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香’连莲。”
“是……是她?”
这汉子正是西南道上的有名人物“一阵风”冯雷,他惊愕地道:“原来就是龙爷的师妹
‘一段香’连莲。”
龙三不出声,冯雷道:“如此看来,唐耕心这小子也不单纯,居然能和‘一段香’在百
招内打成平手!”
“老二,这也正是我不便向她下手的原因。”
“老大,这我就不懂,这次你既然还邀请了帮手‘花心如来’,而且已经陷下去了,就
不能这么龙头蛇尾。”
龙三似已决定,道:“放心吧!做了颜学古那件事,无人知道是咱们干的,况且有件事
咱们却是非做不可。”
“什么事?”
“把唐耕心等人立刻送上西天,你所顾虑的事也就再也没有必要了!”
“老大是说,干掉他们之后,就放手走人,打退堂鼓了?”
“我龙三没有怕过谁,只是这件事还可以见机行事!”他的目光一直粘在连莲身上。
“镖已被人弄走,还见啥机行啥事?”
“你以为她会弄到何处去?”
“这……”冯雷的心眼多,所以和龙三总是“老大”“老二”地称呼,他忽然一拍前额,
道:“老大,我猜到了,莫非你也……”
龙三道:“动脑筋也许我不如你,只是这一次可能我比你快了些……”他在冯霄耳边说
了几句话,冯雷连连点头,似很佩服,他们都以为自己很聪明。
而此刻船早已顺流而下,不见踪影了。
“抚夷局”顾名思义就是和外国人打交道的衙门,清代中叶以前,清廷轻视洋人,所以
称之为“夷”。它归吏、礼、兵、刑、户、工等六部之外的“理藩院”所辖。本不是什么大
衙门,但自发现洋人的坚甲利炮厉害之后,就逐渐吃香而举足轻重了。
“扶夷局’的官银失镖,非同小可,总镖头初步侦察追踪未能找回失镖,立向该局报告
请罪,并请宽限三月,以便缉贼破案。
由于平安镖局的商誉一向良好,唐耕心的个人风评更不必说,下面的镖师被关起来作人
质,他被软禁了。
发生了这种事,把主事人关起来,那是舍本逐末,如何釜底抽薪,把镖找回来才是正理!
“扶夷局”似乎颇知此理,所以每天派出要员和唐耕心研究,如何寻镖。
唐耕心虽然焦急却未绝望,就在这时有个人狼狈地逃了回来,他就是劫镖者颜学古的部
下。
此人奉派过河,沿岸监视那船,后来目睹画面人杀死他们的人,他含泪离开芦苇回来报
告总镖头。
唐耕心之所以未告诉五名镖师有关和颜学古演双簧掩人耳目,期能以哀兵姿态骗过暗中
虎视眈眈的劫镖者之事,原因是平安镖局接下此镖,订了合同,收了部分费用之后才风闻有
人要劫镖的,而且至少有两个高手。
镖银五百万两,不是一件珍宝或一件古玩,可以放入袖内或纳于袋内,你有过人的技艺,
也要经过漫长路途,登山涉水,驱运九辆笨重的车子前进。
劫镖的人一击不成,还会再邀帮手在来路上作第二或第三次阻击。事情如果演变到这地
步,押镖者又能如何?所以防患于未然才是当务之急。
尽管唐、颜二人定计,唐耕心不得不暂瞒部下,以期产生真实感,不至被人看出破绽。
但颇学古客串劫镖者却对部下说了,那都是他的友人与属下,事实上不说穿也不成。因为唐
耕心这边的人既不画面也不蒙面,谁不认识平安镖局总镖头唐耕心唐大侠?
正因为如此,劫镖与被劫镖的两拨自己人,至少有一拨是手下留情的,要不,怎会大多
数的人只受轻伤或根本末伤?
其实唐耕心的身手比颜学古高出很多,但镖师与趟子手和颜的属下相比,就未见高明了。
“一瓢书生”颜学古是武林颇负盛名的“一瓢山庄”少庄主,名气仅逊于少林、武当、
崆峒及华山四大门派,武功自成一家,却丧于那煞星之手,而老庄主“一瓢浪客”颜君山,
却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个回来报信的人正是“一瓢山庄”的外总管“鹞子”筱飞,他流着泪说了一切。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唐耕心含泪道:“请再详告画脸人头子的一切。”
“都画了脸,看不出是谁,双方也没有说多少话,对方的头子年纪也不大,和总镖头及
本庄庄主差不多。他只说过一句话:你劫他的镖,比我更狠毒。”
唐耕心道:“那头子用的是什么兵刃?”
“点穴镢!”
“果然是他,那就不会错了!”他冷竣地道:“学古,你放心,虽然我一向不喜欢高利
借贷,但这笔债的利息我却要加倍讨还!”
“总镖头,劫匪得手的是九箱石头,谅真镖已经交了出去!”筱飞道:“代价虽高,总
镖头毕竟没有损失!”
话中带刺,十分明显,意指他的主人作了唐耕心和平安镖局垫背的人了。
“不!”唐耕心道:“还是丢了镖。”
“什么?还是失了镖?是不是画脸的那拨人?”
唐耕心摇头叹道:“是以一个年轻女人为首的五个人,蒙了面,不知来历!”
“女人?”筱飞似乎不信,道:“一个女人带了四个人,竟能自总镖头手中抢去镖银?”
“可悲的也正是这一点,筱总管,请马上办理学古兄及弟兄们的后事。”
“这事不须总镖头叮嘱,只是我总以为你能猜出,武林中用镢的年轻高手是什么人?”
“武林中用镢的不下四五人之多,这是说有名气的,这种事是不可武断的!”
“总镖头,以您和我们庄主的身手,如果联袂走这趟镖,试问谁能得手?”
唐耕心道:“筱兄见过画脸头子的武功,且风传还有‘花心如来’大空和尚援手,虽然
‘花心如来’未露面,也不能证明未在现场附近,只是当时的情况尚不须他出手而已,所以
有鉴于此,颜兄乃定计。”
筱飞冷冷地道,“事先既然风闻有这等高手想劫镖,总镖头怎么放心让本庄庄主作饵诱
敌走上岔路,以利真镖顺利运到目的地?”
“唉!……”唐耕心长叹一声,道:“筱兄问得是,当初订计,一旦把敌人诱上错误方
向,即及时回避,不作正面硬碰,我想颜兄当时可能已不及走避。”
筱飞抹抹泪,道:“总镖头请原谅我的情绪太坏,而出言不逊。”
“我不但能原谅你,甚而十分敬佩你。”
“总镖头,虽说我目睹画脸人屠杀自己的主人和同伙而未出手,是为了回来传达消息,
以便报仇,选择应不会错,但总镖头的‘敬佩’二字却使在下汗颜!”
“筱兄当然当得‘敬佩’二字,因为当时以飞蛾扑火的勇气出面送上一命较易,忍悲含
恨回来报告则难。”唐耕心道:“而筱兄此刻越是对唐某不敬,越表示筱兄对学古兄的忠心
不二,我为什么不敬佩你?”
筱飞掩面悲泣,哽咽道:“惭愧!”
筱飞走后,唐耕心仰天长叹,道:“学古兄,你为我赔上性命,结果还是丢了镖,要把
镖找回来谈何容易?算了……我们一道走吧!”
他找了根绳子往梁上—搭,结了个死扣。
然后踏着凳子,把头伸入绳扣中,再把凳子蹋翻,接着他的嗓中发生“咯咯”声。
一位年轻有为的侠士走上这条路,是武林的不幸,也可以说是他的错误抉择吧!
品德再好,人格再伟大的人,有时也会做出极为庸俗的事吧?
此刻人影一闪,“刈”地一声,绳子断了,唐耕心掉落地上。
屋中站着一位身段窈窕的蒙面女郎。
“你……你劫了我的镖,又来戏弄我,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呢?”
“没有仇!”女郎道:“只是不忍见你英年早逝而已!”
“好意心领!你有没有想到这是对我十分残酷的行为?除非你吞下的镖银能再吐出来!”
“你好天真!”
“你何不让一个天真幼稚的人了此残生?”唐耕心道:“你来此目的为何?”
“只是想来看看,武林中哪些人配称英雄好汉?哪些入浪得虚名?”
“一个稍受挫折就上吊抹脖子的人,绝非英雄,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不错,我已充分证明。”
“如你是我又该如何?”
“我会不顾任何艰难把镖找回来。”
唐耕心道:“我当然要找回。而且就现在……”两人同时出了手,两个一流高手展示出
超一流的杀搏技巧。
他们最大的不同是,有时候只要眨一次眼,可能会死好几次。
他们的出招机变是超人一等的,在二分之一瞬的时间内,就必须弄清对方的招式和意图,
再精准地筹谋攻或守?进或退?或实进佯退及实退佯进?
双方都在一连串的瞬间和命运赌博。
他们是足拚了一百五十招左右,在一个诡奇的转折中,唐耕心一贴即退出五步以外。
他的手中捏着一枚玲珑璀璨的珠花,两人都有点喘,女郎冷冷地道:“你取巧!”
通常女人在这方面的风度与涵养比较差些的。
“当然!不取巧如何能办到呢?”
“再来一次!”
“何必!”唐耕心道:“你不也以‘翠袖添香’把我迷倒一次?双方扯平,谁也没有占
便宜,也没吃亏!”
“如果再拚百招而输招,我就承认技不如人。”
“你何不放我一马,把镖还给我?”
“除非再比一百招,尚可考虑!”
唐耕心笑笑,他的笃定和稳沉,都不像个丢了官镖,可能有牢狱之灾的人,道:“连姑
娘,你又何必继续蒙面,让我瞻仰一下你的丰采如何?”
“要死的人,竟还有这种心情?”
“怎么?连姑娘真以为我会寻短?”
“头已伸入绳扣内,凳子都踢开了!不是自绝是在干什么?”
“如果我明知镖银未失,甚至已到了‘抚夷局’的银库之中了,我怎会上吊?”
“那你刚才在玩什么游戏?”
“试试人心善恶和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此而已!”
“你把自己说得活神活现,凭什么镖银会在‘抚夷局’库中了?”
“这不过是‘他心通’的皮毛而已,只是在下自信料事很少出错,只有一件事设想不周
而出了岔子,而遗憾终生。”眼眶立刻就红了。
“什么事?”
“好友‘一瓢书生’颜学古及其部下,为了助我顺利把镖送到地头,我们玩了个花样,
他扮劫镖匪徒,把装满石块的一些大箱子劫走,把真正的劫匪引开,却全死在那个煞星、血
贼手中!”
女郎一震,呐呐道:“什么人有此身手?”
唐主喟然道:“在下此番接下镖不久,就风闻有高手劫镖,声势极大。因而颜兄设计,
根本不和匪徒硬碰,而和他们捉一次迷藏。”
“到底是谁?”
“此贼用镢,而有此身手,年纪不大的武林用镢者极少。”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血猴’龙三,大致错不了!”
女郎又震颤了一下,道:“的确,除了龙三之外,武林中再也找不到一个用镢的武林高
手了。”
“你也以为此人该死?”
她有点虚脱地道:“是……是的……你刚才为什么说镖没有丢?又表示你不是真想自绝?
难道已经发现我来了,吊我的胃口?”
“大概如此!”唐耕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姑娘身上应有一张‘抚夷局’收到镖银
的收据!”
“你这人也太有自信了!”女郎“咭咭”笑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因为我已知道姑娘的身分了!”
“你……真的知道?”
“当然!”
“既知我的身分,又怎会以为镖银会在‘抚夷局’库中,而我手中会有一张收据?”
“根据一些事实及记忆。”
“你是何时知道的?”
“第一次应溯自五六年前,在黄山绝峡中,姑娘练轻功失足而昏迷。在下适逢其会救醒
了姑娘。第二次却是姑娘在途中蒙面劫镖。”
“是那时认出的?”
“是的!”唐耕心道:“在下与姑娘动手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姑娘虽然蒙了脸,但颈部却时而露出,因而在下看到你的结喉左侧有一颗痣。”
姑娘一震,说道:“你可真是心细,请问此处有痣,是吉是凶?”
唐耕心道:“女人此处有痣上上大吉,但正中央即结喉处有痣则凶。由于六年前在下在
黄山救姑娘时已看到那颗痣,所以在下认出是你,也不以为姑娘不认识唐某,既然认识,应
不会恩将仇报?”
“即使不会恩将仇报,又怎知我会送往‘抚夷局’?”
“记得你在劫镖时曾说过这几句话‘唐总镖头’我是势在必得,要不,可就更麻烦了。”
唐耕心道:“我当时问你这话何意?你说‘不久便知’,事后把这些话及其它情况加起来印
证,也就……”
“你就那么肯定?万一猜错呢?”
“以姑娘的学养和素行,此番劫镖应该是报恩行动!反之,姑娘不出手,也许仍有失镖
的可能。”
连莲却不这么想,只有她知道,为什么龙三明知她得了镖,而不抢夺。此刻,她终于扯
下了面罩。
六、七年不见,她出落得更美更成熟,她不是美得无可挑剔的女人,却绝对是个女人中
的女人,后者也许比前者重要得多。
她道:“不错,我是来报恩,把收据送给你的。”
“大德不言谢!”
“一报还一报,你不必谢我!”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连莲?”
“这要作两点说明。”唐耕心道:“第一,武林中如此年轻而身手高绝的姑娘,很难找
出第二个。其次,你上次用迷烟迷倒我,不已证明你正是善用‘翠袖添香’的‘一段香’连
莲吗?”
“一段香”连莲虽是名噪武林的侠女,在这情况下仍不免局促不安。
其实“一段香”连莲昔年在黄山练轻功失足昏迷,当唐耕心救她时她已醒来,且看清了
他的人。他的人品好,却不知他的心术如何,故而佯作未醒而试他。
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