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明天叫我……”
“知道了。唉,明知道熬夜以后起不来,你也不改改……”
“……情况……特殊嘛……”
就这样,凌晨两点半的秋夜里,两个男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走向他们的床。几十分钟以后,即使在沉睡中也牢牢抱紧对方的男人好像做了什么恶梦,紧皱眉头的他断断续续说出梦话。
“……陈醉……陈醉……别走……”
十月一号无疑是个大日子,尤其适宜婚嫁喜事。而参加婚宴也实在是一件开心的事,尤其两个主角都是跟自己关系密切的亲友,和新郎新娘同桌而坐的几个人自然少不了祝福恭贺,顺便还得帮忙挡一挡其他朋友敬来的酒。
身为大哥的陈醉担负了主要任务,王海涛作为得力干将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不时的低语似乎商量着什么,没有注意桌上的话题渐渐转到他们俩的身上。
“哥,你倒是发表一下意见啊。”
“……啊?你们高兴就行了。”
“哈哈!”
“呵呵……”
“陈醉,我们可是在说你和海涛哥呢。”
今天显得分外漂亮的新娘忍不住插话了,眨着眼的陶一比起往常的豪迈多添了一分精灵可爱:“海涛哥,你也是的,自己不急就算了,认识那么多人,介绍个好点的给陈醉啊。”
“……我认识的人是不少,但都是酒店的客人——携伴儿的,蜜月套房里住着呢。”
王海涛老不正经的开着玩笑,陈醉也温和的微笑起来:“我不急,还是先关心关心水灵吧。”
“我有,这次他抽不出空嘛。谢谢关心喽,下次一定带人来。”
水灵正襟危坐做出了老实的回答,向来话多的她今天比较沉默。
“海涛哥,你那个经理好像也很做了几年吧,经验丰富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投资自己当老板?”
“扬扬,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陈醉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人,王海涛轻轻摇头,说明陈扬并没有事先跟自己提过,陈醉才问出嘴里的这句话。
“哦,一个朋友想拉我合伙开酒店,资金绝对没有问题,只要我们出三成就占一半股。海涛哥做这行有经验,有你加盟我倒可以认真考虑。”
“……认真的吗?你们想在哪做?”
“就在这儿,各方面的熟人都多一些嘛。岳父岳母都想要一姐回来,我那边的公司迟早也得卖了,反正是要转行,当然早点打算的好。”
“陶小妹,你舍得回来?”
“嗯,做完今年我就不跟那边续约了,这边的一个杂志社我已经去谈了,应该没有问题,虽然钱少一点,爸妈他们开心就行了。”
“呵呵,你有什么问题,虎父无犬……女嘛,你在这边的小杂志社是屈就了,难得懂事了嘛,知道心疼老人家了。”
“呵呵……”
同桌的老人发出幸福的笑声,头发已经全白的老作家拍着王海涛的肩膀做出评语:“你这张嘴啊,讲的话就是好听。可惜我没有第二个女儿,呵呵。”
“海涛真是个好孩子啊,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这次发言的是陈氏兄弟的老娘,坐在首位的她正在享受多年来吃得最高兴的一顿饭。
“看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王海涛还是那张笑嘻嘻的脸,陈妈妈却微微叹了口气:“咱们家总算熬出了头,我的两个儿子能有你这种朋友也是福分啊。人家都不来的时候,你还经常往我们家里跑,每次逢年过节都花钱买东西来看我,我可一直记着呢。”
“诶,您就别夸我了……我哪有您说的这么好。”
“是啊,妈就别给他戴高帽了,看他得意的样儿!哼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
“扬扬!你看看你!赶紧给你海涛哥道个歉!”
“妈,我开玩笑呢!这么认真干什么啊。”
桌上的对话如此进行着,桌布下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却僵硬了起来,属于王海涛的那一只悄悄放开了,另一只反而加大力度握住了他的。
有些尴尬的表情渐渐舒展,王海涛笑着搭上了陈扬的话:“是啊,我们兄弟之间开下玩笑,您就别当真了。”
“唉,玩笑也得注意注意,扬扬就是这么不懂事,都做大人了还这样,多学学你哥……”
“妈,来吃点菜,您早上没吃的吧?”
陈醉立刻截住了母亲还要继续发表的感慨,弟弟的脸色好像已经有点不对劲了。自从弟弟上了大学以后,回来的日子就不多,跟母亲的关系始终像隔着一层什么,父亲那里更是一次也没有去过。他知道,弟弟一直介意家里的那件事,对父亲、母亲,甚至包括身为双胞大哥的自己都跟事情发生之前不一样了。
从高三那一年开始,弟弟最亲密的人只有阿一,所以当年紧紧跟随着阿一报考了同一所大学。
阿一和弟弟一起离开的时候,是他和王海涛亲自去送的,那时的阿一应该还是恨着自己,但大部分眼光已经放到了弟弟的身上。
时至今日他仍然无从考证,他和阿一的感情到底死于哪一年的哪一天,也许只是在阴差阳错的现实里面静悄悄的无疾而终了,他甚至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为此流下一滴眼泪。
曾经哭过的记忆非常少,每一次都是在海涛的身边,只有在那个温暖安心的怀抱里面,才能释放责任之外的情感。海涛的手还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却对心底最深处的自己产生了疑惑……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需要才牢牢握住这个人的手呢?
“海涛,陈醉,你们两个都要加把劲啊,现在的好女孩不多了,条件再好也不能老这么吊着。”
又一次被人提到这个话题,这次是母亲大人亲自开了口,不得不有所回应的陈醉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大口才勉强笑了笑:“嗯,我们都会努力的。”
“……别喝了。”
同样挤出一点笑容面对众人的王海涛在他耳边低声劝告,下一刻却因为他难受的表情更加紧张起来:“不舒服?你真是的……来,慢慢站起来,我陪你去……”
被扶到厕所的陈醉恶心了好一阵才能吐出来,稍稍舒服了一些的他洗干净脸才跟王海涛一起回到桌上,还好大家的话题已经转了方向,开始一个个轮流祝福新郎新娘。
轮到陈醉的时候,他在王海涛的监视和众人的同意下用饮料代替啤酒,带着虚软的微笑说出了自己最真心的话:“扬扬,你要好好照顾阿一,我……我们从此以后就把她交给你了。”
第七章 时间谜语
这是一个气候怡人的秋季,新婚燕尔的夫妻正适合进行蜜月之旅,婚礼后的陈扬和陶一只在家里逗留了一个晚上,就如同每一对新婚夫妻那样扔下朋友跟家人乐呵呵的跑路了。
水灵再过几天也要回到她自己的公司上班,除了陪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跟王海涛和陈醉多聚聚。无论经过了多少时间,友情的浓度仍然不变,笑谈着说起过去的他们仿如再次重回那个青涩而温暖的年代。
正说起王海涛小学考试老不及格的事儿,他的电话就响了,原来是家里人叫他去接一个外地的表舅,说是全家人趁放假过来玩。陈醉和水灵看着他充满歉意的脸,不约而同的微笑起来:“快去吧…你这是什么表情。”
“嗯,待会给我电话。”
“知道了。别让人家等你,快走吧。”
目送眼前带着一点无奈和不甘的身影离开,陈醉脸上的笑意慢慢扩大:“……唉,这个人啊……”
水灵颇有兴致的注视着他,顺口问了一句:“大陈哥,海涛哥的那封保证书还在吗?”
“……嗯,还在呢。”
“真羡慕你们啊……”
这句仿佛不着边际却又语意暧昧的话让陈醉猛然回过了神,对面的水灵却露出微带神秘的笑容举起手中的杯子:“来,我以茶代酒,祝你们长长久久,甜蜜幸福!”
陈醉沉默了好几秒才放松了僵硬的面部,苦笑着跟水灵碰了碰杯:“谢谢……我跟他……有这么明显?”
“也不是,我比较敏感一点……”水灵眨眨眼睛继续那神秘的微笑:“放心吧,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我也坚决对外保密。不过,作为交换……给我说说你们的事吧。”
陈醉一贯的温文尔雅终于略失方寸,稍稍有些尴尬的他只好移开视线先喝了口茶,水灵善意的笑声是那么无邪:“呵呵,大陈哥,我第一次发现……你蛮可爱的哦!怪不得海涛哥对你死心塌地……”
这下连脸颊都变热了起来,陈醉不得不低声开口:“好了,水灵,你就别逗我了,还有……谢谢。”
“……你已经说过了。”水灵也收敛起玩笑的口吻,很认真的再次举杯:“真的祝福你们。海涛哥是好人,你也是好人,我这个做妹妹的看到你们平平安安,还能活得开心就是最好。”
“……谢谢。”
“哎呀,都第三次了!”水灵做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们就别再肉麻了好不好!你别想转移话题哦,我想知道你们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也记不清楚,都那么久了。”
“哦……”水灵恍然大悟般拉长了语调:“原来你们‘那么久’了!海涛哥真是痴情哦,他好像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被水灵这么一调侃,陈醉更是窘得没词了,只好拿出哥哥的架子严肃起面色:“水灵!别闹了。”
对面的小妹突然安静了下来,陈醉又忍不住后悔起自己刚才说的,仔细斟酌一下才再次开口:“……水灵,其实我现在很高兴,真的……我以为这辈子都不能给别人知道,尤其是家人和朋友,但现在……对不起,水灵,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你竟然这么轻易就原谅了我们。”
“……原谅?”水灵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们犯了什么错?要谁来原谅?大陈哥,你就别给自己乱压罪名了……海涛哥呢?他也这么想吗?这样你们多累啊。”
“他说的跟你差不多……但我做不到这么豁达。”
陈醉皱着眉头喝下一口已经冷掉的茶,仿佛连笑容也带上几分苦涩:“不管自己怎么宽心,这事能让我妈知道吗?能让他家里人知道吗?还有扬扬……阿一,所有其他的同学朋友同事领导……水灵,这里是中国啊。”
“那你们将来怎么办?你舍得跟海涛哥分手?那么多年的感情……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海涛哥还不疯了?他对你可是掏心掏肺的好,连我都看得出来。”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问题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对他不公平。”
陈醉迷惑的眼神透过光滑如镜的玻璃窗仍然看不清自己,无声的叹息之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正如他对水灵说的,有些问题的答案已经被时间腐蚀,又或者是他不想问也不敢问,害怕那个最终注定会被揭穿的谜底。害怕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彻底分清友情与爱情的界限,害怕对那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竟然只是依赖与利用,更害怕有朝一日会伤到亲人和朋友,最初想成全一切最终却摧毁一切。
从什么时候起,陈醉就只能是一个做着所有“该做的事”的人,陈醉喜欢什么,想要的是什么……这些疑问早已在时间的河流中遗失殆尽。在这个有着十几亿人口的国度里,“陈醉”只是一个小小的符号,如今连这个符号的释义也随风而逝了。也许是因为丢弃得太久,所以再也找不回来了,即使跟最爱自己的人近在咫尺,也只能在对方身上寻求曾经存在的自己所留下的最后一点残像。谁是我?我又是谁?这个曾被无数哲人自问过的难题对他而言仅仅是一种讽刺。
“爱情”又是什么?他没有询问的资本,他只是被动的接受着那个唯一肯为他付出一生光阴的人。他能够意识到的一点是:这份接受可能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任性,只有在那个人的身边,他能确确实实的“享受”。无论心境还是身体,他可以轻松下来并被照顾,但如果仅仅因为这样,那个人才得以成为生命里不可代替的一部分,一直依赖着对方的自己就没有付出过与他同等的“爱情”。
一个连自己也找不回来的人,却在这里思考有关爱情的问题,陈醉自嘲的笑笑之后掉转了视线。水灵及时的提起另一个话题,他也很快的跟上,这段被思维隔断而暂停的时间才得以继续前进。
当他们一起离开这间茶室处身于人潮之中,边走边谈的水灵说起了那对新婚夫妻。仿佛只是一句玩笑话,水灵让陈醉好好看着弟弟,不准让他拈花惹草,陈醉也笑着回答说“一定”。嘴上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