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姚梵接过一旁正对着计算器啧啧称奇的伙计端来的茶碗咪了一口道:“要说你贺老板也是有福气的人,若不是我临时周转不开,又岂会拿这价值三十万金法郎的电算器抵押在此?那样你又哪里能有机会开这个眼界,瞅到这个当今世界第一了不起的西洋玩意?”
贺万年擦了把热汗,欣喜地说道:“姚兄这个电算器着实稀罕,着实了不起!可是小店从来没当过这种东西,实在吃不准价钱,请问姚先生您是打算活当还是死当?”
“自然是活当,十天半个月的周转,顶多也就一个月。”
贺万年道:“既然是活当,不是要卖,那一万两银子可有点贵了,您也别和我说什么三十万金法郎。小店本小利薄,那可是无论如何拿不出的。
不如这样,我给您周转个两千两如何?当期一月,月息两分一厘。如果愿意死当,那我咬咬牙,给您凑个三千两出来。”
姚梵心说自己这不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目的已经达到,那不就得了。
“我要的是现银,你有吗?”
贺万年笑道:“这大清国,您要现银还不如带银票好使,京城四大恒的票子随您挑,就在这条劝业街上,现成有恒利的金店,姚兄什么时候要换现银都可。”
姚梵闻言便放心了,干脆地道:“那便算两千两罢,手头周转几日也就行了。不过这钱务必要有零有整,方便我花销。”
于是贺万年小心翼翼地将手机用他的贴身帕子包了起来,送进后面的库房。之后出来填了当票,又取出银票分好大面额和小面额,再有些散碎银两,连当票一起,放在一个附送给姚梵的白罗经布的帕子里,姚梵点了无误,包好收起。
得了银子后姚梵继续坐在店里没走,翘着二郎腿喝着茶与贺万年聊了起来。
“贺老板,这里哪儿有商铺出租,另外我还需要库房,也是越大越好。
刚把手机藏进店后库房的贺万年坐下笑道:“这您可是问对了人了,这劝业街后的那条太平街上,我有三个铺面,其中一个米店刚刚搬去福海街,铺面空了出来,您不妨和我去看看,看得上的话,那您就从我这租去便是,价钱好商量。”
姚梵心急,立刻道:“说去咱们就去。”
贺万年笑道:“您就穿这身去?”
姚梵醒悟,讪讪道:“这身西服确实有点不合时宜,贺老板的意思是?”
“姚老板您要是不嫌弃,我店里前几天结了个当,有一领不错的湖绸长衫,八成新,您可以看看,要是合意便算我送您的。”
姚梵笑道:“不讲究,我们做生意的穿得太好也没意思。不过送我可不敢收,该多少钱您说话。”
贺万年客气的道:“姚兄见外了不是?您这话哪儿说的,当初这衣裳当了二两银子,您就还给二两得了。”
说着贺万年就吩咐伙计取来,姚梵一试正合身,暗青的湖绸半新不旧,宽袍大袖地套在西服外面倒是不觉得紧。
边上伙计讨喜的道:“嘿,合身,就像是得意给爷预备了的。这衣裳要放旧衣铺,少说也要五两不二价。”
姚梵笑笑谢过贺万年,直接就套在西服外面了。
二人于是起身,姚梵光着头,脚下穿着黑皮鞋配着身上青绸衫,脑后也没辫子,怪模怪样的与头戴黑缎红线**瓜皮帽的贺万年一起,抬步就走到了太平街。
“姚兄您看这铺面怎么样?”贺万年继续套近乎地喊着姚兄,站在街边摊着手指着这太平街上的铺面对姚梵道。
姚梵不言语,等他把边门锁打开。
姚梵推门进去,见里头是个二进的四合院,前后两个院子里各自用青砖铺了十字小路,沟通东西南北各个长屋。青砖上已经生了苔藓,可以看出这里大约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这里的前院较大,面积大约一百来平,后院小一些,总也有八十平。前院四角分别种了一抱大槐树和三株细细的小垂杨,后院却光秃秃的没有种树,只是放了两个齐腰高的大水缸。算下来,前边连街的铺面加上后边两进里所有屋子,纯室内面积大约有七百多平方。
姚梵没工夫一个个屋子去看,直接就问贺万年:“这租金怎么算?”
贺万年回答得干脆:“半年18两,一年34两。”
“行,那我先租一年的。”
说着姚梵就掏钱算与贺万年,心说这年头的房租真够便宜的。
“贺老板,这屋子只能当店铺用,要放货地方可就不够了,你知道哪里有大仓库么?”
贺万年把银子揣进口袋里头,道:“这青岛口要说大库房,就数码头边上的几个货栈最大,可那都是南北各家商行的产业,您要租些地方出来放货是可以,可断没有整个仓库租出去的。
“我的货多,地方小了放不下。我要是想在此间建个大仓库,手续该怎么办?”
“这青岛口城墙里围的地皮,一亩不过二十两银子,地界好的最多要四十两,地界差的十一、二两就能拿下。
至于那城墙外边、码头边上的地,原先二两一亩也能就手,如今却要七两朝上。
至于城外的石滩荒草地,除了草,什么都不得长。那里闹捻的时候最便宜,一两二钱一亩,现如今价钱有点起来了,但也不超过二两。
至于耕地,我觉乎您大概没兴趣的。”
“嗯,我只要盖仓库,就选在城外那石滩荒草地吧,毕竟那里地价便宜,离城里又近,方便照顾。”
贺万年爽快答应道:“那我这两日就帮姚兄问问地牙子,有合适的地皮我就叫他们给您留着。至于手续,您既然认识孙州判,他一准能帮上忙。”
“行,那贺兄帮我留意询问,到时候可少不了要重谢您。”
“瞧您说的,打我的脸不是。姚兄千里迢迢从西洋回来寻祖,我这举手之劳的襄助本就应当,谢什么。”贺万年笑道。
姚梵现在觉得贺万年对本地的地价和诸般生意相当熟悉,心里对他颇有好感。
贺万年心里感觉姚梵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巍巍然而独立,仿佛天地间不群不靠的一颗参天大树。
他觉着姚梵看起来完全不同于这大清国的商人。这大清的寻常商人,若非市侩钻营便是奸诈谄媚,甚少有人如姚梵一般身上透着股子正大之气、果决之气。
想来他在胶州港租了门面,今后还要建仓库,那必是要在此地做长久的买卖,实在值得自己与他好生交往。
姚梵从贺万年嘴里问明白了这青岛口的土地行情,终于知道这会子的土地价格对自己来说完全没有阻力。如此一来自己的时空贸易就更加毫无阻力了。
对这院子里的各屋姚梵只粗粗看了一眼,见都简陋的很。
姚梵迈步往院外走,临走前托付贺万年帮他找些伙计收拾店铺,粗置些桌椅板凳床铺之类的合用家什,贺万年满口答应。
于是两人分开,姚梵抬头看天色不早,便迈开大步向府衙走去,要去请州判孙茂文吃晚饭。
来至府衙门口,早有人候着了。
姚梵这个二鬼子外形扎眼的很,那孙府的家人远远地就辨认了出来,迎了上来。
“姚爷,我家老爷请您去施家饭店,他随后就来。”
姚梵点头,随手从袖内袋中拿了一枚一两的银荆ё由土苏饷胰耍﹁蠖潦槭笨垂宄说淖雠桑勒馍鸵乔宄墓婢兀彩亲鋈说目诒栽缇驮谛浯锓帕诵┥⒁�
这孙府家人点头哈腰的将银子塞进腰带缝里,用兴奋的颤音道了声谢,一溜小跑地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还不断地躬身回头,殷勤招呼姚梵小心脚下的路面脏泥、臭水、崴脚坑。
一般来说清人给赏钱不多,电视剧里一两银子地出手实在是王侯或者大户望族的派头,一般给三五个铜子或者十个乃至十几个大子就是很慷慨了,可姚梵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这孙府家人平白得了一两银子的厚赏自然是心花怒放。只是不明白姚梵这般大方显然是个巨富,为何却没有乘坐车马?
姚梵跟着这个孙府家人来到施家饭店,见这两层木楼上下都挂着红灯笼,门前一溜四个,各自上面写了斗大的单字,正是“施、家、饭、店”。
第6章 勾结
6勾结
这施家饭店大约是经营了有些年头,铺面很大,楼上楼下。店里靠墙摆着酒缸瓦罐,青砖地白灰墙。
姚梵在包间里坐定,看这全木质的包房虽然陈设简陋,倒也干净。
他点了一桌好菜,便安心地等着,没等面前的茶凉,就听见包房外有人说“就是这里。”
姚梵听得明白,那是孙府家人的声音。
接着就听见孙茂文的声音:“让姚兄久等了。”
姚梵立刻从椅子上站起,一撩布帘迎出门外作揖,说:“哪里哪里,孙大哥公务繁忙,我等您是应该的。”
孙茂文对姚梵的礼数还是满意的,他停步拱了拱手,指着身后二人给姚梵介绍道:“这位是青岛口海关巡检刘子铭刘大人,这位是胶州守备韦国福韦大人。
姚梵见二人一文一武都是胶州有实权的地头蛇,便学着电视剧里的动作给二人作揖,那二人礼貌的抬手还礼,于是四人落座。
孙茂文落在首座,清了清嗓子,简单介绍了一下姚梵。接着饭店把姚梵前面点的席面流水价端了上来,四人交杯换盏地扯了些闲篇。
酒过三巡后,大家的自我介绍也已经完成,互相熟络了。
胶州守备韦国福大手握着酒杯,对姚梵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位姚兄是海外回来寻祖,却平白吃了我手下兔崽子一棍,这杯酒,我给兄弟赔个不是。明儿个校点时,定要军棍伺候那些瞎了眼的蠢才。”
姚梵举起酒杯,诚挚地道:“韦大人体察下情,心怀百姓,在下不敢当。那犯错的士兵也是忠心办事,还请大人不要责罚他们。”说罢一饮而尽。
海关巡检刘子铭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操着一口南方话,他眨着眼对姚梵道:“据说姚兄的家族遍布泰西诸国,熟知洋务,今后要在咱们胶州做生意?”
姚梵老实地应道:“确实如此。”
刘子铭见姚梵不上路,便直接挑明了说:“那姚兄将来是打算走洋关呢?还是走常关?”
姚梵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这其中是个什么个道道。
孙茂文放下筷子,晃着头对刘子铭解释道:“他姚家以前是在泰西诸国间做买卖,从来不曾回国,这次只派姚兄一人回来寻祖访宗,对大清国的事情并不知晓。”
刘子铭点点头,一捋颚下稀疏的胡须说:“那不要紧,我说与姚兄知道便是,是这样,国内海运,走常关,交船钞货税,也就是各项厘金、港捐、牌费、泊税。至于海外货物则要走洋关,那是英国人赫德管,与我大清自管的常关没有干系。”
姚梵醒悟过来,问道:“哪个便宜呢?”
刘子铭分别望了望孙茂文和韦国福,见二人含笑吃菜,便笑着对姚梵道:“那洋关苛刻,申报、查验、征税、复核各项事端繁琐的紧。不过按理说,洋货都要走各个通商口岸的洋关。即使在通商口岸报了关的,转来胶州港上岸,亦是走胶州港的洋关报税。”
姚梵陪着笑道:“我的轮船要是不在几大通商口岸报关,直接来胶州走常关,刘大人可有办法么?”
说着,姚梵解开马褂脱扔在一边的椅子上,穿着一身笔挺西装微笑注视着刘子铭。
刘子铭眼睛一亮,心说这二鬼子确实精明,孺子可教。笑道:“广州江苏各港,多有不忿洋关苛厉的义商,大船泊于海上,以小舟入常关,各地常关哪里知道那是洋货,也是照入无误的。货物也无需停放洋关的关栈等候报关费时费心,只是直接往内陆运去便是。唉,只苦了我等常关,哪里知道会凭空多出这许多公务,可谓是帮洋关省了不少耗用,却出力不讨好。”
姚梵强忍心中大笑,否则当真是要把嘴里的酒喷在刘子铭的脸上了。
“一个**裸的走私官员,亏还有脸说的这么体面,真也算无耻到家了。”
当然姚梵嘴上还是很体面地道:“既然如此,我姚家的货物,也希望走刘大人辖下常关。只是这样一来,凭空的给大人添了许多琐碎事务,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三位大人。”
刘子铭笑的像是个老狐狸,两眼眯缝成一条线,掌心向上攥着手指道:“哪里哪里,为国分忧,何累之有啊,哈哈哈……”
姚梵心想,如此倒是好赚头。那洋货偷偷走常关入境,能少交一点关税当然好。而那常关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放进走私货。至于那按照国内海运货物标准收的关税,自然也是不会算进公簿,全部落了官员的口袋。
三人见姚梵识趣,顿时兴致高了起来,再三举杯共饮后,开始询问姚梵一年有多少货物、什么种类。
姚梵琢磨了一下,答道:“什么都有,布料、钟表、白糖、铁锅,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总之,一年几万箱总是有的。”
刘子铭点头道:“若你走通商口岸,那是值百抽五,虽然之后运往各地海港洋关,复关不收税,但值百抽五,已是很高了。”
姚梵道:“可是各地洋关只要疏通好了,像是生丝之类,两包并成一包,也是有的。”
刘子铭摇头,训导姚梵道:“还是常关方便,虽然诸般捐费名目多了,可大都是定税,论船而算。于货值相较,百中取一罢了。再加上百中取二的常税,怎么说也不超过三分。总是要比值百抽五的洋关来的划算。”
姚梵点头道:“那是那是,今后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提点晚辈。”
四人既然已经把话挑明,暗中勾结了,便交杯换盏的寻醉。喝的兴起,孙茂文建议大家吟诗助兴,为海外游子接风洗尘,体验大清以文载道的盛世文风。刘子铭对此颔首认同,韦国福不置可否,但显然也不怵这一出。
姚梵心说这是要给老子显摆他们的功名啊,官阶虽低,可到底还是浸淫了许多年酸文,若是不时时拿出来秀一下文化,这几位岂不白读了十几二十年圣贤书。
孙茂文摇头晃脑的先来了一首五言,
石肥春水明,
墙长夏草瘦。
岑中人归来,
贺我大清寿。
众人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