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还是鲁肃,硬生生抓住他的手,吾誓取西川。
管什么中不中他的计,就这么闷声不响一头栽进他的机谋里。
他居然还派人守住巴丘——
他居然还派人送信过来,冠冕堂皇得一塌糊涂: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致书于东吴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绢帛里飘散着他寸寸的笑意。他谆谆善诱地说你还是放弃吧放弃吧……一句一句都抖进心底里,一直不肯承认的是——这世上最知道他的人,其实不过是孔明而已。
不——
如何不——
是——孔明,他一寸一寸蚕食他的心意,从那一年的琴曲开始,所有的东西都错过了。
如果不说那一句话如果不把下巴扬起到那个角度如果不……可是一切都过去了,他走近那角亭,白衣如雪,骄傲地扬起嘴角嘲笑他说——你错了。
最后,自己错得万劫不复。
铺开笔墨,一字一字写信给孙权——到最后,还是要“大局为重”,不知道他会不会笑,或许,会哭?
鲁肃就在身边,放下笔,墨水溅在手指上,微凉,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记忆里仿佛问过的问题。鲁肃很慌,这一次他是真的很慌,因为他已经发现这一次和之前是不同的,他他他他问这个问题,会一语成谶。
他就知道鲁肃会说不出话来——你帮我问他,如果我死了,他会哭么?
问——他——鲁肃的手在发抖,他经不起这种恐吓——于是打叠起千般柔情,子敬,若我死去,这大都督之位,唯有你能当之。
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胸口的伤已经入骨,恨呢?随着那琴分分破碎了吧。
腥凉的液体从唇间涌出,这一回怎么吞也吞不回去了。
都督,都督——
鲁肃的声音来自天涯。
子敬,他伸手握住他的袖,我曾与你的流苏呢?
一把丝线乱如麻,居然被鲁肃一缕一缕理好,系成一个花结——是不是所有的零乱的关系,最后都能解脱?
子敬,再奏一曲——猛然记起,琴已经不在了。
他若在身边,那一日琴肯定不会碎吧?
那是,他留下的琴,他就生生奏了它一辈子,雁飞过而哀鸣,是为失群,还是为失伴?
这一次,恐怕是真的要让他们哭了。
那个人他会不会哭呢,似乎一直都只见他的笑容呢。上次的话说了一半,吞下了一半,其实若孔明在身边,这伤恐怕好得更快吧,他究竟希望他死,还是——希望他留下,留在东吴而不是跟随刘备,或许他能与他一同饮酒。
竹叶青的滋味,不会那么苦。
既生瑜,何生亮?
既生瑜,亦生亮,为何生生分开——这一句是死都不能出口的。
既然那么多年前就骄傲过了,不若骄傲到最后——他,会不会因为他死而哭,不不不,根本就不屑于知道。
可是既生瑜,何生亮?他们本来就不该纠结于这红尘的。
呛的一声——
那根弦,终于断了。
孔明呆呆望着琴弦蜷起,指尖空落落不知如何摆放。
赵云轻轻走至身后,军师,山头风大,还是披件衣吧——那件皮裘裹住全身,为什么还是阵阵发寒,不由自主地颤抖。
子龙——备下船只,于我过江——祭……公谨……
带上那张琴。
只要在他灵前,再奏一曲——雁飞鸣——还是将宫做羽,可周郎,怎不回顾?
怎不……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