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呸——”地冲地上吐一唾沫,我和非票子齐声大笑,肖慎却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他受不了这种粗鲁的玩笑,不是不懂,而是压跟就烦。
小乔从他表哥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得意洋洋,“老头,还热的呢。”
“叫哥哥!”乔敬曦凶声凶气地,“别仗着长了一张漂亮脸蛋,无法无天的。”
“切,眼红啦?拿去啊,”小乔拍拍鼓起来的腮帮子,真是人见人爱,“谁稀罕。”
说完,跟猴精似的抱着书包就跑,精致的脸上,不笑的时候有点儿像生气。
肖慎跟我们仨骑车的点了点头,也走了,我们看着他走进二楼尖子班的教室,那班的学生走路只看天,视线都不带平行的,仿佛路人和脚下的泥土没两样。
“操行,看了就生气。”乔敬曦边推车边问我,你也该交待了吧,怎么这阵子老和肖慎一块儿上下学?咱们是一道的吗?
“我害他崴了脚。”
“哪儿?”
“我家。”
“又吹。”
“骗谁我敢骗你?”我一哈气,眼前都是白雾,锁好了车,上课铃早震耳欲聋的打响,横竖是迟到了,我们仨索性蹲在楼梯拐弯角聊天。
“带烟了么?”我冲非票子伸手。
“别提了,”他冲我瞪眼,“昨儿被发现,屁股,挨,挨揍。”
“肖慎吸烟不?”乔敬曦处处绕我,非问明白不可。
那个年纪的我们,处处都是小国家,国家里有边界有疆土,罂粟花扎起了栅栏,我们像初生的小狗,紧张却很勇敢,激情四溢但也无辨是非,随时耸着鼻子嗅来客的气味,我们的人生非黑即白,伸过来的手只分战友和敌人。肖慎那清高样,必定入不了老乔的狗眼。
我边抓脑袋,边慢慢解释,整套说词里真假参半,即揭露了肖慎他爹即将入狱的事实,也掩盖了他孤单害怕的情感,更无中生有地编造了肖慎在尖子班里独来独往的假象,成功地点燃起乔敬曦侠义心肠的同情,拍着地板说,“欢迎肖同志加入我们的队伍。”
“哥哥,我代表祖国的花朵世界的未来感谢你。”
“好像学校没传开肖慎他爹的事儿?”
“嗯,”我点头,“市里把舆论压着呢,咱们学校领导准也下了不少功夫做保密。”
“我还有一事儿不明白,”非票子插嘴,“再怎么算,肖慎也轮不到你家来照顾啊。”
“这个啊……”
我当然没脸说我爸收了人家保姆费,乔敬曦眯了眯眼,搂过我脖子,“哎,既然一屋檐底下住着,就探探性肖的真清高假清高呗,找哪天起架,瞧他反应。”
我一冒汗,冲口而出,“你别动他。”
“为啥啊。”那俩一起看着我。
“那,那他是我表亲,一家人。”
“表亲?”乔敬曦滑稽的看着我,“几时认的?”
“怎么意思,”我急了,“就准你有表弟,我就不成,我们真是表亲,远了点,我也是肖家出事后才从我妈那儿知道。”
“嗨!”乔敬曦不再怀疑,他素来信我,十岁那年我跟他一起干架被邻院的胖子打破脑袋,“你早说啊,管他性肖的什么脾气,既然是你认准的家人,也就是咱兄弟,往后我罩他。。”
我一愣,说不出话,跟着他俩去教室。课已经开始三分之一,数学老师密密麻麻写满了两黑板,瞧见我们姗姗来迟,老头怒了,抓起黑板擦就扔,乔敬曦赶紧把我俩往身后一推,在外面带上门,隔着玻璃高声嚷:“您别抖您别抖,多碍形象啊,不知道的当您帕金森了,师母可还年轻呢。我们的错误是严重的,态度是诚恳的,罚站。您老息怒。”
蹲在走廊上,我们仨拍香烟牌,非票子输了底朝天,我搜他书包,没找到钱却摸出小半包的大前门草烟。
“操,你小子,敢骗哥哥们了。”乔敬曦边扇他,边扔了一根烟给我。
我点燃,透过窗口,看见白云朵朵飘过眼前,和我吐出的眼圈重合成同心,我很纳闷,我怎么就为了小龙不假思索地编慌骗最重视的哥们,咱俩的交情有重到这份上么。我爸收了多少钱我不知道,但总不见得就值得我卖给他。
很多年后,我尝试着问小龙,咱假设一下,当初你会不会为了保护我,嗯,哪怕是没意义的幼稚的保护,而欺骗一些你特别重视的朋友?
小龙说,我没有朋友。
我有点儿不乐意,那我呢?你当我什么。
他抬着黝黑深邃的眼睛看我,我从来没拿你当朋友。
第二章
我从没对他说过什么好听的,没说过我在乎他,没说过我想念他,没说过我寻找他,没说过我等着他,没说过我喜欢他。
我和他之间,其实一直很压抑。
他在玩暧昧的那几年里,曾经问,你当初拿没拿我当朋友。
我说没有。
真话,凭良心。没有当朋友,没有当兄弟,没有当爱人,什么都没有。我根本没想过会在那个地方待很久,我一直在等离开的那天。我付了他们家钱,我不想欠下什么。
那是最好的时光,那是最坏的时光。
——肖慎
“起床!”
我一巴掌挥开脸上令人发痒的呼唤,“讨债呢啊。滚!”
“……”没动静了,然后我听见类似磨牙的声儿,那声音犹如美丽洁白的珍珠项链,深埋在记忆底部,就像冰河每次飙悍之后的脆弱,闭上眼睛看见——妈。那是我妈,她但凡生气和熟睡都能节奏强有力的发出如此音符,我听国歌之前就靠这启蒙了。
“仇乐扬——”
“我醒了,我醒了。”一骨碌串起上半身,脸碰着空气就被冰冻了,“太冷。”
“冷,冷,冷,冷你昨晚把暖气给关了?”我妈一听我喊冷,就心软,拿起棉衣棉裤,给我身上套。
“那不关让小龙怎么睡?”我指指头顶的上铺,新买的木板双层床,肖慎的头顶方向正对着暖气片,一晚下来,他准大烤活人了。“成了,我都多大的人了,自个儿会穿衣服啊。”推开我妈的手,死活不让她近枕头,要给看见那下面的花姑娘杂志,她非剐了我不可。
“那就自己快点儿,这都几点了,你们昨多晚睡的啊?”我妈走出去张罗早饭,扔下一句,“赶紧叫肖慎起来。”
“您偏心啊——”我提拉着裤子,直起嗓子往外头喊,“光冲我后妈。”(敲下这句话后,作者突然觉得脊背一凉,回过身去,看见房门慢慢打开————,穿白色衬衣的男子面色宁静,坐在轮椅上,自己用手推着椅把进来,“您别多心,我就是想请您帮忙拿点东西,您也知道,我腿废了,高处够不着。”“是是是,”作者立刻扔下键盘,讨好的跟上,“伟大的田闻韩先生您请说,要什么我给您拿,屋里没有我这就出门买。”)
说着一回身,就看见肖慎困顿地眨着眼睛,躺在木板床上冲我无意识的“嗯,嗯,嗯”。
我顿觉有趣,他每天都比我早起,睁开眼就能瞧见他穿戴整齐地坐在饭桌上,那叫一仪态端正,小口的喝着豆浆,还有空帮我收拾书包,有一次差点在我爸眼皮底下把隔层里的香烟抖落出来,吓得嘿,一手抽过去,谁让你碰我东西啦?估计丫挺受伤的那天,默默地咬完大饼,不等我就走了。
今天终于让我也瞧见你有醒不了的无助样。
我凑近了他,靠的特紧,就想他睁眼看清我的大脸,吓到脸色苍白,没想他揉着眼皮,突然张嘴跟小豹子似地“啊呜”一声,顺带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手掌遮住眼,自个儿甜蜜的笑了,嘴角还勾起特天真的弧度,回味着一般,眉梢斜飞笑容疏懒,我都看傻了。
“……你干嘛!”我伸出巴掌,狠狠打在他脑袋上,他被我打醒,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眨了眨,看我,又眨了眨,愣愣地缓不过神,我也不明白自己干吗扇他。
“我怎么了?”他呆呆的,特委屈。
我知道你怎么了,我还不懂自己怎么了呢,没好气地冲他瞪眼,“都几点了,还睡!”
“那你不能好声好气说话?”他也凶狠,估计人刚醒那会儿都挺动物凶猛的。
“我怎么没好声好气了,我好声好气叫你,你没听见。”
“瞎掰。”他横我一眼,手伸出被窝,抓啊抓地找毛衣。
我觉得他那样特有趣,索性把头挨在他枕头上,“你说话可是呈堂证供,敢诬陷我就追究法律责任,我怎瞎掰了,你知道你睡死的时候脸多难看么。”
“嗤——”他冲我一乐,鸡窝头搭配惺忪睡颜,分外……嗯,娇媚。我要死了,昨晚真看下流杂志看入魔了,“不知道,赶明儿拍下来给我自己瞅瞅。”
“成啊,我温柔叫不醒你,还给你唱歌了呢。”
“唱了什么?”他套上毛衣,脑袋辛苦又勇猛的往外钻。
“三打白骨精。”
“你才白骨精呢,”他脑袋一来到世界上,我就像朵鲜花般进入他的心灵,“别蒙人了,你妈进屋那会儿我就迷迷瞪瞪醒了,就眼睛睁不开。”
“啥!”
“我还听你骂粗话了呢,”他皱眉头,“你外头不会真欠债吧?”
“切,干你屁事。”真没劲,我一呼噜掀开他被子,小子躲都来不及,赶紧弯腰骺着,脸涨通红的。
想遮?笑话,看小爷是谁!
我环着胳膊,“孜孜”赞叹着,好整以遐地侯着他,果然没一会儿,他就耐不住了,抬脸瞪我,墨黑的眼珠子都发紫,“你不晨勃啊!!”
“晨什么?”我招起耳朵。
“流氓。”
“喔,哥哥你说流氓俩字,我就明白了,勃了是吧?真厉害啊……”我拉他腰,他脸通红,又无措,又犟不过我,“忒伟大了,哥哥你昨晚积不老少吧?”
“滚开。”他终于迸发力气,推开我,穿了裤子,跳下床,系紧腰带。“往后别给我看那些东西。”
我哈哈大笑,从枕头下面拿出那些杂志,不由分说地塞到他的枕头下,这小子真他妈情儿,居然用枕巾,我看见就嫌麻烦,直接揉成团丢一边。
“喂!”他把自己打扮干净後,转身看见我的恶行,怒气冲冲地扣住我手,刚要说话,就见我妈走过来,都好了吧俩人?快点吃饭,不然上课迟到了。
“来了来了,”我推他往外走,他没奈何,别别扭扭的边走边瞪我。
我俯在他耳边,小声地,“好哥哥,当帮忙,你的枕头我妈不会搜,藏我床上那可就完啊蛋。”
他想了会儿,点点头,却还试图挽救我,“这种东西别多看了,你尽早还掉。”
“你还真当借来啊?买的!花我多少钱知道不?”
他直摇头,我又更小声,“哥哥,你怎么……怎么……”
“你别老哥哥哥哥地叫,我身上起毛。怎么什么?”
起毛就对了,我很天真无邪,“你看着挺瘦,居然能勃那么大啊————”
他顿了一下,我正看他怎么反应呢,就觉得眼前一花,小子也不知哪儿神力,转身就把我推进厕所,没等我站稳,就“啪嗒”从外头带了门。
“阿姨,乐扬说他闹肚子。”
“就他麻烦,肖慎你先吃。”
“嗯,”他答应的乖声乖气,我坐在马桶上捧着肚子紧乐。
等我闹完肚子走出厕所时,我妈已经出门,就见他坐在饭桌上,斯文地一口豆浆一口饼,那时的寒冬,有第一捧暖阳倾泻入室,我看到他眉眼间无从逃避的忧伤。颠沛流离,幼小的孩子失去了家。
说什么也好,他只是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忘记假装坚强,我却刹那间红尘点燃沉睡良久的同情,神说,要有光,所以开了天,仇乐扬说,我要做好人所以我是好人,我来给你开辟一个世界,拉你进入我的圈子,很流氓,却快活,你或许会喜欢,也或许会厌恶,但总算有地方能够待下来。
我决定他卖给我了。
“小龙。”我叫他,他一整脸色抬头看我,你完事了?我说完了,完事之余我还先天下之忧而忧了一把,让我们大展拳脚,开始第一个五年计划吧。“茶叶蛋!”好久没吃了。我剥开蛋壳,一呼噜嘴,吞下,嚼啊嚼地,然后吐出蛋黄。
“你怎么这么恶心啊!”他瞪我。
“恶心怎么啦!我吃不得蛋黄,一吃就噎,”我再接再厉剥第二个蛋。
“那也别浪费,”他也拿了一颗,剥起来,弹钢琴的手指修长的,“正好我讨厌吃蛋白,以往都是硬吞的,交换吧。”
“真的?”我塞了一嘴。
“真的,”他点头,剥下蛋白递到我碗里。
那早上,吃了俩蛋白的我和吃了俩蛋黄的小龙致气了。起因说出口都让人寒碜,也就是他嫌我把车给踩太慢了,生怕错过伟大的肖慎带领尖子斑傻逼们晨读的黄金时刻。
“你说谁傻逼?”他火了,少爷脸说板就板。
“谁问我谁傻逼,”我就故意,路上的小孩踩着童车超过我,回头得意洋洋的看一眼,我说小心电线杆,晚了,小孩哇哇大哭。“战斗的号角还没吹响呢你就非跟老师的狗腿子一个样。”
“你停,”他硬着声,“我下来。”
“有骨气自个儿跳下去。”
我逗他,他倒真的想都没想就跳下车,我只觉得后座一阵轻,紧拉刹车,“你白得反光了啊?脚才好几天啊这。”
他理都不理我,把车龙头一边吊着的书包拿下,我环着胳膊看他,“你自个儿走去学校可真迟到了啊。”
“那我也乐意,”他冲着我疯狗叫唤,说完,两手团着书包,撒腿跑了起来。那姿势可真够惨烈的。
“操!”我一拨拉头发,踩着车到他身边,平行,“党和人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上来我就既往不咎。”
“烦死了,块滚开。”他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喘气。瞪着前方小路,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有很淡的阴影。
“给脸不要,跑死了也该。”我用力一蹬脚踏,跟火箭发射似的,走了。
我比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