一刻,是多么的丧心病狂,她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老天真是太弄人。
想了好一会儿,无忧才回过神,抬眸发现两双眼关切的看着自己。
她人是微有诧异,随即立刻反映过来。
“张公公。”她先对张适悠笑道,“皇后娘娘有喜了,你身为总管不准备去打点一二吗?”
张适悠不是不知道,只是顾及着小人儿心情。
怎么说皇后也是正宫,如今夏无忧连个名分都没有,旁人看了,都真真为她着急!
得了她的话,张适悠讪讪笑了笑,小心翼翼道,“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无忧冲他点头,眼睛弯得眯成一条缝,丝毫看不出伤心。
但即便如此,张总管还是在素莹的低声咒骂中退出璞麟殿的。
末了,只剩下两个人,还不得素莹开始安慰,无忧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报了一堆的菜名,也将她使唤走了。
她的肚子要瞒好,只怕苏璟玉更是。
※
璞麟殿外,张适悠急匆匆的刚窜了出来,就被跪在外面的沈美人拦住。
如今的沈芸璃,再也没有嚣张跋扈的资本。
沈家一派被清除,沈太后更命丧火海,她现在就是个人人唾弃,连宫中奴才都不待见的美人。
听说,在皇上还没回宫时,已经受了不少苦。
“沈美人,您这是何苦呢?”
张适悠将哭花了脸的沈芸璃搀扶起来,好歹她也是主子,再落魄也不能让她给自己跪。
“张公公,我知道以前是我太专横,仗着姑母撑腰,得罪了不少人,可是我对皇上是真心的,张公公,求求你,能不能让我见皇上一面?”
沈芸璃说得声泪俱下,哭得更是梨花带雨。
自她知道皇上回宫,也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有余。
这人呢,可怜,但是决计不值得总管可怜。
你以为这沈芸璃是真的晓得错了?
恐是今日她重得圣宠,明天就能在后宫闹出几条人命来!
张适悠看得太仔细,加之璞麟殿里的那位主儿有了身子,皇后也有了身子……
对了!
他灰白的眼珠转着转着就倏的定了下来!
扶着沈芸璃的双臂,他幽幽叹了口气,“您有所不知,皇后有喜了,恐怕今日皇上是不会太早回璞麟殿的,您先回吧,有机会,老奴一定向皇上禀明一切。”
“你说皇后有喜了?!”
“是啊。”张适悠眯眼,从褶皱里挤出一丝怪笑。
他再装作同沈芸璃推心置腹那般小声道,“谁能想到呢?这次碧渊海一役,皇后娘娘立下大功,沐泽皇恩,已经有了足月的身子,这会儿杂家要赶过去打点一切,沈美人,还是赶紧回美人香居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面色苍白的沈芸璃,如那秋日里树枝上的残叶,只消凉风一阵,便被吹得无影无踪。
苏璟玉竟然有了身孕!!
※
午后的璞麟殿,檀香袅袅,丝丝漂浮在宁然的寝殿,为那嗜睡的人儿,多助了几分好眠。
北堂烈从朝凤宫回,得知无忧用膳之后便又睡下了,便只在外殿,屏退了其他人,只留素莹问话。
他吩咐得仔细,从说的话的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出他对那女子的在意。
可是……
也不知是许久没有回宫,还是平日在璞麟殿里对这些奴才太纵容,北堂烈说了大半才发现,跟前这奴才仿佛是在出神?
就是每日早朝,群臣对自己都只有洗耳恭听的份,难得遇到个不怕死,他不免提起话音再问,“朕说的,你可有听见了?”
忽然转而阴冷的话语响在殿中,让那心存不满的人不由颤了下。
对北堂烈,素莹定然是畏惧有加。
但只要她想起无忧,想起从前那人儿与皇上所经历的一切。
即便眼前这个男人受到世人膜拜,更视为圣皇,于夏无忧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皇上!奴婢有事不明,想请教皇上!”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素莹忽然定眸直视了去,果决请道。
这就有趣了,北堂烈眸里溢出笑意,也不准她,反而问道,“你觉得朕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北堂烈?
朝炎史上最圣明的君主?
素莹眼眸里流转着不解,她只是个小小的紫衣宫婢,哪里有资格去妄自评价。
面前被金丝龙袍衬托得面容俊朗无匹的男子含笑望她,再道,“朕知道你有这个胆子,但说无妨。”
顶着无形巨石,素莹骑虎难下,酝酿了良久,终于启声,“皇上自然是圣主明君,但这些为皇上歌功颂德的词句将来会有无数史官记下,流芳百世,奴婢只说奴婢看到的。”
她一开口就让北堂烈眼中笑意更深,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不太喜欢只听好话的皇帝。
“继续。”
沉了一口气,素莹接着道,“奴婢年幼入宫,先后伺候过四位主子,有幸在璞麟殿当差,算是皇上身边的人,就是平日遇上哪位娘娘,都对奴婢们客气有加,这份皇恩是别人求不来的,可是也因为如此,奴婢能够看到与平常不同的皇上。”
也许帝王是要比寻常人更加无情。
手段心计,谋略远见,若这些让人洞悉了先机,差池之下,丢的就是自家的河山,更甚自己的性命。
所以帝王无情,亦是情有可原。
“奴婢所见到的皇上,对无忧有情有义,生死不离,可是,皇上既然已经有了无忧,为什么还要宠幸皇后——”
宠幸皇后……
这四个字被素莹亲口说出来,她心里的所有疑惑就突然都迎刃而解了。
那是皇后啊,是北堂烈名正言顺的妻!
蓦地跪下,素莹垂下脑袋认罪,“奴婢知错。”
北堂烈笑着看她,并未动怒,末了,意味深长的说,“连你都看得出朕对无忧的感情,所以……”
所以……
他起了身,明黄的袍子拖了一地,再对她挥手示意退下,便独自往内殿行去了。
素莹对那背影毕恭毕敬,心里回味他的话。
连她都看得出他对无忧的感情,所以……?
忽然之间,她仿是有些明白了。
※
一片阴影将床榻上的人儿笼罩住,许是感到些不同,无忧浅浅翻过身来,抬手揉着眼睛,然后看清楚站在床边端详自己的北堂烈。
接着,长久沉默的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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