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门是个非常特别的门派。”大悲和尚的眼中有着赞赏,也有着惋惜,道:“天下从来没有一个门户帮派在经历数百年中未出过一个叛门恶徒。”
但是,大禅一刀门却是唯一的大例外。
“禅在心,在自性了悟。”大悲和尚温缓缓道:“佛法可说,佛性皆俱,但是,大悟自性却不是他人可教。”
魏尘绝全身大为震动,骇然道:“大师之意,莫非指我们墨守成规?”
“何止墨守成规?”大悲和尚嘿道:“简直是迂腐外相,有刀之术而无刀之法。”
连刀法都没有,又岂有刀心?
心未曾有,又如何勇猛精进得禅悟境界?
既无禅悟,大禅一刀门只剩下空壳子而已。
“更危险的是,心中不见悟则生八风起”大悲和尚仰首重重一叹,通:“忧喜苦乐利衰称讥既有,便免不了嫉妒。”
嫉妒,所以才会有二十三年前赵一胜杀光武字家。
也因嫉妒,八路英雄会自相残杀。
魏尘绝只听得冷汗涔涔,忍不住伏拜道:“请大师教益于晚辈!”
“大禅一刀门到了你手上若是还不悟必灭!”大悲和尚轻轻一叹,道:“令师临终前要你问和尚我贵门心法,我如何能知?”
他慈悲的看了魏尘绝一眼,点头道:“须自了悟。便是大禅一刀门的心法。”
魏尘绝双眸闪动,沉吟半晌后方恭敬相问:“如何自性了悟?晚辈未闻佛法。
大师或可提醒。”
大悲和尚可笑了,愉快的道:“大禅一刀门是何时成立的,你可知道?”
“晚辈不知!”魏尘绝承认道:“本门经历数百年,其间辗转流屣,只怕天下已无人知。”
“和尚我不是人?”大悲和尚瞪眼大笑道:“好啦,我告诉你源流,如何寻回心法,你好生着量。”
“是!”魏尘绝只觉得全身一热,血冲百脉,大声道:“晚辈会记住每一个字。”
“你这小子怎么又说了这话?”大悲和尚翻着白眼哼道:“听过最好就忘了。”
囗囗东周景王二年,即西元前五四三年释迦牟尼逝世前,将禅宗最上心法以拈花微笑的印证传之于大迦叶尊者。
其后,传至第二十七祖般若多罗。
般若多罗弟子中,最为欣赏南天竺国国王第三个儿子。并且传承为第二十八祖。
此人即是后来中国禅宗的始祖菩提达摩。
达摩在天竺大悟后,连战六外道,即有相宗、无相宗、定慧宗、戒行宗、无得宗、寂静宗。
六外道在他开示后皆大悟,达摩乃于般若多罗恩师死后六十七年由南海登陆中国。
是时,梁武帝普通八年丁未岁九月二十一日。
十月一日,梁武帝请达摩大师到金陵问佛。
此段公案,是为中国史上最著名的史例。
梁武帝先问:“朕即位以来,造寺、印经、度僧不计其数,有何功德?”
达摩简单四字:“并无功德。”
梁武帝再问:“为何没功德?”
“求天保佑的功德,只是福田深植,并非我佛实在功德!”
“如何才是真功德?”
“洋智空寂的功德,用世俗的方法求,根本求不到。”
梁武帝沉吟良久,方又问:“什么是佛圣的第一深奥佛理?”
“没有佛圣!”达摩语破天惊的一句,正是禅宗至上了悟自性最为深邃的义理。
梁武帝不懂,再问道:“没有佛圣,那我天天相对礼拜的佛像是谁?”
“不认识!”
囗囗大悲和尚拍了拍他那颗大光头,哈哈笑道:“小子,你可明白达摩祖师爷对话的含意?”
魏尘绝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那一天在武当山和俞傲对坐于房内的情景。
不着半语,却是心台互通中的奇妙感觉。
因为,他们都是学刀的武者。
而且是顶尖中的几个人之一。
魏尘绝轻轻嘘一口气,脸色表情淡然中有一股真诚,道:“或许祖师要启示的是不著文字不执外相。”
“知道是知道了一点!”大悲和尚摇头道:“不过,说这些话太像迂腐的儒生,未见性。”
囗囗达摩和梁武帝话不投机,便自去了嵩山少林寺面壁。
直到九年之后方有一名叫神光的和尚参见。
达摩不理,神光为了求法,站在外面恭候,天有大雪,已至及膝盖。
神光求法心切,以刀斩手断臂以明其心,达摩终于收为门下,是为二祖慧可。
而后二祖传予三祖僧璨,再传至四祖道信、五祖弘忍。
当年达摩祖师传法衣、法钵时曾言,两百年后佛禅将会大盛,自是衣、钵不用再传。
弘忍接于道信四祖时,已是一百五十余年。
即是衣钵最后传人当止于六祖之手。
而在那个时候,亦有了一段禅宗里最著名的公案。
当时,弘忍的首座门徒,亦是论讲三十二本经论的教授师神秀上座题辞于壁云。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此偈,五百名弟子皆曰善。
偏偏目不识丁的惠能另请人书写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落尘埃?”
惠能夜半得弘忍付托衣钵,当夜急赶南下。
寺中弟子数日后得知,纷纷怒而追赶。
囗囗大悲和尚双眸深邃,自回忆中拉转回醒,朝眼前魏尘绝嘿声道:“这段六祖南逃之事,你该知道吧?”
“是!”
“好!”大悲和尚点点头,笑道:“众徒追围六祖惠能之事,后来如何了?”
魏尘绝一愣,旋即淡笑道:“据传那时第一个追上六祖的是一个将军,乃是五祖弘忍的在家弟子……”
“后来呢?”
“六祖将衣钵放于路上,自己躲入草丛之中。”魏尘绝的声音也忍不住尊敬道:“那位将军数度取举不起,乃知六祖果真是得道高人。是以,高呼请六祖出现,并且跪拜事以师礼。
六祖当面予以论佛,登时点悟了那位将军。”
“那位将军姓奚,名永智。”大悲和尚忽的一喝,道:“正是大禅一刀门七百八十四年前创门人奚永明的胞兄!”
这一喝,魏尘绝只觉得全身大大一震,瞠目结舌。
“那位奚永智将军回归故里后,曾将禅宗义理告之以胞弟明白……”大悲和尚缓缓道:
“奚永明经过一十八年的苦思坐禅,终于有所彻悟而开创了“大禅一刀门”。”
大禅一刀门的心法,原来就是本源于禅宗顿悟!
难怪大悲和尚说“大禅一刀门”会毁。
原来经过了近八百年的流传,最后只剩下杀人的刀术,而忘却了最重要的心法。
慈悲!
魏尘绝在叹气。
他是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一样武器,想起了一种至上的心法。
苏小魂、天蚕丝、大势至无相般若波罗密神功。
一个只救人的人、的兵器、的心法。
他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大悲和尚的眼中有了一份嘉许,道:“你明白了?”
“是!”
“这条路很难走!”
因为,有太多的人要杀他。
“我知道,但是……”魏尘绝轻轻的笑了,看看刀鞘,沉稳稳的每个字:“这也是唯一的一条路,不是吗?”
“小子有种!哈哈哈……”大悲和尚这会可是愉快的站了起来,说道:“总算不枉费和尚我千里迢迢的由洛阳赶到这里。”
魏尘绝也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尊敬,道:“大师不知是禅宗第几祖?”
“我?”大悲和尚指着自己的鼻子,大笑道:“小子,你是在消遣我?”
这一笑,连魏尘绝也大笑了起来。
魏尘绝是个会大笑的人?
还是因为心境改变了?
人,还是这个样子,这个相貌。
但是心变了,眼睛也会变。
如果你曾经看过魏尘绝冰冷讥诮的眼瞳,你一定会相信他现在的眼睛里充满了热火。
“你打算怎么做?”大悲和尚问。
“去天竺。”
“去天竺?”大悲和尚当真吓了一大跳,道:“你疯了?”
“没有!”魏尘绝笑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囗囗“我们的事情可能会有漏洞。”安西重皱着眉在说话,道:“澡堂就是其中之一……”
他叹了一口气,自己问着自己,也在问别人,道:“那天魏尘绝到澡堂里做什么?”
第二个问题是:“见无一定知道那里有一座澡堂。”
孤主令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道:“澡堂的木料我们已经清理掉,没有了证据,倒是第一个问题……”
那时候他们太急了,根本没有留意这个问题。
“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故,否则魏尘绝不会闯入澡堂要杀贝玉笙这个女人!”
陈相送的眼瞳中也有了一丝忧虑,道:“会是什么事?”
这时,他们发现门槛内人影一闪,是章儿铃、见无、武年年三个人走过了前庭的廊道。
武年年?
她一直跟着魏尘绝,甚至一道儿失踪。
那么魏尘绝那时冲入澡堂是为了她?
“那一夜,我们没有看到人是不是?”陈相送看了丈外的那群人一眼,低声道:“会不会只是我们没看到?”
没看到并不代表着人不在那儿。
孤主令的瞳孔收缩,沉沉道:“如果她知道是我们杀了她爹……”
“她绝对不会善罢干休!”安西重叹了一口气,道:“更重要的,我相信大悲大师已经遇见了魏尘绝。”
因为,方才的三人中并没有大悲和尚。
而且武年年的出现,几乎可以说魏尘绝也已经出现。
怎么做下一步?
他们的眼光互接,俱是相互询问着。
“如果大悲大师相信,天下最少会有十之八九人相信。”陈相送轻轻一叹道:“所以,我主张看大悲大师的意思。”
不相信是最好。
就算相信,他们目前在厚坡城的能力亦足以自保。
萧轮玉和宋飞唐走了过来,招呼道:“三位前辈可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魏尘绝一定还在里面!”孤主令嘿道:“而且,已经和大悲大师见了面。”
宋飞唐双目一闪,淡淡道:“那是不是太危险了?”
太危险了?
这句话最少有两种可能的含义。
孤主令的双眉一沉,嘿道:“宋公子之意是……”
“谁也不知道魏尘绝会用什么手段做出什么事来。”他笑道,耸了耸肩,又道:“所以,我们应该“关心”一下。”
所谓“关心”,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进去里头看一看。
孤主令当然不反对。
所以,八路英雄中的孤主令、安西重、陈相送、萧轮玉等都当先进去了,剩下的人那里还会怠慢?
宋飞唐轻轻笑着,笑里有很奇特的含义。
当然。他知道那些进去的人中,有一个人的肚子也正在笑。
这个世界。除了你设计别人以外,还不一样是有很多人设计你?
宋飞唐嘿的一声,正想跨步进入门槛内。
忽然。他看见了一样东西。
一样很特别的东西正在头上飞舞着。
蝴蝶。
蝴蝶本来不是奇怪的东西,但是黑色的大蝶和一个人联想起来的时候就很奇怪了。
“这种黑蝶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宋飞唐缓缓转身,朝左端屋檐下的一个女人笑道:
“它叫做“黑发”。”
紧接着一句是:“而你就是它的主人,杀手一界中最奇妙的“蝴蝶”。”
“不愧是杭州十六怀古堂的少堂主!”
人漂亮,声音更曼妙,宋飞唐好像充满了兴趣,说道:“只可惜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蝴蝶没有名字。”
“是,蝴蝶是没有,但是人有!”
“蝴蝶只有美丽和死亡!”黑蝶衣笑着,自己接自己的话,道:“好美的感觉,美丽和死亡!”
宋飞唐的脸色变了。
他忽然间觉得呼吸急迫了起来,甚至肿红了脸。
毒,“蝴蝶”下了毒。
她是怎么做到的?双方最少隔了五丈。
囗囗沉寂的廊道,沉寂的风。
这一行十八个人,那一个不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但是,在这刻里他们却小心的调整每一个落步。
好轻的步子,就像风。
微微的有如半凝止的呼吸,是出于内心的宁静和尊敬。
他们没有看到大悲和尚,但是武年年、章儿铃和见无倚桌而坐,啜着龙井的茗茶。
“大师呢?”章单衣对着女儿问话,道:“大悲大师呢?”
回答的却是武年年,她盯着安西重,也盯着孤主令、陈相送,每一个字都很用力。道:
“想知道大悲大师的下落?他正和魏尘绝聊得很开心呢!”
安西重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了,道:“在那里?”
“天堂与地狱之间。”武年年冷嘿的笑了起来,道:“这个回答你们三个满意了吧?”
见无的手在颤抖,是因为怒火?
“武当别观不欢迎外人随意进来。”他看了邱挤天一眼,轻轻道:“师叔爷,您老人家能不能请他们出去?”
邱挤天一愕,旋即大笑,拍手道:“好,好极了!老道我正找不到机会向这些高手讨教,有这个机会好极了!”
他很快的转向身旁的众英雄好汉,哈哈道:“各位,想出手领教的尽可以留下来。”
章单衣脸色一变,朝女儿怒道:“儿铃,爹命令你现在即刻跟我回家。”
章儿铃看了她爹一眼,含笑起身道:“好!女儿正好有些话想跟爹说。”
说完,便大步出了这厅室往外头走出。
章单衣反倒是一愕了,紧追跟出。
这厢安西重朝向武年年,正待说道:“武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不防,邱挤天哈哈大笑,第一个便朝安西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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