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还未过去,零下三摄氏度的天气里,说出来的话都会随时变成白雾。
韩默言站在白雾的那头,没有波澜的眼眸望着她。
就像很多年以前,永远冷清到极致的言辞和目光,而这里,也还是那个她呆了多年的办公室。
前几天那个会陪她看电影吃饭,会跟她说“你已经是我妻子”的男人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再也寻觅不到。
韩默言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为什么不跟我说?”
陆染忽然抬眸:“你在乎她么?你很在乎她么?”
韩默言皱眉:“不是这个问题。”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问题?如果我强迫转院的是个与你毫无相干的陌生人,那么此刻你还会在这个质问我么?”陆染同样平静的反问。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韩默言顿了一下,沉声:“是我在问你。”
陆染随手翻
着桌上的文件,笑:“这不是你教我的么?”
——最好的回答不是辩驳而是用另一个问题让对方哑口无言。
韩默言曾经亲口教给她的,并且在谈判桌上身体力行为她上课。
那是她曾经迷恋的模样,他的沉稳他的睿智和他的冷酷。
可是现在……陆染只想笑。
韩默言一时沉默,她的咄咄逼人和犀利都是他教会的,那现在这个样子……又何尝不是他导致的。
他的沉默落入陆染的眼中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韩默言对她无语了么?还是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善良,不温柔,不温顺,尽管她很想努力的做好韩默言的妻子,可是……她还是无法彻头彻尾的改变自己,她终究还是那个陆染,再隐忍再强迫自己骨子里还是揉不进半点砂。
她可以容忍韩默言对她的感情多年视而不见,却没法接受在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不,是没法接受那个人竟然还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面前宣告她对韩默言的所有权。
换做几年前,她恐怕……
陆染垂下眸,音若叹息,带些许轻嘲:“别再追问我了,即使再问也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我讨厌她,我不想见到她,我无法忍受她在我生活圈里出现的一刻。”
韩默言:“所以你强迫她转院?”
陆染合了一下眸:“是。她的父母对你告状的时候说的有多恶毒,我就有多恶毒。”
“陆染!”韩默言拧眉,“他们并没有说你的坏话。”
陆染站直身,交叠着的双腿撤开,深黑色的眼睛望向韩默言,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激动的情绪:“Who care?你根本不能理解我有多讨厌她。我恨不得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的眼眸里像藏着一团热烈的火焰,越烧越烈,“韩默言,说到底她的事情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她死了也轮不到你来送终!”
韩默言的脸色很明显的沉了下来。
可陆染却莫名升起一种快感,即便这种话语锋利的像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可是……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她早就想说出来的话,哪怕这种话会撕碎他们之间最后的那层伪装,也顾及不了了。
韩默言大概真的不明白,陆染此刻有多难过。
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场合因为这样的事情,同他对峙。
是的,她可以解释,她可以把一切推到陆齐身上,或者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给彼此一个台阶,又或
者打个含糊的借口,甚至可以伪装不在意的去探望庄静,都比现在她所作的更好。
可是……不想、不愿意。
她到底还要伪装多久?
她到底还要违背自己的心多久?
即使明明知道成功近在眼前,他们的婚礼很快就要举行……然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无法忍受。
虚假的幸福,伪装的笑容。
到底又可以持续多长时间。
也许她等就是这一刻,那个韩默言发现她内心的时候。
她是陆染,不是谁的替代品谁的替身,更不是个渴求他垂青的可怜虫。
她可以毫无所求的喜欢他这么多年,可以在这么多年的冷漠对待后选择离开,却不能接受他在允诺在一起之后,是因为同情抑或是在他被人刺激了之后……
良久,韩默言轻启薄唇,吐出了四个字:“我很失望。”
陆染蓦然抬头:“你失望什么?”
韩默言揉着鼻梁:“对你。”
出乎意料的,听到这样的话,陆染竟然没有觉得多心痛。
大概……是因为她早就预料到。
陆染站直身,掏出手机:“我先打电话给妈妈让她取消婚宴。”
韩默言走近,一把夺过陆染手里的手机。
陆染皱眉:“还给我。”
韩默言的语气里有愠怒:“你在做什么?”
陆染:“取消婚宴啊,既然你对我这么失望,那么婚宴最好先取消掉,万一中途新浪逃跑,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不受控制的,她的话越来越刻薄。
韩默言终于生气了。
紧抿的薄唇勾出锋利的弧度,他的脸色越发阴沉:“陆染,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跟我结婚。”
陆染只觉得荒唐:“不想跟你结婚我在你身边耗了这么多年?”
韩默言:“那为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你总是第一个想到要取消婚礼?至于庄静……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么?”
不等陆染回答,韩默言接着说:“我最生气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我,我知道你去问了明垣,他跟你说了我和庄静的事情,可那又代表什么……你无法忍受庄静存在的原因是你自始至终都觉得我会随时抛弃你跟着庄静走。”
全部说中。
只是……韩默言,人心不是机器,不是我相信你,就可以不在乎。
如果不是太过在乎你,我为什么要去在乎她?她的存在与否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陆染平静了一下
,声音冷硬:“把手机先还我。”
韩默言把手机递还给她。
陆染接过塞进包里,转身出门:“韩默言,我信你,只要庄静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会什么事情都没有的。”
韩默言皱眉,来不及说一个字,陆染已经甩门走了出去。
陆染,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就算他和庄静之间有什么,也都是过去式,他不会再和庄静在一起,绝对不会。
*******************************************************************************
再打电话给陆齐,陆齐的声音明显有些歉疚。
陆染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他,转院并不是太过分的事情,庄静中途恶化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在电话这头问陆齐要到了新医院的地址,陆染第二天一早就去了。
陆齐很厚道,选择的医院不比中心医院差。
循着地图找去,陆染正撞见坐在轮椅里被母亲推着的庄静。
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却依然精致美丽,双腿藏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浑身上下透着娴静和凄楚的气息。
看见陆染,她并不显得吃惊,反而有种早已经预料到的感觉。
这让陆染觉得非常不舒服。
她太笃定,无论什么都好像在她的掌握中。
陆染决定先入为主,对庄静母亲道:“您好,我叫陆染,是韩默言的未婚妻,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对庄静说可以么?”
庄静的母亲明显有些戒备的看着她,好像生怕她会伤害庄静。
陆染对此视而不见,她是庄静的母亲,这样的态度无可指摘,她也的确是来者不善。
庄静倒是回过头,声音温和的说:“没关系的,妈,让我单独跟她说话吧,我没事的。”
这样的姿态,就连陆染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实在很像反派。
抿了抿唇,陆染想,如果庄静这样的是纯良女主的话,她一点也不介意做恶毒的反派。
空旷的楼梯口,寂静无声。
庄静摇着轮椅看向陆染,语气淡淡:“陆小姐,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么?”
陆染双手抱臂,靠住墙,微微抬眸,“我和韩默言已经打了结婚证,你要看么?”
庄静:“那么恭喜你了。”
庄静依然保持着平静,但是在陆染的紧盯之下,还是留意到
了她那一闪而过的愤恨。
陆染轻笑一声:“所以,这次我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你离我丈夫远一点么?你的伤不用担心,你可以安安稳稳的呆到你痊愈,然后……该去哪里去哪里。再接近的话,你就会沦为被人诟病的第三者,到时候为了维护我的家庭,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让大家都不开心的事情。”
话语里是一眼即明的威胁。
庄静突然一笑。
陆染有些摸不清头脑。
庄静眨了眨潋滟的眸,也不再披着那层伪装,几乎是犀利的问:“韩默言知道你来找我说这些么?”
陆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庄静垂眸:“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不是代表着就连你自己都不放心你的婚姻么,如果你足够相信,相信他爱你不会离开你,那你又何必来找我?甚至做出这种可笑的威胁?”她下定论,“归根到底,你不信他,也不信你自己。陆小姐,你很可怜,我同情你。”
陆染几乎要被逗笑了。
“庄静,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需要你的开导,做好你该做的就够了。”陆染冷冷道,“我和韩默言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你以为你是谁?”
陆染的回答很强硬。
对此,庄静只是笑了笑:“……而且,陆小姐,你难道不知道韩默言最讨厌欺瞒么?如果他知道你今天……”
陆染打断她:“对,他最讨厌欺瞒,所以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庄静一怔,脸色的表情变了变,最后定格在一个诡异的笑容上。
“他不会原谅我,可是他还是会同情我……”
她勾着唇,对陆染伸出了手。
陆染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然有些迟了。
庄静拔高声音蓦然尖叫了一声,然后拉住陆染的衣袖,单腿向下一踢,接着拽住陆染整个人连着轮椅滚下了台阶。
陆染反应不及,也被扯了下去,后脑重重撞上地面。
不省人事之前,陆染最后看见的是庄静略显疯狂的面容,那上面沾满了的怨毒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完结TVT
10月份书上市,上市之后才能放出来
☆、完结章
三九章
她讨厌的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是……
只是略一思考,大脑就痛得不行;像是要裂开。
睫毛挣扎着颤动;好痛……浑身都痛。
“小染,小染……你醒了么?医生;快点来!我妹妹好像醒了!?”
谁的声音……?
匆忙的脚步声合着仪器和点滴的声音传来。
刚才说话的是;陆染动唇,声音极其沙哑:“哥……”
睁开眼睛就看见陆齐焦灼的表情;他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甚至连下巴上的青渣都没来得及刮掉。
这让陆染想起了过去她跟人打架重伤住院的时候;陆齐也是用这样的表情看着她。
看她醒来;陆齐激动的按住她的肩膀:“别动;别说话……等医生给你检查。”
陆染乖觉的闭上了眼睛。
昏迷之前的一切犹如过电一般重演;庄静伸过来的手;那让人猝不及防的力气,以及最后那怨毒的表情。
像断了层的蒙太奇电影,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桌上有刚煮好的白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检查完毕,陆染坐起身,头和右手臂上都绑着绷带,极其凄惨,痛得好像浑身上下都不是她的。
陆齐端起碗,一勺勺喂给陆染。
“你昏迷了两天了,妈昨天守了你一天,今天受不住跟我换班先去休息了……”陆齐边喂边交代,“对了,杜寒说等会会来看你。”
又吃了几口,陆染推开勺子,定定看着陆齐:“那韩默言呢?”
陆齐沉默了一下。
只这一瞬的沉默就足够证明某些事情,陆染:“庄静呢?”
陆齐:“……还在抢救。”
所以,韩默言选择在庄静那边?
蔓延进心口的除了酸涩还有几乎绞痛了她心脏的疼痛,无法呼吸。
陆齐放下碗,看着陆染:“庄静中途醒了一次,嘴里叫着‘别推我下去……’……”
陆染不是笨蛋,结合起来,再加上庄静那一声诡异的惨叫,一切都很明了。
这个女人……在陷害她……
陆染抬起沉沉的眸,问:“是不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把她推下去,而且还很不走运的被她拉着摔了下去?”
陆齐:“我相信不是你。”顿了顿,“要害死那个女人根本不用你自己动手。”
陆染用只是擦伤的左手撑着脑袋,轻叹道:“你是我哥,无论我说什么你肯定都信,可是……”
陆齐起身:“我现在去把韩默言绑过来。”
陆染扯住他的袖子:“不用了。”
她轻笑一声,却不知是在笑谁。
“韩默言对我很失望。”她松开手,将脸埋进手掌中,“而我对他……也很失望……”
陆齐坐回原位,温暖的手掌抚摸着陆染的背脊,半晌寂静。
杜寒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巨型果篮,说了好些趣事,陆染抿唇,却笑不出口。
倒是陆齐扯住杜寒,嘘声示意,于是一个人的沉默变成了三个人的沉默。
陆染实在不好意思,表示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陆齐和杜寒见她是真的想独处也没再硬留。
陆齐和杜寒都走了,特护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烟。
陆染深吸一口气,躺下睡觉,可是脑袋和身上的伤还是隐隐作痛。
辗转到深夜,有人推门进来。
陆染起身,就看见韩默言那张略带疲惫却依然英挺犹如刀刻的脸庞。
讽刺的话就在嘴边,可是说不出口。
她什么也不想说。
这次,韩默言连寒暄都懒得,径直问:“是你推庄静下楼的?”
病房里并没有开大灯,只点着两盏小灯用以照明,橘色的灯光挥洒,却没能给韩默言身上带来哪怕一点的暖意。
他看起来冰冷而尖锐。
就像他出口的话。
他甚至不问一句她的伤如何。
庄静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