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白素一起看,大约有十来张,效果不错,略有玻璃的反光,遗容的面貌可以看得相当清楚。
小郭又指看另外一叠:「请看这些。」
我和白素一看之下就征了一征,总共四张,全是人的头部,并没有身体,是头部的正面、左侧面。右侧面和后面。
而这个人头的面貌,任何人都可以一眼就看出,那正是世界级的语言文字学大师姚教授!
也就是说,那是一个和姚教授容貌一模一样的一个人头,一个姚教授的假人头!
这四张图片是经过电脑传送之后再通过彩色打印机印出来的,比小郭所拍的照片清晰,这假人头做得精巧之极,尤其是那种闭上眼睛的安详的神情,除了有那种并不适合的化妆之外,简直和小郭照片上的姚教授遗容,完全一样——容貌还可以仿造,那种神情却难以模仿。
所以甚至于可以说,姚教授遗体上的人头,就是这个假造的人头!
虽然为甚么姚教授遗体要换上假人头这件事还是荒谬得完全不可思议,可是在看到了这个假人头之后,就使人会自然而然想起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第五部严密防范为甚么
我们要看到了有这样一个假人头,才会想到姚教授遗体上的人头有可能是假的。而姚女士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假人头,她就居然有遗体上的「人头不是他的人头」的感觉,当然是由于她十分熟悉姚教授的容貌,对于非常细微的差别,虽然说不上来,可是却可以有感觉。
我是肯定了遗体上确然是假人头,才会想到这一点的,我道:「看来姚女士并不是胡说八道!」
白素道:「那要先肯定遗体上的是假人头。」
我指了指假人头的图片,白素道:「有这样的一个假人头,绝不等于姚教授遗体上的人头就是假的。」
白素当然说得很对,两件事之间,还不能划上等号——遗体上的人头如果是假的,就会有许多疑问产生,例如为甚么要换人头?例如真的人头哪裹去了?等等。
可是既然有这样的一个假人头的存在,至少「遗体上的人头是假的」这件事就变成有可能。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白素想了一想,表示同意。
我问小郭:「这假人头——」
小郭道:「是一个在希腊南部已经退休了的杰出模型工艺师的杰作。这位工艺师长期在美国好莱坞从事特技工作,专门制造各种造型不同的人头,他自己发明的特殊材料,不但可以做出各种不同肤色的皮肤,而且皮肤上的毛孔粗细也可以控制,其技艺之精,出神人化……」
我道:「不必详细介绍了,这假人头的图片已经说明了一切——是谁要他做这个假人头?」
小郭摇头:「他不肯说,说无论给他甚么条件,他都不会说,他已经将近八十岁,看来也没有甚么条件可以打动他的了,这四张照片是他在做好了假人头之后,自己感到满意而拍下来的,买通了他的孙女儿,才弄到手。」
我用力一挥手:「不行,无论怎样,都要他说出来!」
白素摇头:「毫无必要。——除了是姚教授的亲人之外,谁会去做这样的一个假人头!」
我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头,一面摇头,一面道:「不对,要制造这样的一个假人头,需要绝对精确详细的资料做依据,要得到这些资料,必须对姚教授其的人头,做非常精确的立体扫描,才能做出这样的假人头来。」
白素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如果姚教授本人不同意,根本无法对他的头部进行立体扫描?」
我道:「当然是,那需要很长时间来进行,而且一定要他本人配合才行白素皱?眉,没有再间下去。她当然可以进一步知道我的意思是,姚教授知道自己的头部会被换掉的情形下,同意进行这种扫描——这是完全没有理由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即使是在死亡之后,让人把头割下来的!
除非在进行扫描的时候,有人欺骗了姚教授。
白素的思路和我一样,她问小郭:「做这样的一个假人头,通常有甚么用途?」
小郭摊了摊手:「除了做电影特技之外,还会有甚么用途?」
我摇了摇头:「要进一步去调查。」
小郭答应了一声,道:「我已经派了几个人,二十四小时监视姚董事长。」
我想了一想,摇头道:「恐怕没有用处,他如果曾经做过甚么不可告人之事,现在也应该已经无迹可寻——遗体火化了,那个假人头,当然也烧成了灰。」
白素道:「你这样说法,是肯定了姚教授遗体的头部,曾经被换过的了?」
我道:「是,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我肯定姚女士的感觉并非她的神经过敏!」
小郭立刻举手,表示同意。
白素道:「这个假人头,和我们看到过的遗体上的头部,其实不能肯定是同一个它们之间有明显的不同处。」
白素一提出了这一点,小郭立刻道:「是——」
他一面说一面指看他拍摄的照片:「是有不同,遗体上的头部经过化妆不过也可以在假人头上化妆,使假人头看起来更像是真的。」
白素缓缓摇头:「替遗体化妆,必须有相当长的时间和遗体有接触,化妆师没有理由连遗体头部是其是假都分不出来!」
小郭道:「或许化妆师受了收买?」
我大声道:「你们怎么忘了,姚女士说过,姚教授的遗体处理,由她父亲亲自进行!」
白素和小郭异口同声:「甚至于包括替遗容化妆?」
我不禁一时之间也难以立刻给肯定的回答,因为替遗容化妆是一门非常专门的学问,普通人根本做不来,死者家属坚持要自己来做,是很怪异的事情,如果姚董事长确然连遗容化妆都自己做,那说是其中没有古怪,谁也不会相信。
我和白素向小郭圣去,小郭道:「我立刻去查——真有这样的怪事,很容易查出来。」
白素道:「虽然我不像你们那样肯定姚教授遗体的头部曾经被掉换,可是如果证明姚教授死后,甚至于连化妆师都没有接近过遗体,那就可以肯定,必然其中有文章。」
白素这样说,其实和我的肯定并没有多大的分别——白素说「其中必有文章」,那「文章」除了是姚女士感觉到的「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之外,就不可能还有别的了。
我这时候深信姚女士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感到,姚董事长对女儿这样严厉,必然造成父女关系疏离,在这样情形下,姚女士和她伯父的感情反而更好,亲近的机会也更多,所以她对姚教授非常熟悉,这才能感觉得出细微的不同,以致产生「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这样怪异的想法。
白素又道:「还要去弄清楚,假人头有甚么别的用途,一有结果,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
我和小郭都向白素投以询问的眼色,想知道她如何开始行动的方案。
白素道:「要接近姚董事长很困难——」
小郭上次曾经被扔到海里去,这时候犹有余悸,所以立刻连连点头,生怕白素要他再去接近姚董事长。
白素笑了笑:「可是要接近姚女士却容易得多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小郭道:「可是……可是上次姚女士已经向我表示撤销一切委托了!」
我笑道:「她撤销了委托,并不表示她心中的怀疑已经消除,只要把这假人头的图片给她看,她必然会有兴趣。」
白素幽小郭一默:「你放心,不必你去见姚女士,我们会和她联络。」
小郭居然真的松了一口气,由此可知上次的遭遇,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何等深刻。
小郭告辞离去,白素闭上眼睛在思索,等她又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问她:「想到了甚么?」
白素摇头,表示甚么也没有想到。
我道:「事情究竟属于甚么性质,是不是可以有分类?」
白素还是摇头——我当然是因为自己甚么都想不到这才问白素的。
疑问有许多许多,其实最主要的问题,只有一个:为甚么要把姚教授真的头部换上假的?
解决了这个目的问题,其余的问题自然不再存在。
可是想来想去,甚至于想到姚董事长为了怀念,仿效猎头族的行为,把姚教授的头部经过处理,保留了下来。
这样的想法,当然十分无稽,只不过是许多不可能成立的假设之一而已。
白素开始联络姚女士,大约在两小时之后,姚女士已经来到,视线一接触到了那假人头的照片,就再也离不开了。
这样的反应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可是接下来她的反应就很意外,她身子开始抽搐,泪如泉涌,声音梗咽,哭道:「甚么人那样狠毒,将伯父的头割了下来!」
虽然如果真有「掉换人头」这回事的话,就一定必须先将姚教授的头割下来,可是这时候姚女士显然误会了——她把照片上的假人头,当成是真人头了。
白素递纸巾给她,向她说明:「现在你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人头,是精工制作的一个假人头,是一位希腊杰出模型师的作品,那位模型师坚决不肯透露是谁请他制作的。」
姚女士抹乾了眼泪,又抽噎了几下,她这种伤心的程度,说明了她和姚教授之间的感情深度。她道:「不是我,我虽然怀念伯父,可是我没有叫人做过这个。」
姚女士这个人很妙,我们一看到了这个假人头的照片,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头部不是头部」的感觉,想到姚教授遗体的头部可能真的被更换过,可是这时候她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不要打岔,她问姚女士:「照你看来,谁会请人制作这个?」
姚女士神情惘然,显然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白素并不再问她甚么,由得她去出神,过了一会,姚女士才道:「那……那……这……这……模型和我最初的感觉……有关系?」
白素道:「是,这假人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你的感觉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姚女士抬起头来,神情痛苦、不解,她问道:「为甚么?」
白素摇头:「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必须深入调查,才能把真相找出来。」
姚女士显得非常失神落魄,又喃喃地道:「为甚么……」
她的问题虽然简单到只有三个字,可是内容却复杂无比,而且完全没有答案。
白素道:「如果你想知道为甚么,就和我们一起调查。」
姚女士震动了一下,忽然现出很警惕的神情,问道:「这……会有犯罪的成份在内?」
我想告诉她,就算姚教授死亡之后将他的头割下来不算犯法,这种行为也可怕之极,绝对属于心理变态,必须追究。可是我没有机会开口,因为白素用严厉的眼神,制止我发言。
而白素自己却并不回答姚女士的问题,她看出这时候姚女士精神状态很不寻常,就由得她自己去想。
姚女士忽然摇头,有相当恐惧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不望我们,道:「其实……其实……甚么事情也没有,当时我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太哀伤……甚么事情也没有,不必再调查甚么了!」
这位女士在这方面非常可爱,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如何作伪!
连三岁小孩,都可以看出她这时候言不由衷至于极点!
白素微笑:「其实也不必如何调查,也可以知道事情是令尊姚董事长主导的,你说不必再调查了,只不过是想保护他罢了。」
白素的话说来非常平和,可是姚女士听了,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而且维持不断地跳动至少有两分钟之久,而且在这两分钟之内,她不断地说话,说的话语无伦次至于极点,还好我和白素知道她心中在想些甚么,所以总算可以听得明白。
当然没有必要将她那两分钟之内所说的话完全复述,只要明白她说那些话之前的思想过程就可以了。
她显然很明白,在姚教授去世之后,只有他父亲,或者「那个人」接触过遗体,如果有换了头部的勾当,她父亲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首先想到这样的行为算不算犯法,接看她又想到就算不犯法,这行为也怪异之极,追查下去,揭发出来,肯定对她父亲十分不利。
姚董事长对女儿虽然严厉,可是女儿对父亲的爱护之心,却仍然很浓,所以姚女士立刻意识到要保护父亲,事情就不能再追究下去。
白素看透了她的心意,一句话就道破,姚女士显然完全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心慌意乱之下,就一面跳动,一面胡言乱语,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甚么。
白素皱看眉,显然是看到了姚女士这样的反应,很同情姚女士,她可能一心软,就真的这样算了,不再调查,所以我赶紧道:「姚大湖女士,你再跳双脚都没有用,事情一定要追查下去,你合作,事情查清楚了,我们可以不公开,你不合作,事情只怕在调查过程中就扬了出去,人人皆知了!」
后来白素对我说:「你真是……明知道她很单纯,完全不能处理非常状况,却用这种话恫吓她,真是……」
白素总算口下留情,两次忍住了「卑鄙」这个名词。不过这种方法有时候很有用。而且我认为事情是由姚女士开始的,她忽然又想为了维护她父亲而不再追究,未免岂有此理,所以必须用相应的方法对付。
果然当时姚女士吃惊地张大了口,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合作?」
她也不是真的那样单纯,她也恐吓我:「我父亲脾气不好……郭先生就曾经被他扔下海去!」
我笑道:「我倒想和他比较一下,看是谁的脾气更坏!」
姚女士神情为难之极,白素瞪了我一眼,向姚女士道:「我们暗中调查,尽量不惊动令尊,等到有了确实的证据,证明事情和他有关,再去找他,他无法否认,当然也不能发脾气。」
姚女士拼命摇头:「不能……不能因为我的感觉而伤害父亲……你们也以为我的感觉完全没有根据,是不是,那不能作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