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微微一怔,端着酒杯不说话。
红娘子又倒了碗酒,连喝了两大口,脸上的英气更盛,让秦牧不禁想起了两句诗:谁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慢点喝,明天到了金陵城,还怕没酒给你喝吗?”秦牧劝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还有没有机会喝酒?”
“你喝多了吧,说这种丧气话。”秦牧说着要抢她的酒碗。
红娘子动作迅速地避开,碗中酒水一滴不洒,瞪了秦牧一眼后平静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不就是怕杀了他们,担心以后别人都死心塌地跟着鞑子一条道走到黑吗?”
“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我还知道什么叫打一棒给一个甜枣,你知道吗?”
“你有什么看法就直说吧,如果有道理,我一样会接受的。”
红娘子不自觉地学着他揉了揉巧儿的小脑袋,才开口道:“在武昌的时候,很多北方的官员主动投奔,你都酌情录用了,这是一个甜枣。那你的大棒呢?到了江南,这些人可没有主动来投降你,现在你打下金陵了,他们才来降的话就不算了。以这样的理由给他们一大棒还不够吗?”
“有些道理,继续说。”
“以前跟着闯王,都是靠杀那些地主豪绅才能开仓放粮,招兵买马。这天下处处战乱,这么多饥民,现在总算把富裕的江南打下来了。你不杀这批人,你有那么多钱粮来赈济饥民吗?就算你有,那你留着这些蛀虫继续咬你的秦国吗?还有,田地都让这些人占完了。你前些日子让人在江南到处宣传分田分地的政策,不杀他们,你哪来的田地分给穷苦百姓?我就想不通了,怎么就不能杀他们呢?他们可是鞑子的帮凶。不杀他们何以平民愤?”
仇富心里,劫富济贫,秦牧相信红娘子的思想深处缺不了这些东西。但她的话让秦牧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认真考虑的,这儿毕竟是军营,你别喝太多,等明天进了金陵城,我再请你喝个痛快吧。”
秦牧刚说到这,帐外传来司马安求见的声音,秦牧便对云巧儿说道:“乖,送送你莺儿姐姐。”
红娘子似乎还意犹未尽,一脸不快地离开了。
司马安随后进帐,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坐下来后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杀!”
“杀?”秦牧怔了怔,才明白他要杀谁,颇为诧异地等待他们的下文。
“秦王,一味采取安抚的政策,并不足以安天下,虽得恩威并施才行。咱们兵临城下时,洪承畴任免的那些官吏没有几个主动投诚,对这些人,咱们有充足的理由杀之;
再者,秦王一直避免用东林党人,为的是哪般?东林党人多是江南世家大族,底子深厚,关系盘根错节,若不趁此机会清理一批人,秦王入主江南后很快就会陷入泥潭;
秦王可还记得当年明太祖开南北两榜取士的事吗?在没一统天下前,秦王连开南北两榜的机会都没有,东林党在江南根深叶茂,不加以清洗,他们很快就会站满我大秦朝堂,到时有了掣肘,秦王再想清理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秦牧含笑点点头,这样的态度,轮到司马安有些诧异了,他哪里知道听了红娘子刚才那番话后,秦牧已经想通了很多事,甚至说已经下了决心。
司马安接着说道:“历朝历代,初立国祚之时,民生都能很快得到发展,国家欣欣向荣,最根本的原因是旧有体系被打破了,土地、财富得到重新分配的机会;
如今整个天下,处处残破,唯独江南殷富,江南家资比前明岁入还多的豪富之家比比皆是。天下财富半过集中在这些人手上,若是这些财富得不到重新分配,只会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我大秦很快又要陷入前明财税枯竭的困难,难开万世太平之基。”
确实,要杀这批人有一万个理由,而且还都不是枉杀。当初金陵一降,整个江南都跟着降清了。现在起来反抗的并不是那些降官。而且象江阴那样的并不多,至今江南大部分州县名义上还在清满统治之下呢。
而洪承畴接手江南军政之后,采取的是以抚为主,以剿为辅的政策。江南原有的士族体系并没有被打破,士绅还是原来的士绅,豪强还是原来的豪强,相反还得到了加强,因为钱谦益选出来的那几百人,多是江南豪族出身的东林党人。
如司马安所说,若不收拾这群人,首先土地和财富就继续垄断在他们手上,而比财富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盘根错节的人脉,今后政策上稍有不合他们的意,他们就能多方作梗,利用强大的人脉和影响力加以掣肘和抵制,再好的政策颁布行下去,都会被他们弄走样。
“秦王可还记得上次邵华提到事?”
“记得。”
在太平府时,左都御史邵华曾提到,江西这半年来已经出现十二例地方豪强贿赂官员,隐占户口,瞒田偷税,逃避差役的案子,而湖广一例都没有,原因就是因为江西原有的官绅体系没有完全被打破。
“司马先生以人如何掌握好这个度?”秦牧平静地问道,凡事都要适可而止,打破原有的官绅体系是必要,但也不能无限度的妄杀。
“至少钱谦益铨选到各地当官的那几百个人不能放过,还有,但凡帮着鞑子镇压义民,为虎作伥过的豪强也都要议罪,不过此事可等平定江南后,再由三司上表议处,秦王万不可直接下令。”
秦牧直接下令,和群臣上表请杀,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在朝堂上,作为君主,往往不会主动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听取臣子的见解。
哪怕君主有自己有想法,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找个臣子来当枪使,唯其如此,万一出了问题后,才有回旋的空间。
因此在朝堂上,往往是臣子争得面红耳赤,而君主很少说话,如果哪个君主总是直接下令,不但会被指为刚愎自用,出问题后还矛头还会直指君主。
司马安特意提醒秦牧,正是担心他忽略这些为君之道。
秦牧点点头,笑道:“打一个大棒给一个甜枣,光施棍棒不行,与此同时,如何安抚江南民心,司马先生也别忘了先思虑一番。”
“秦王放心,此事不难。”
“好了,今日是重阳,司马先生陪本王饮一杯吧。”
“不打扰秦王的雅兴了。”
司马安倒没提军中禁酒那一茬,但这“雅兴”二字,却让秦牧颇为尴尬,心道自己和红娘子又没什么?当然,俺倒是想有点什么,可红娘子是那么好什么的吗?
等司马安离开后,秦牧才突然想起,靠,不正是这老家伙把红娘子惊走的吗?把人惊走了才让我“雅兴”,我雅你个妹。
“咳咳,刚才红娘子走时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是不是把她再叫过来,一起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呢?”
ps:早上醒来,听到了今年的第一声蝉鸣,一个热闹而又寂寞的夏天开始了。
在古代,人们认为蝉是餐风饮露,品性高洁,我想做蝉,想有一个热闹的夏天。但我毕竟不是蝉,无法靠餐风饮露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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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357章 一饭之恩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
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
金陵是六朝古都,但进入明代后,金陵才真正进入鼎盛时期,十里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秦淮河上,轻舟如梭,柔橹如梦,烟雨迷蒙,灯红酒绿,人自醉也。水也动,波也摇,琴也奏,箫也鸣。
无论晨岚晓雾,还是夜风星月,莫不入曲,曲曲动人心弦。笙歌彻夜,六朝金粉,随着歌声混在微风中。
而支撑起金陵万般繁华景象的,是城中数十万户人家,两百多万的人口,和数之不尽的财富。
在政治上,金陵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永乐虽然迁都燕京了,但有明一代,金陵一直是留都,是南六省的中枢首脑。
现在中原以北被鞑子占领了,那么天下之人望,自然而然就全聚集在金陵这座帝王州上来。
秦牧刚得传国玉玺不久,又拿下金陵,有几人还会怀疑他真龙天子的身份?
这种认同在金陵城的百姓身上具体表现,那就是万人空港,满城出迎。
数万秦军,旌旗遮日,黑甲如云,浩浩如涛,秦牧头戴梁冠,身着黑底王袍,在大军簇拥之下,沿着正阳门外大街策马北行。
正阳门外大街西侧原有神机营,东侧是京营大校场,洪武时大军出征,皆在此举办誓师仪式,大校场可容纳百万大军,此刻全站前来迎接的百姓,放眼望去,人山人海。一望无边。
见识秦军严明的军纪,雄壮的军姿,百姓欢呼如潮。
“秦王来了!”
“什么来了,是回来了,秦王回来了!”
“对对对,金陵是秦王桑梓之邦,是回来了,秦王终于回来了!”
“。。。。。。。。。。。”
那面庄重而深沉,充满权力和力量象征的王旗在大军前头迎着晨风猎猎招展,路边百姓望见纷纷拜伏相迎。
但凡乡里之间。出了一个大官或是名士,乡人无不与有荣焉。何况金陵出了一个秦王,把鞑子打得魂飞魄散的秦王,金陵的百姓能不引以为豪吗?迎接的欢呼声能不直上云霄吗?
现场的气氛无比的热烈,连树枝墙头都爬满了人。刘猛、史青、黄连山、燕高飞等人也在中和桥南相迎。黄连山还特意带来了一个老妇人,就是当初在文德桥附近卖煎饼的李大娘。
秦牧远远瞧见便翻身下马,然后对跟在后面的马车叫道:“巧儿,下车。”
云巧儿走下车来,见四周人山人海。倒也不怯场,只是下识意是靠近秦牧一些,仿佛这样更有安全感。
秦牧干脆在万众注目之下,牵起她的手前行。李大娘诚惶诚恐,就要拜倒,秦牧快步上前将她扶起道:“李大娘,一饭之恩。不敢或忘。当日若不是李大娘接济,或许也不会有我秦牧今天,巧儿。替我向李大娘施个礼。”
“秦王,使不得呀,折煞贱妇人了,贱妇人岂敢受王妃的大礼。。。。。。。。。”李大娘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委身又要拜下,再被秦牧扶住。
云巧儿依言敛衽一福,说道:“李大娘在上,请受巧儿一拜。”
“王。。。。。。。。王妃快快请起,贱妇人当不得王妃大礼,当不得呀!”
被人叫成王妃,巧儿小脸蛋全红了,呡着嘴儿瞟了秦牧一眼,向李大娘小声解释道:“李大娘,人家可不是王妃,对了,李大娘,人家想吃你做的煎饼了,这回不白吃,我攒有钱了。”
秦牧忍不住笑了,这丫头!
得了秦牧示意,李式捧上一个箱子,在万众注目下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百个金饼,一两重一个,在阳光下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围观的百姓不禁一片哗然。
秦牧对李大娘说道:“李大娘之恩,非金钱可以衡量,但这是当年秦某许下的报酬。。。。。。。。”
“不不不,秦王,当年你给贱妇人的已经够多了,贱妇人岂能再要您的报酬,秦王快收起来,折煞贱妇人了。”
“言出必行,一诺千金,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我秦牧岂能自食其言?李大娘快收下吧。”
秦牧说完,巧儿也跟着劝起来,李大娘三再推辞不过,才眼含热泪收下。
秦牧随后面向四周围观的百姓团团一揖,朗声说道:“我秦牧生于金陵,父母早逝,多年来承蒙金陵的父老乡亲关照呵护,始能长大成人。乡亲们的大恩,秦牧一刻不敢或忘;
金陵沦陷之时,秦牧不及相救,让乡亲们陷于腥膻,心中万分愧疚。今日率军前来,又得乡亲们奋起相应,方能一朝破敌,各位父老乡亲的情义,秦牧记下了;
从今往后,秦牧但有一口气在,便不让鞑虏再犯我金陵,大秦百万雄师,将是保证乡亲们安居乐业的长城。”
秦牧一拜,四周的百姓不敢站着受礼,纷纷拜倒,齐呼秦王万岁。
耆老们上来敬酒,满城百姓欢呼雷动。
司马安静静地看着,心里很清楚,有刚才对李大娘的一诺千金为铺垫,秦牧再来这一拜,拜倒了朱家的南京城,从今以后,这里将真正成为大秦的帝京。
秦牧在百万市民的欢呼声中,马踏中和桥,自正阳门入城。
从正阳门向北,是皇城正门洪武门,进入洪武门之后便是御街千步廊。
千步廊两侧是前明的中央官署区。西侧是高级军事指挥机构,包括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以及太常寺、通政司、锦衣卫、旗手卫、钦天监等;
东侧是六部官署,包括宗人府、史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以及翰书院、詹事府、太医院等。
其中有一点非常特别,主管刑法的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没有象历朝历代那样,同中央其它机构在皇城内办公,而是被洪武帝设在了京城的太平门外。
当初朱元璋任用刘伯温建金陵城,采用道家堪舆术中的风水理论,仿效宇宙星象,利用金陵旧有的城垣,以及军事防御的需要等,设计出的京城城垣营建平面图呈“南斗星”与“北斗星”聚合形。
而根据星象,太平门外玄武湖东侧的置对应天市垣的贯索星,即天牢。所以洪武帝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设在这里。
朱元璋这干有装神弄鬼的意思,他曾对三法司的大臣讲:我每天晚上都要在皇宫里仰观天象,如果发现流星经过贯索星,就表明有冤案,我就要责罚你们;如果流星明亮,则表明有大冤狱,我就要动大手段了。
这等帝王心术,不免让主管刑法的官员为之股慄,想做贪赃枉法之事时就得小心天上有没有流星了。
过了千步廊,还有三道门,分别是承天门、端门,午门。
承天门中间的御道上,有五座石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