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中这人,正在赶路急奔,身形本如脱弩之矢,向前直冲,一见姑娘凌空一招抓来,势难躲过。这人身手极为不弱,立即猛一吸气,缩腹沉桩,双肩下塌,腰杆一挺,矮身—翻,—路“燕青十八翻”骨碌碌地向后翻去。
凤姑娘伸手一招,本是立意—举而擒,一见这人临危不乱,急中生智,力抑前冲之势,卸劲后翻,这一份机智和功力,表现得恰到好处,风姑娘不但没有跟招进步,反而一稳身形,高高地赞了一声:“好身法。”
风姑娘这—声赞罢,那人霍然折身一点,一掠而前站在风姑娘面前五尺的地方,叉手停身,沉声发话,问道:“尊驾无故破口伤人,乘隙进招,系出于何意?在下与尊驾并无一面之应付,竟如此蛮横无理,不知尊驾有何指教?”这人—番振振有词的话,倒是把凤姑娘说愕住了。
凤姑娘心里一想:“是呀!我从店中追出来,并没有看到贼踪,如此莽然出手,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南海的来人?”姑娘想到这里,不禁留神一打量来人,一身劲装,叉手昂立,看不清脸上貌,想必此时是怒目面槐,火气腾腾。风姑娘觉得自己倒是有些理亏,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才好。
那人一见姑娘半响无语,忽然冷冷地说道:“念你是黑夜视力不清,误认别人,在下也无暇与你计较,只是,在下愿在此敬告尊驾,如此闯葫江湖,难免受苦有日。”说着冷哼一声,一跺脚从姑娘身旁掠身而过。
姑娘忽然心里一动,双臂一振,长身而起,抑腰半空中一折,早就抢在那人前面,飘然落地,拦住去路。
那人一见姑娘再次拦住去路,不由地停身—顿,厉声喝道:“尊驾三番两次的拦住在下,意欲何为?”说着话,双手交朐,脚踩桩步,疑神而视,大有一触即发,欲兴问罪之势的意思。
风姑娘是何等精明的人,她能在青龙帮职司巡察,遍走江湖,姑不论功力,就凭这份江湖经验,还能在她面前耍下花枪吗?方才猝然一愕,那也只是猝然而已,只要稍一停顿,风姑娘还能让人蒙过去吗?
姑娘打量了半晌,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既然尊驾与在下所追之人无涉,何必如此急急而走?又何必如此色厉内荏呢?”
那人显然为姑娘这种气定神闲的沉稳态度有所震慑,同时显然也为姑娘这两句话,止不住微微一震。俄而立即叱道:“尊驾如此夤夜拦人,几近无理,更而故作玄虚,在下只好得罪下。”
姑娘猛然上前一步,喝道:“你还装佯卖傻,如此胆怯算什么武林中人?我问你!你一共来了几个人?如今把我小侄儿携往何处。”
那人倏而一动,继而哈哈大笑,说道:“算你还有几分眼力。告诉你也可以,我们是一共来了四个人,小雕一点手脚,你那位小侄子已经远到数里之外了。你要人吗?请尊驾带着‘苍虚秘笈’去到南海,只要尊驾有一身绝学,还怕取不回你的小侄子吗?”
姑娘一听,心里想道:“好啊!果然不出所料。”便冷笑一声说道:“今天晚上如果你不把我侄儿送回来,你以为能走得脱吗?”
那人也冷笑道:“尊驾‘苍虚秘笈’得主,功力自是非凡,有本领的请到南海,在下只不过是南海一名手下,自是不在尊驾眼下,但是……”说着突然一顿,忽又朗声说道:“在下要走,未必就能拦住。”
这拦住两字刚一出口,只见他霍然一伏身:“忽”地贴身一纵,像是一条黑蛇,从姑娘身旁一溜而过,刚一转瞬间,已经触地弹然而起,远去两丈。
姑娘没有料到他居然自认不敌,只顾乘隙而逃,倒是大出意外。就在如此一怔之际,那人已经两个起落,远窜五六丈开外。
这人轻功果然了得,怪不得敢夸口能够自由逃走。可是他也低估了凤姑娘的功力,他的轻功固然了得,看在风姑娘眼里,那仍旧是荧火之光。
风姑娘挺身上拔,斜地里一点寒星,在半空中一闪而落,突然间,叱喝出声,脚下疾演‘八步赶蟾’的绝顶轻功,只两个起落便超过了那人,没等到那人惊愕而停,姑娘右手向前一伸,掌心吐劲,五指遽然,修地向前一推,喝声:“回去!”
那人一见姑娘一转眼便赶上来,便知道自己枉自夸口,与人家功力仍旧是相差得太远,今天夜里想是凶多吉少。念头一动,刚准备收住身形,立即觉得一股潜力涌到,自己竟一时抵挡不住,一个蹭蹬,“噗通”一声,跌落在地上。
风姑娘右掌刚出,立即点足飘身,探手就抓。这人毕竟不是弱者,虽然跌落在地上,却是心神不乱,一见姑娘伸手抓来,双脚却猛地一蹬,挺胸缩腹,—个挨地倒纵,让开五尺。
这人知道今天晚上要轻而易举的逃掉,已属不能,不如舍命一拼,至多也不过是束手被擒。顿时把心一横,伸手反掌向背上一探,呛的一声青钢长剑应手而出,左手—搭剑诀,剑横胸前,厉声说道:“方才已经说过,令侄已被同行伙伴携往南海,尊驾有胆量,尽可到南海理论。在下只不过是南海门下区区一名小卒,即使尊驾碎我千刀,亦于事无补。尊驾如果一味逼迫,在下说不得也只好以命相搏了!尊驾请亮剑赐招吧!”这人这一段话,倒真的是不亢不卑,极合身份,而又无辱于南海之名誉。
姑娘也不禁点点头说道:“话倒是几句真话,不过尊驾为人手段却不似你说话如此高明。”说到此地,忽然厉声叱道:“对于鸡鸣狗盗之辈,不能无惩!”左手一探,右手一拔“铮”的一声,龙吟清越,悦耳震心,一泓水,横在眼的。
姑娘右手倒提着宝剑,左手一指说道:“本当要饶你三招,只是对你们这种鸡鸣狗盗之辈,没有什么江湖礼数可讲,看剑接招!”刚一说出接招,姑娘脚下疾进两步,下身前探,右手长剑疾起,震腕递剑,紫虹剑闪起如碗口小剑光,一式“灵蛇吐信”,直点向前。
那人也是识者,知道姑娘这招“灵蛇吐信”是虚招,当下稳立不动,觑得剑光近虚,吸气缩胸,脚下一晃,顺手长剑斜封,滑削姑娘虎口。姑娘刚喝一声:“来得好!”手中长剑原式不动,猛然剑尖上翘,用—个粘字诀,霍然一翻,卸去来人的劲道。
那人一见心里暗叫:“不好!”正待旋身反肘抽剑避招,哪里还来得及?姑娘长剑—兜,—震腕,喝道:“断!”喝声未了,只听得“锵锵锵”—声震响,那人手里忽自一轻,青钢长剑只剩下半截在手里。这一惊非同小可,未及两招,自己手中长剑就被人削断,显然彼此功力相差得太远,赶紧手中半截剑回肘上冲,疾演一招“朝天一炷香”,脚下一滑,踏偏宫进身,塌肩错腰,正待腾身逃逸。
哪里来得及?姑娘右脚一式“力踏华山”当的一声,半截剑,飞到了七八丈远。左手一撩,回掌一翻,早就贴住那人后心,叱喝一声说道:“你再轻移一步,立即震翻你的肺腑。”
那人立即双目—闭,长嘶一声,说道:“罢了!你要怎样,尽管施为。”
姑娘冷哼一声,玉掌一撤,柔荑微拂,点了那人软穴。低声问道:“你们是如何把我侄儿盗走,明白的说来,我自会到南海找老鬼婆子。”
那人翻了翻眼睛,浑身毫无一点气力的躺在那里,颓然地说道:“同伴二人在客店中吃亏受辱,自知无法相抗,离开客店之后,即放出信鸽二只。”
姑娘哼了一声,问道:“你们何以能确定我们当天没有离开小镇?”
那人无力的淡笑了一笑,说道:“尊驾出手阔绰,传遍镇仁,在下还能不知道尊驾的行踪。”
姑娘当时没有想到,一锭银子,却为自己暴露了行止动静,真是“走老扛湖,仍有三处不到。”
那人一顿,接着又说下去,道:“其实即使尊驾离开小镇,不出百里,在下当夜亦可追踪得上。南海的信鸽一经放出,只要南海来人一经看见,便能立即循线追踪,尊驾脚程虽快,还不能赶上信鸽飞翔吧!”姑娘“哦”了一声。
那人微有得意的笑了一笑,说道:“令侄警觉太低,点住晕穴,背出客店,说不定如今在数十里之外,仍旧不知,被人盔走。”
姑娘当时脸上微微一红,向青侄在紧挨隔壁,被人深夜盔走,自己却毫不知情,这个脸实在丢得大大。
那人没有理会姑娘,尽管说道:“若不是最后有人要看尊驾的住房,都像前面的同伴一样从店房前面走出,恐怕到现在,尊驾仍漠然无知。”
姑娘又哦了一声,心里想道:“怪不得毫无声息,敢情是从前门而出。”
那人说完话以后,一见姑娘半响无话,便说道:“在下话已说完,尊驾究竟意下如何?在下毫不皱眉。”
风姑娘略一思忖,冷笑一声说道:“像你这种脚色,不屑我出手要命,你与我滚。”说着话纤手微拂,解开来人穴道。那人稍一运气,流通百脉血气之后,顿时一个翻身,双手当脚一抱拳,平声说道:“尊驾艺高功强,在下愧未能敌,但愿南海能再瞻尊颜。”
说完话,拧腰一点,忽然而起,转身向东逸去。风姑娘目送那人远去,心一阵茫然。小向青如此平白地被南海来人携去,如有闪失,将何以对奇门剑客向伯父。
芳心一阵纷乱之后,不禁咬牙,自语道:“任凭你南海是虎穴龙潭,我也要闯他一闯”顺手慢慢的插剑入鞘,仰脸长嘘一口气,正特起身回镇看看蓝妹妹是否已经归来,忽然,大道西头一条黑影闪电而来。像这种无月的夜里,浮云掩去繁星,天黑如墨,虽不至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一般人眼里,断难看清五尺开外。
风姑娘此时运用目力,十五丈左右,仍然是清蜥如昼,大道上人影一闪,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心里一动闪电想道:“要是南海之人携走向青正好分途路经此地,倒是了却一桩心事。”心里如此一想,立即振臂腾身 一掠而来 拦住去路,低声叱道:“何人夜行,与我留下。”
这一声叱喝刚一出口,来人倏地一收身形,叫道:“凤姐姐!是我。”
风姑娘一听是蓝妹妹倒也是意外的一喜,连忙抢步上前握住蓝姑娘的手,急切地问道:“蓝妹妹!你可追到贼人啦?”
蓝姑娘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贼人狡猾。”说着抬手拿起一把宝剑,递给风姐姐,何云风姑娘一接过宝剑,便惊呼道:“这不是青儿所使用的奇门剑吗?”
四尺二寸长,三指阔的奇门剑,一落到凤姑娘眼里,不由的浑身微微一颤抖,立即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急着连声问道:“蓝妹妹!你是在哪里找到这把剑的,青儿呢?贼人呢?”
蓝姑娘紧紧的抓住风姐姐的手,略有紧张地说道:“我追出镇外,一口气奔了十几里地,没有见到一条人影。我不知道店中青儿究竟怎样了。赶紧又赶回店里,只见青儿床上只剩下这把宝剑,分明是贼人处心积虑,设计盗走青儿!风姐姐!青儿没有……”
风姐姐拥着蓝妹妹的肩,长叹一声,说道:“但愿南海之人不像黑道上的盗贼 二绝姥姥既以神功自诩天下无敌,岂能纵容手下人如此不守江湖信义吗?”说着便将方才自己在途中所遇情形,向蓝妹妹说了一遍。
然后略有感慨地说道:“这二绝姥姥想来必有不凡之处,区区一个手下人,竟然能有如此气概,进退不失风度,胜败不露颜色,难得呀!青龙帮坛下的香主,也未必能如是。”
蓝姑娘一听凤姐姐如此气愤焦急之时,仍有如此感慨,想必方才那人确有不亢不卑的气概表现。自己不禁也想起金陵所遇的天香国色、顾盼倾人,绝代佳丽的绿忆,这位小姑娘也的确给人以一种脱俗不凡印象。
凤姑娘忽又恨恨地说道:“深夜偷袭掳人为质,显然又不是名门正派的作风,果然是二绝姥姥授意而为,这南海派也就可鄙之至。”
蓝姑娘此时何尝没有如此想法?像绿忆姑娘那种神仙中人,南海派任何手下,都不应以卑劣手段行之江湖,徒然沾污南海名声,但是,小向青被盗走却是事实。
两位姑娘深夜荒郊,相对而立,半晌无言,彼此的心情都是相当的沉重,可是谁也不肯说出后悔携带小向青一同外出的话。
夜露凉意袭人,两位姑娘虽然不畏寒冷,可是如此伫立荒郊,也于事无补,还是风姑娘说道:“回去吧!明天一早动身,不去邛蛛,直赴南海,凭我们姐妹二人,倒要去会会这位自诩为天下无敌的神掌和琵琶的绝技。”两位姑娘同抱着沉重的心情,携手连袂,折向小镇上奔回。
两人拿准方向,沿着官衢大道,一劲奔跑,两个人都闭口无言,只顾极力施展轻功,何消片刻,已经小镇在望。
两个人拧身上得屋上,沿着屋脊,逐屋飞腾。忽然,几乎是同时的,两位姑娘一齐吸气沉身,就势屋上一伏,朝前看去,就在所住的那家客店的屋脊上,迎风而立着一个人。因为背影透空,老远就看得清清楚楚。
风姑娘当时轻轻的哼了一声,说道:“好大的胆,居然敢在屋顶上如此巡风放哨。”
蓝姑娘一扯风姐姐的手,低声说道:“姐姐!你看那人身材不高,不像是南海来人。”
风姑娘哼声说道:“管他是谁,深夜站立在屋上,料无好事。”说蓍话立即在屋上一挺腰板,脚下微微在瓦楞上一蹬,身子像一条追风黑蟒,沿着屋脊边缘,直溜前进。
蓝姑娘也立刻如法炮制,沿着屋脊,提着气。两个手掌在瓦面上微一藉力,就箭也似的,直射而前。
从两位姑娘立足的地方,到客店屋顶,约摸有十七八丈主,中间还苎着一道横街。两位姑娘在屋脊上壁虎游行,也不过是一口气的功夫,就到了横街,猛然的手掌一按,两人同苎七擒身法中的“白鹤昂首”,上身一挺,立即振臂拔起,忽然腾空三丈有余,分头齐向客屋顶上扑过去。
这一扑真是疾如陨星下坠掣电奔雷,可是,这—扑来势虽猛,攻势也快,两位姑娘刚一扑过横街,立即同声叫出:“是青儿吗?”
随着话音,身形一落,果然是向青应声叫道:“二位叔叔!是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