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王秋绮果真的一转身,就要含泪而去。
肖承远却于此时抬头朗声说道:“秋绮姑娘!你休要如此愤愤而去,也休要如此作态相逊。在下有几件事要向姑娘请教,只要事情说明白以后,姑娘要走,在下断不相拦。”
肖承远这几句话听在王秋绮的耳朵里,真是字字刺心,句句泣血。这哪里像是昔日无猜好友肖承远所说的话?简直是出自一个毫不相干,而且心存敌意的人所说出来的话。
若依王秋绮此刻悲愤的心情,立即就要掉头而去,连一句话也不屑和肖承远说。但是,姑娘心中又有一些气氛难平,倒要听听肖承远究竟说些什吗?有什么使他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当时王秋绮已经沉下脸,立定身形,转过来说道:“秋绮来到太湖庄上是为客位。主人若有所问,焉能避而不答,但求主人间完之后,容我离去而不予拦阻,秋绮已经感激不尽了,焉敢尚存他望?”
肖承远仿佛没有在意王秋绮如此出语嘲讽,只是沉着语气,冷冷地问道:“请问秋绮姑娘,贵派无极门有否分支?”
王秋绮闻言一愕,旋即又恢复气氛,也冷冷地回答道:“本来涉及本派之事,秋绮无由回答。但是方才我已言到,处于客人礼教,我可以于此时回答此一问题。”
肖承远冷冷地说声:“谢谢秋绮姑娘!”
王秋绮没有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无极门本是武林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门派,藉藉无名,乏人知晓。因此不像各大门派分支旁系,遍布天下。”
肖承远紧接着追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贵派无极门,只有如今千山—脉了。”
王秋绮没有答话.静静地站在那里。肖承远又接着说道:“请问秋绮姑娘!武林中有一种晴器名叫杨花飞蛱,又名毒扬花,不知是否为贵派之独门暗器?”
王秋绮此时禁不住一惊,一双眼睛本是仰天而视,此时却落到肖承远的身上。
肖承远紧接着说道:“记得昔日令师为迫寻贵派无极乾坤真经,在天台山遭遇千山十猿之时,与在下相遇,当时曾经说到,杨花飞蛱之变为毒杨花,是为令师叔祖所为,无极门中,从此不再使用这种毒器。此话不知事到今日,是否仍是如此?”
王秋绮此时禁不住脱口说道:“肖兄弟!你问此事有何用意,请即刻说明,不要如此绕三扭四。”
肖承远点点头说道:“最近武林之中,风波迭起,其中最为显著者,有某一大门派掌门入,在毒杨花暗袭之下丧命。而今日太湖之畔,在下庄上出此意外风险,又有毒扬花出现。虽然……”
王秋绮一听肖承远如此一说,眼睛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颤声说道:“肖兄弟之意,以为秋绮是这两件事的罪魁祸首。”
肖承远摇头说道:“我知道秋绮姑娘对怡红有救命之恩,但是这两件事实在是太巧合,我不知道,万一我和绿忆等迟来一步,这毒杨花究竟是落在支古冬之身,还是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肖承远说这几句话,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他对于王秋绮的来意,有了怀疑。
这种怀疑,出于此时此地肖承远的心中,是理有所据的。其一,毒杨花为无极门暗器,虽说久不使用,谁有保证如今不再使用?其二,少林掌门人刚伤于毒杨花不久,如今王秋绮又说出曾使毒杨花,伤中支古冬使之逃逸。无极门既不使用这种毒器,如何又出现在王秋绮的身上?其三,毒杨花剧毒无比,中人不出百步,立即毒发身亡,支古冬既然中了毒杨花,为何从容逃去?何况支古冬已经负伤?这岂不是王秋绮无法自圆其说的事?第四,王秋绮虽然说有事前来相求,但为何如此巧法?恰巧是自己不在庄上?
这一连串的疑问,似乎已经使王秋绮无可遁形。肖承远在听到“毒杨花”三个字以后,心里便已经有了一阵仔细的盘算。但是,对于王秋绮,昔日的情感,仍旧难忘。他不能确信王秋绮果真如他想象中,是那样负有任务而来。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没有办法推翻自己所想到的这些事实。
肖承远在一再思虑的结果,他决定不惜当面直言相问。万一其中还有意外的差错,当面说明白,也未尝不是另一条线索,万一果然如他所推论的结果,请王秋绮远走,也免得自己难以处置。
肖承远的用心,是事出有据,而且也极为良苦。但是,这些话听在王秋绮的心里,她的悲痛,就难以言喻了。
王秋绮心里在想道:毒扬花虽然是无极门的独门暗器,但是,你知道事有意外吗?你知道我此行的来意为何吗?你知道我用来伤支古冬这两颗毒杨花的来源吗?别人怀疑我,情有可原,只有你,承弟弟!你不应该如此对我心存疑问。难道昔日的感情,你对我王秋绮丝毫没有了解吗?
人在极端悲痛之余,反而眼泪不流,平静如常。
肖承远和缓着语气,低沉地痛惜地说道:“我知道近日武林由于魔头再起,有不少门派受胁于人,都不无可谅之处。所以,我虽然在如此极为悲愤的心情之下,仍期望此事另有隐情,不要伤及你我昔日友谊和情感。我要沉重地称你一声秋绮姐姐!你能将毒杨花的情形,为我解释清楚吗?”
王秋绮听到肖承远如此说来,尤其最后叫了一声“秋绮姐姐”,确实使她为之心神一颤。但是,王秋绮姑娘内心暗暗叫道:“承弟弟!你说的太迟了!事实如此,我原谅你对我的怀疑。但是,你知道那是对我何等的伤害?即使我说出此行内情,能得到你的了解,却无法弥补我此时内心的创痛,也无法重建起我在你心目中的情份。迟了!迟了!”
秋绮姑娘如此心中泣血,暗自悲痛。肖承远的心却渐渐地不断地向下沉落。他将一双眼睛,紧紧地瞪在王秋绮的身上,一动不动,他在等待着王秋绮的回答,而且他的心在暗暗地呼叫着,希望她的回答,能去除自己心中的怀疑,能推翻那些事实。
然而,肖承远失望了!王秋绮变得平静逾常,对肖承远点点头说道:“肖兄弟!你的怀疑是有事实做根据的,我不会说你这些事实是错误的,所以,我自然不便说你这种怀疑是错误的。……”
肖承远当时浑身—振,不由地向后倒退了两步,睁大眼睛望着王秋绮,微有颤意地说道:“如此说来,我方才说的那些,都与你秋绮姑娘有关了?”
王秋绮冷静地站在那里,不置可否地说道:“肖兄弟!我不便回答你这样的问题。”
肖承远此时才真正地有一种伤心欲绝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希望幻灭了一般,—刹那间,他想起了昔日在太湖之畔,和王秋绮两家通合之好的希望。他想起四象峰夺无极乾坤真经的情形,他也想起千山访无极道遥生的往事。这许多往事,历历如绘,一齐重上心头,无形之中,增添了肖承远无与伦比的伤痛,不由而然她,两行清泪,沿颊而下。
王秋绮看到这种情形,心头决定又是一摇。但是,她咬了牙,压住自己动摇的情感,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肖兄弟!事到如今,你是否让我离去?”
肖承远毅然抬起头来,望着王秋绮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仍然要称你秋绮姐姐!我开始怀疑毒杨花,至今仍然在怀疑毒杨花,我只是怀疑,只仅仅是怀疑。除了有一天。我自己亲身遭受,或亲自目睹,否则我只是怀疑。我本可不怀疑,但是,我无法不想到那些事实。秋绮姐姐!不管你是不是我的敌人,我要你再听这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王秋绮惨淡谈地笑了一下,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肖承远说道:“立地成佛!佛本五色无相,四大皆空,我要讲什么?我会讲些什么?”说到此地,对肖承远点点头,道声:“再见了!让我和往昔一样,再称你一声,承弟弟!”
话未说完,人向后纵而起,急掠而去,只有在半空中,洒下数滴无声之泪,飘落在太湖之滨。肖承远也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他有些茫然,也有无边帐惘。
肖承远小侠目送王秋绮不说辩白之言,表面力求藏静,内心实含有无限难言之隐,如此幽然而去之后,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感慨与激动。站在那里良久不动,在不自觉之间,两点清泪,洒落胸前。
肖承远心里一直在思虑着这件事情处理情形,他怀疑自已是否由于洞庭归来,看到大湖如此一片令人悲愤激怒的局面,而影响到自己的冷静与灵智。
如果这是一种错误,王秋绮适逢其会,蒙上这一层不白之冤,自己将何以对这位世交之友?自己一生行事谨慎,如果今日使王秋绮蒙冤之余,顿生阿修罗教的胁迫之下,先后出现在武林中的毒扬花,都是王秋绮所为,至少都是无极咽所为,如此,今日肖承远纵王秋绮而去,在内心上也有难以释然的歉意。
肖承远在自己的记忆当中,还没有遇到像此时此地使得他心里转侧难知的事。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忽然身后传来绿忆姑娘的呼叫声。肖承远一惊而觉,才知道不知于何时,自己竟然是泪湿青衫。当时长叹一声,擦干眼泪,转过身来,说道:“绿忆!请你稍待,我即刻就来。”
言犹未了,绿忆姑娘已经像是一朵绿云,悠然飘至。上前一把抓住肖承远的双手,激动地说道:“承哥哥!大还丹神效无比,蓝姐姐已经醒来了。”
肖承远同言一喜,把方才那种难以排遣的心情,暂时撇开,反握住绿忆的双手,高兴地说道:“真要感谢上苍,蓝姐姐她此刻的神情如何?”
绿忆点着头说道:“蓝姐姐在服下大还丹,约莫过了顿饭时间的光景,呕吐了—滩腥臭的黑水,脸色渐渐转为红润,现在已经能够说话行动,一如常人,只是精神还稍嫌委顿,老化子哥哥说是因为中毒过久的关系。”
肖承远连忙点着头,忽然又—惊,而问道:“绿忆你说是经过顿饭时间,难道我已经在此地站了一顿饭的时间了吗?”
绿忆忽然也收敛起笑容,脸上掠过一阵哀怨的神色。
肖承远紧接着问道:“怡红的伤势如何,是否有了起色?”
绿忆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怡红姐姐虽然已经醒转过来,浑身红肿未消,动弹不得,情势危险得很。”
说着话,绿忆已经止不住滴下泪来,把方才那一份喜悦扫得干干净净。肖承远长叹一声说道:“绿忆!我们回去再想办法,怡红的伤势不愈,我尚有何心情,再奔波于武林?”
话刚说到此处,突然对面树林里,传来一阵朗朗有如银钤窜空的声音,说道:“承弟弟!你说这句话错了!”
随着说话的声音,树林梢头,云裳飘飞,裙裾似雪,何云凤姑娘已经飘然穿林而出。肖承远抢上前两步,接上去说道:“凤姐姐!你已经完全复原了。”
绿忆也迎上去拉住凤姐姐的玉手,埋怨地说道:“凤姐姐!你虽然已经复原,也不能如此任意提气行动啊!你忘了你的身体。”
何云凤姑娘望着自己徽凸的身腰,脸上不禁—红,伸手搂紧绿忆的香肩,低低地在耳畔说道:“妹妹!凤姐姐错了。”说着又抬头向肖承远说道:“承弟弟!你方才那句话,我有一点不敢苟同之见。我们私人事小,关系武林事大。即使我们三姐妹今天都不幸身罹重创,难道你就因此而有负银髯老师兄的托付,而置武林之事于不理吗?”
肖承远闻言一惊,连忙说道:“凤姐姐!君山之行的经过姐姐都知道了吗?”
何云凤姑娘点点头,说道:“老化于哥哥都已经告诉了我。承弟弟!我无意在此地数说你不对,而是我有感而发,我总觉得事有轻重,物有本末,这是不容紊乱的,譬如说姐姐我……”
凤姑娘说到此地神情突然顿现黯然,凤眼满含泪水,晶莹满眶,盈盈欲滴。凤姑娘咬了咬银牙,沉重地说道:“括苍山总坛突然起变故,老父陨命,世间还有何事能比这种伤痛令人难以忍受?”
肖承远和绿忆几乎同时叫起来说道:“凤姐姐!你……已经知道了吗?”
凤姑娘泪水忍不住滚滚而记,不能自己。但是姑娘仍然是昂然而立,微微地点点头。沉重地说道:“方才绿忆妹妹离去之时,老化子哥哥已经断然将这件事,告诉了我。”
肖承远和绿忆此时也是泪眼模糊,无限悲戚地说道:“凤姐姐!请你原谅我们相瞒于你。”
何云凤姑娘伸手擦去脸上的泪痕,摇摇头说道:“承弟弟!绿忆妹妹!我明白你们的用心,我怎么会怪到你们?我此时此地只是拿这件事情来说明,处世为人,应该明白一切事情的轻重缓急。”
肖承远和绿忆,当时都为之微微一愕,不知道凤姐姐用意何指?”
何云凤姑娘已经慢慢地将方才那一阵悲戚与哀恸,抑压下去,此刻已经暂时平静了语气,缓缓地说道:“承弟弟和绿忆妹妹当能想得到,当我听到老父西归的噩耗之时,为人子者,心情之沉痛,何以言之。抚养功劳,从此云天阻隔,岂不是叫人肝肠为之寸断吗?”
肖承远拦住凤姑娘,说道:“风姐姐!小弟和绿忆……”
何云凤摇头止住他说下去,接着说道:“承弟弟!你和绿忆妹妹不要为此不安,你们从君山赶回太湖,论情论理都应该如此,何况你们也不知道老父已经陨命的真情,老化子哥哥怕乱你们的心情,也没有据实以告。你们且听我说下去。”
凤姑娘依然搂着绿忆姑娘香肩,望着肖承远说道:“老父逝世的噩耗,使我当时痛不欲生,但是,当我想到身孕,想到肖门一脉香烟,我以超人的忍力,真正节哀顺变,我怕伤了胎儿,岂不是越发罪该万死吗?”
肖承远和绿忆同时同声感动叫道:“凤姐姐!”
何云凤姑娘又滴下几滴眼泪,轻轻地说道:“老父西归极乐,我没有即刻奔丧,括苍蒙受如此意外,我没有痛下决心立意报仇,论理我要蒙上不孝、不仁、不义之名。但是,我无论如何,要等到胎儿出世,才能作其它种种打算。这就是我对于大小轻重缓急的分别。”
肖承远感声叫道:“凤姐姐!小弟方才之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