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乔睿不在,他们三个就常常在一起,画画,吃饭,买画材。
日子一天天过去,联考也就到了。
联考到了,就意味着今年的这届画室又要解散了。
杜临最是个受不了分别的,尽管和这一班的同学都不是很熟,但是真正到了分别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舒服。
但是叫他继续留在这里,他才不愿意。
那天吴媛问他:“联考完还会来吗?”
“回来吧,想参加北京学校的校考。”
“哦,我也回来的,到时考试一起。”
“行啊。”
计划不如变化快,在家里参加完联考之后,就该过年了。
按照家里的意思,杜临外出考试得有个做伴的,要是没有,王静美可以请假陪着。
杜临炸毛道:“我又不是小孩了,你们少管点能怎样!”
杜祥斌把筷子往碗里一戳:“现在是关键时候,不能再跟去年似的放羊,去年就是太相信你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婆在桌底下踢了一脚。
现在考生为大,尤其不能刺激。
杜临板着脸,道:“说来说去,还是嫌我考的不好了,去年我是没好好努力,但今年你们没看到就别胡说八道,我熬夜的时候你们看见了?我画室里为了占个好位置天天早起你们看见了?”
“你爸那张嘴你还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天天念叨你,见着儿子面了还不能说两句了?”
“那也得听听说什么啊!不能刺激人啊!你们这样说我的努力就这么不值钱么!”
“行行行,儿子别生气,老爸错了啊,吃饭吃饭,来,给你一根鸡爪子吃。”杜祥斌嬉皮笑脸地夹了一根狰狞的泡椒鸡爪放儿子碗里。
杜临微微蹙眉,迟迟不下筷子。
“还跟你爸生气,好好吃饭。”王静美也给他夹了一块辣子鸡块。
杜临艰难开口道:“……我不吃辣椒。”
“嗯?怎么了,你不是最爱吃辣的么,外面的麻辣烫不干净,叫你少吃点你不听,在家这两天就让你吃过瘾。”王静美不以为然道。
“唉……哎呀,”杜临面对一桌子辣味的菜,愁眉苦脸,“我不能再吃辣了……”
“怎么了?”王静美一脸狐疑道。
“你该不会是……”杜祥斌一脸了然地迟疑道。
杜临跟他爸对视一眼,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家里的两个男人顿时心照不宣。
十男九痔,杜临在校考快开始前得了痔疮。
王静美要他去看医生,杜临死活不去,宁愿坐立不安也不去丢人。
杜祥斌没办法,买了痔疮栓之类的一堆药品回来,晚上等儿子洗了澡要给他上药。
杜临刚打开浴室门看见外面拿着药的杜祥斌就立即把门关上了,隔着磨砂玻璃门在里面抓狂道:“我不用你上药!我自己来!”
“当我愿意管你!这个药给你放架子上了!你用的时候看看说明书,小管子用的时候注意点!”杜祥斌乐得撂了挑子,接着又嗤笑道,“现在害羞了,你小时候光着屁股蛋还是我给换的尿布擦的屁股!”
浴室里传来拍水声,知道儿子急眼了,杜祥斌偷笑着回了卧室。
一回去就见老婆瞪他:“你惹他干嘛!快考试了他变着法的发脾气,都是你给惯的!”
“这脾气怎么了,像你。”
“滚,像你,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家过完年后,杜临就滚去艺考了。
王静美千叮咛万嘱咐的把他送上了车,还跟司机嘱咐路上照顾着点,杜临哭笑不得地把她赶走。
王静美绕道车窗边上对儿子说:“到地方了就给家里打个电话,下车前提前联系你同学让他们接你一下。”
“嗯,知道啦,你回去吧,车马上就开了。”
“行李自己看着点,别被人拿错了!”
“我知道啦!”
他第一站是济南,一下车就摸不着方向,之前骗爸妈说是有同学在这里会合,有个鬼同学!他一个都不认识。
先找了家旅馆住下,然后吃了点东西,就出门打车去铁道技术学院的报名点看学校了。
山东有三大考点,济南青岛潍坊,这三个考点各有优势,适合不同人群,济南的学校比青岛多一点,又比潍坊少一些,就质量来说,不如潍坊的杂乱参差不齐,也不如青岛的那么拔尖,所以很适合新生过来练手碰运气,而老复读生都奔着另外两个考点去了,很少有在济南的,所以也很适合杜临这种才复读一年的考生过来考几个保底学校。
杜临在这个破技校转了一圈,挑了两个北方的学校报了名,然后优哉游哉地随着人流出去找站牌。
他第一次独自逛济南,以前来都是杜祥斌开车过来,所以他对公交路线不是很熟。
在站牌研究了一会,他决定先坐车去山师东路买点画材。
到山师东路暗沉的天已经彻底黑透,路两边有好多摆地摊的,他被人挤来挤去的随便逛了逛,一路步行到金逸画廊。
他向来不爱随身带画材,都是走哪扔哪,去哪现买,这次是王静美给他收拾的画板包,不重,缺了点东西。
他买了一套新的水粉笔,又要了一把小刀,店员建议他再买一盒备用刀片。
他笑了笑:“不买了,太累赘,不然先掉的肯定是备用的。”
店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对着杜临这张面带笑容的脸,面上红了红:“照你这么说,这不是备用的,而是‘备掉’的!”
开了两句玩笑,杜临去那边结了帐。
没什么事了,他也不困,不想这么早回去,于是又溜达上了那条街。
到处都是人,人人结伴而行,像他这样独自出来的还真不多。
刚过完年,没来由的有一种萧索的感觉。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刘乔睿打电话。
刘乔睿那边响了好几下才接起来,声音听起来很沉静:“喂。”
“小师傅,是我,我在济南考试呢,你在哪呢?”杜临看着人群随意地问道。
那边顿了顿,“我在潍坊。”
“啊?”杜临惊讶地顿住脚步,“你在潍坊?跑那去干吗?”
“……带学生考试。”
“是我们画室的吗?”
“嗯。”
“过几天我考完这俩学校也过去!你们住哪儿?”
“南湖。”
“嘿嘿,行,我到了那边给你打电话。”
第十四章
杜临简直心花怒放,他一想到刘乔睿也在外地,不久就可以见到,立刻觉得心里很踏实。
于是在济南匆匆考完两场就火速赶往潍坊了。
他一下汽车就给刘乔睿打了电话。
“要我过去接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去,等会快到了你在门口接应一下就行,我找不到地方。”
“好的,一会电话联系。”
当杜临拖着画板包和小旅行箱出现的时候,刘乔睿正从南湖正门口崎岖不平的砖瓦路上小跑过来,大冷的天他只穿了件灰色毛衣,里面是格子衬衫,露出两个领子和一点衣角,一个寒假不见,他的刘海似乎长了点,两人的发型差不多,都是那种非平头带刘海的利落发型。
刘乔睿替他拎了旅行箱,带他朝里走去。
“刘乔睿……”杜临东看西看,有点不确定地拉了拉刘乔睿的衣服,“我们住这里?”
“考生大部分都住这里。”
“哦。”杜临有点失望,这里看上去都是民居,而且条件一般般,怎么会都住这里。
等刘乔睿把他带到要住的地方,他才彻底无语了。
通铺,又见通铺。
没想到离开了山区,还能见到通铺?!
哦不,这还不算太通,只是房间大,里面的床三三两两地拼在一起,这样一间房可以入住好几个人。
杜临郁闷地把画板包扔在一边,站着不动了。
“饿吗?要不先吃个饭去。”刘乔睿看了看表,下午两点钟。
杜临点点头,刘乔睿从一个铺位上拿了自己的羽绒服套上,两人就出了门。
附近都是些小吃,也没什么好点的店,刘乔睿带他去吃土豆粉。
老板问他们要微辣还是中辣麻辣?
刘乔睿按照往常的吃饭习惯给杜临叫了麻辣,自己叫了微辣。
“不不,我要不辣的。”杜临连忙道。
老板应了一声,进厨房了。
“你不是很喜欢吃辣椒的么。”刘乔睿随意道,拿茶壶给杯子里倒了点水,摇了摇又泼出去。
“最近……上火。”杜临心虚道。
“哦,”刘乔睿给两个烫过的杯子倒上水,“济南的那两场考得怎么样?”
“哈哈,还不错,一个考场都是菜鸟!”提起考试,杜临眉飞色舞。
“嗯,不要把眼光局限在你的考场,你那一个学校有很多考场的,说不定只是你的考场上高手少。”刘乔睿说。
杜临佯怒捶桌:“喂喂,你能不能说点好的啊,去年我说考场上高手多没信心的时候,你说遇上高手很正常,现在又说这玩意,你到底是想叫我考好还是想打击我啊。”
刘乔睿笑笑,不跟他较真。
杜临撇撇嘴,对着刘乔睿他最厉害的脾气也就这样了,他知道要是像在家那样,这人肯定懒得理自己,更何况他怎么舍得对他乱发脾气,对着他,似乎连脏话都很少说了。
吃过饭两人又乘车去国际展览中心看学校,报名的学校都围成一个大环,人山人海的。
杜临为了看一个学校就朝前走了两步,结果再回头的时候刘乔睿已经不见了。
他想先找好学校再说,一会要走时再联系他,说不定过会他就会主动联系自己。
他转东转西,报了三个学校,想着从明天开始连考三天算了。
然后就掏出手机准备打给刘乔睿,他边走边翻电话薄。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回头,刘乔睿正站在他身后,两手抄兜一派闲适。
“你刚刚去哪了?”杜临问他。
刘乔睿却随意扫了一眼大厅,看向他:“报好了吗?走吗?”
“报好了……不过,我还想试试那个学校——”杜临指着正对面的那个报名点。
刘乔睿眯眼看过去,是XX大,他想了一下,道:“你刚刚报了几个?”
“三个。”
“要不先放放,回来再报。”
“可是过了时间就耽误报名了呀。”
“这个学校你可以不用报……”
“为什么?”
刘乔睿摸了下鼻子,说:“你还是打电话问问冯静,参考下他的意见。”
于是杜临打给冯静,冯静那边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实话实说:“甭想了,那个学校枪手多,你去了淹死里面。”
杜临满头黑线地挂了电话,愤怒地朝刘乔睿道:“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还叫我打电话!”
刘乔睿笑了笑:“那不是你叫我别打击你的么。”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那是在浪费我漫游费!”
“……”
白天刚从济南坐车赶过来,又马不停蹄地去报名,吃过晚饭回来杜临已是一脸倦色。
回到住处,已经有几个回来的,几人分别打了招呼,杜临都不太熟悉。
其中一个问:“他睡哪里?”
刘乔睿两手搭在腰上环视了一圈,又看杜临:“自己选吧。”
杜临说:“那我跟你一块吧。”
刘乔睿说:“我旁边有人了。”
“没事,我收拾一下跟他们挤一挤。”那个之前睡刘乔睿旁边的人说。
杜临立即跟那人道谢,心里却想着,便宜你了我还向你道谢。
在院子里用冷水洗了把脸,杜临进了屋一头栽进床铺里,然后又触电般弹起来。
什么味?
扯过被子不确定地又闻了闻,好像被子上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和一点点臭脚丫子味……
杜临心里膈应起来,盯着被子感觉上面无形中有很多脏东西在蠕动……
他没有洁癖,只是不习惯那种陌生的又感觉不好的气味。
刘乔睿早就躺进被窝了,此时翻过身来看他一眼。
杜临忍了忍,脱了鞋躺进去了。
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小声对刘乔睿道:“这什么味啊……”
刘乔睿距离很近地笑了下,鼻息扫过他面庞,也压低了声音道:“他天天不洗脚。”
杜临嘿嘿嘿笑:“我今晚也没洗脚……太冷了!”
刘乔睿说:“嗯,你不臭。”
杜临一怔,眨了眨眼,忘了要说什么。
刘乔睿又道:“你把羽绒服脱了盖在身上也是一样的。”
杜临嫌弃地又往下拉了拉被子:“不想脱衣服睡觉。”
“那你明天会感冒,这里只有一床被子,穿太厚乍一出去会很冷。”
杜临犹豫了一会,才不情愿地坐起来脱衣服。
他把羽绒服盖在上面,掖好被子,看着刘乔睿渐渐闭上了眼。
最后不知谁熄的灯,睡到半夜的时候杜临身上感觉冷了,房间里好几个人住,但是没有暖气,也暖和不了多少,窗外寒风还呼呼地刮着。
杜临醒了,脚露出去了一点,冰凉冰凉的,被子有点短,他蜷缩起身体,用羽绒服蒙住头,闷咳了一声。
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他睡在陌生的地方,一屋子的人除了刘乔睿对他来说都不熟悉。
在家的时候王静美曾抱怨道:“学个美术跑来跑去一点都不心净,要是学好文化课多好,在家好吃好喝地等着高考。”
今年他是认真的付出了,正忐忑不安地等待回报。
第二天杜临背着画板包早早出门了,他起床的时候刘乔睿也醒了,一直假寐,等该考试的人都走了以后,他才缓缓坐起来。
搓了搓脸,清醒了一下,便起床了。
他拿着一杯豆浆坐上公交车去国际会展中心,车上差不多都是考生,结伴而行,各种议论。
慢慢喝着豆浆,眼望着窗外,今天有点阴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雪,他记得每年的艺考总要下一场雪。
旁边有一对恋人边卿卿我我边拿着单子商量报名的事,男的说跟我考一个学校吧,我去哪你去哪,女的笑说再看吧,专业不如你好,不一定能考一块去。
后面还有结伴而行的几个人,在大声争论着素描技法问题,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刘乔睿鼻子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真是受不了。
他对这些有种莫名的反感与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