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告诉我们——」
白素才说到这里,杜良就面有难色。白素接看道:「可是想来就算你告诉我们,我们也无法明白,所以只请你答应,研究有了进一步成就,你要将成就公开。」
白素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杜良听了,神情兴奋之极,大声道:「当然!当然!不但向全地球公开,而且向全宇宙公开!让所有外星人看看,地球上不是没有人!地球人一样可以在文明进展上有突破,不必由外星人来指手划脚!也不必以为甚么事情都是外星人比地球人进步!」
他说得慷慨激昂之极,我知道他非常不喜欢外星人,也不喜欢我对外星人的态度——他那一番话,最后两句,简直是冲我而说的,真是本性难移,还是令人生厌。
我忍不住道:「先别说人家的不是——还要去求人家哩!」
杜良恨恨地道:「勒曼医院本来是我们的!现在有需要,反而还要去求人家,难为你卫斯理还一直以为外星人不会对地球有恶意!」
我不想和杜良在这个问题上争论——外星人参加勒曼医院的工作,我认为是好事,如果不是有大量外星人参加,勒曼医院的工作不会如此出色。
我的想法,杜良当然不会同意,所以不必浪费时间去争论。
这时候我想到的是:向勒曼医院要复制人,其困难程度和与虎谋皮差不多——勒曼医院方面一定不肯让复制人外流。
而我明知道这一点,还答应了杜良的要求,是想到复制人不能离开勒曼医院,可是杜良却可以到勒曼医院去!
我相倍勒曼医院中不论是外星人和地球人,都一定会热烈欢迎杜良回到勒曼医院去。杜良在勒曼医院继续他的知识转移工程的研究,一定比他独自在外面研究,会有更多的方便,也一定会取得更好的成绩。
如果杜良坚持不肯和外星人有任何联系,我也总算曾经为伟大的知识转移工程尽了一分力。
当时我只是摊了摊手,表示不想争论,杜良兀自悻然。我道:「有了消息,如何联络?」
杜良居然十分有礼貌,道:「请记下我的电邮地址。」
我苦笑了一下——对于电脑网路发展到了每个人都有一个「电邮地址」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有同样的感觉:电邮地址,其实并不是地址。
地址,应该实实在在有一个地方在那里,和地址有关的,也应该是一个有名有姓、实实在在的人。
可是所谓电邮地址却虚无飘渺,根本不知道在甚么地方,也根本不知道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然而却偏偏可以和这样一个类似影子一样的存在进行沟通,使得甚么叫做真实,变得毫无意义。
所以我并不是很喜欢通过不知道属于甚么人、甚么所在的电邮地址进行沟通。
这时候杜良给了电邮地址,虽然我知道他是甚么人,可是却不知道他在何处,算是一半一半,勉强可以接受。
白素记下了电邮地址,杜良很礼貌的告辞,在门口,他甚至于握住了我的手,非常恳切地道:「卫斯理,要小心和非我族类打交道——他们不会安好心啊!」
杜良这时候的表现,很令人感动,很难想像几天之后,他的表现会叫人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我到勒曼医院去的经过不必详细叙述——一切全在意料之中,勒曼医院表示对复制人外流,没有商量的可能,但是却对知识转移工程感到极大的兴趣,而且非常佩服杜良的成就,答应只要杜良到勒曼医院来,就可以提供任何方便,让杜良进行研究,甚至于在知道杜良不喜欢外星人之后,表示柱勒曼医院中所有的外星人,都不会和杜良见面。
虽然在勒曼医院的外星人,看起来完全和地球人一样,杜良根本没有可能知道对方真正的身份,可是勒曼医院的承诺,表示了他们欢迎杜良前来的诚意。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还没有回到家,就通知了杜良:事情进展良好。和他约定了时间在家里见面。
在和白素联络的时候,白素却不如我那样乐观,她道:「别低估了杜良对外星人的偏见!」
我当时的回答是:「就算有偏见,他也应该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不可能更好了!」
然而我错了,大错而特错!
杜良在听我说了我认为是最好的安排之后,他的反应是比任何的疯狗还要疯狂。
他先是向我扑过来,双手想抓我的脸,当然他无法达到目的,被我抓住了他的双腕。
然后他抬脚踢我,被我先发制人,踩住了他的脚背。
他的手脚都不能再对我进行攻击,他竟然拼命伸长脖子,张大了口,白牙森森,想来咬我!
而在这一切疯狂动作的同时,从他口中吐出的一连串语言,其恶毒的程度,完全超乎我的想像能力——我一直以为人类语言不够丰富,很难完全表达人类的感情,看来也错了。因为这时候杜良所发出的语言,很能够表达他的愤怒和希望我会有甚么的下常而他的结论,是我出卖了他,将他的研究结果,出卖给了外星人(勒曼医院),所以我完全应该接受他对我的诅咒。
我在考虑应该如何阻止他的言语和行动,还没有发动,白素在一旁冷冷地道:「杜良医生,虽然你的研究很了不起,可是在外星人看来,也根本不算甚么,人家欢迎你去,是对你的鼓励,人家才不希罕你的研究!」
杜良陡然瞪眼,想将发洩的对象转为白素,白素不等他开口,就道:「早在你所谓成功之前,早就有知识转移的例子,而且接收的知识和原来的知识并没有冲突抗拒的现象,非常成功!」
杜良张大了口,瞪大了眼,一时之间,忘了发疯——他有这种反应,很容易理解。在他的研究过程之中,无法克服的困难,却在白素口中,根本不成问题!
他必然日思夜想,想要解决这个困难,听到有可以解决的方法,当然会立刻被吸引。
他大约有十秒钟的安静,然后大声道:「胡说!」
白素微笑:「我何必胡说——我女儿就曾经接受知识转移,她接收的知识之丰富,想破了你的脑袋,都无法设想!」
杜良盯住白素,全身僵硬,只有眼珠还在转动。
我松开了手,后退几步,杜良的身子,像是气球在洩气一样,慢慢软下来,坐倒在地上,出气多,入气少,半死不活,很是可怜。
白素叹了一口气,通:「你不必沮丧,能够将知识从脑部份离出来,确然是了不起的成就。」
杜良摇头,不理会白素的话,不断地道:「你胡说!你胡说!我不相信!」
白素也不理会他,开始将红绫如何是一个野人而后来接收了大量现代知识的经过,说了一递,结论是:早就有外星人掌握了知识转移,所以根木不存在「出卖」这个问题。
杜良虽然刚才反应疯狂,可是他毕竟是科学家,有判断能力,可以判断白素所说的是事实。
他听得很入神,在白素说完之后,他想了一想,才道:「野人木来就没有知识,所以才没有抗拒。」
白素摇头:「人要在蛮荒的环境中生存,必须有极其丰富的适应环境的知识!」
杜良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慢慢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神情之失落,非常令人同情。
白素大声道:「应该考虑——」
杜良挥了挥手:「不会考虑——我绝对不会考虑依靠外星人来推展我的研究!」
固执的人我见过许多,毫无疑问杜良是其中的冠军。
白素摇了摇头:「红绫——我们的女儿有接收知识的经历,她是地球人,如果你的研究有需要她帮助之处,我相信她一定十分乐意相助。」
杜良抬头向天,过了一会,才道:「有需要,我会说。」
他慢慢向外走去,身形佝偻,反映他的心情沮丧之极——他一真以为自己的研究,宇宙独步,忽然知道了原来早已有人做过,当然会感到连生存意义都没有了的难过。
白素的同情心远远超过我,她跟在杜良的后面,送杜良出去。
杜良始终没有回头,一直到弯路,白素才停止,而杜良的背影也看不见了。
白素又等了一会才回来,神情很是可惜。
我也觉得杜良就此离去,非常可惜。
好不容易杜良出现,本来是对他的研究工作进行了解的最好机会——他的研究工作和人类脑部有关,可以说是对人类脑部研究的最尖端,连勒曼医院有如此庞大的设备和人力都及不上,由此可知他研究工作的伟大。
而且我一向认为人类应该对自己的身体多多研究——连自己的身体结构尚且没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却努力去研究其他方面的事情,甚至于想要了解宇宙的奥秘,我觉得这种情形很是滑稽。
而脑部是人类身体的最重要部份,可是偏偏人类对自己的脑部所知最少,一直到现在,连对人生命最重要的记忆,是以甚么样的状态存在于脑部的何处,科学界还没有结论。
我相信杜良至少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巨大的突破——他早已成功的进行了思想复制,他给以一定思想的复制人,将勒曼医院上下瞒了好多年,才被发觉。
我也知道他的研究工作,包括将思想植入胚胎之中,进行实验。他的实验成功——植入思想的胚胎,在成长之后,对被植入的思想有记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唤醒这种记忆。
以上的两种情形,都是对人类脑部研究的最尖端,都由杜良完成,我也都曾经在我对其间详细的情形并不了解的情形下,将事情尽我所知地记述下来,而且给以极高的评价,认为杜良是对人类脑部研究的先锋,对人类向高级生物进化,有无可估计的高价值。
而这次,杜良又成功地进行了知识转移,这更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对人类文明进步的贡献之大,难以形容。
我极想知道其详细内容,有许多疑问,只有杜良可以给答案。例如:知识是不是要等到人死亡之后,才能转移?是不是在经过转移之后,原来具有知识的人就变成没有知识了?知识转移和知识复制,又有甚么区别?如何将知识和思想分开来——两者都是存在于脑部的记忆,其分离过程又是甚么情形?
问题不知道有多少,虽然我知道其中许多问题,就算杜良给了答案,我也不一定懂,可是总比完全没有答案好!
可是偏偏杜良前后来了两次,我对他的研究工作内容,还是一无所知!
第一次杜良来,没有结果,倒也罢了,以杜良的为人而论,他不可能一下子就将秘密说给我听。
可是他第二次来,我已经远赴勒曼医院,替他做了这样妥善的安排,他却完全不能接受,刚才如果不是我有一定的自卫能力,只怕已经被他掐死或者甚至于被他咬死了!
杜良和外星人之间水火不容,还可以说是地球人和外星人之间,由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所以难以完全沟通。可是我和杜良完全是地球人,为甚么也这样难以沟通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感到自己实在太天真了,竟然会产生这样的问题——地球人和地球人之间,如果存在必然可以沟通的条件,地球人的历史,就绝对不会现在这样子了!
而地球人自己之间,都无法好好沟通,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地球人对产生并储藏思想的脑部,所知太少的缘故,所以杜良的研究特别有价值。
杜良这一去,看来不会有第三次来的机会了,我错过了两次机会,当然可惜之极。
白素来到了我的身前,握住了我的手,我们一起回到了屋子,白素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是故意要打击他,而是他竟然如此曲解了我们的好意,实在太过分了!」
白素刚才向杜良说,知识转移并没有其么了不起,在我们的女儿红绫身上早就发生过,使得杜良非常沮丧,这才肯离去。
对付杜良刚才那种疯狂的行为,只好如此,并不需要感到内疚。其实杜良如果能够心平气和,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发生在红绫身上的情形,和他所进行的知识转移很不相同。
红绞得到知识,是单方面的接收,灌输到她脑部的知识,并不是属于另一个人所有。所以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知识转移。
知识转移必须是将知识从一个人的脑部,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脑部中去。
这种情形比红绫的情形要复杂得多,要多一个将知识抽离脑部的过程,这个过程比将知识输入脑部更困难,而杜良却做到了这一点!
所以杜良完全不必感到「早已有人做到过」,因而在情绪上大受打击。
我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看他刚才的情形,如果不是你用这番话使他离开,我一定会将他摔下山去!」
白素苦笑:「这……这位杜良医生,也实在太难以相处了——勒曼医院方面一定要失望了。」
我也苦笑:「勒曼医院答应一切都可以照杜良的意思行事,只要杜良肯回去,这样的条件他不接受,我认为这个人简直矛盾到了极点!」
白素完全可以明白我何以这样评价杜良,她道:「是啊,他的研究对人类进化有重大的意义,可是由于他的偏执而产生的行为,却阻止了他的研究工作。」
杜良毫无疑问是天才,可是这个天才的性格,却如此执拗,真是可惜之极——如果他不是具有这样的性格,当然会一直留在勒曼医院,他的成就,就可能十倍、百倍于现在了!
在人类历史上有许多伟大的天才由于性格上的缺陷,而形成悲剧,杜良可算是其中的典型了。
我和白素都非常感叹,无可奈何。
在杜良离去几天之后,我们都还很闷闷不乐,不过也总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虽然白素曾经几次向杜良的电邮地址发出邮件,同杜良详细解说他和勒曼医院合作的好处,也将勒曼医院答应的条件告诉他——照勒曼医院的条件来看,杜良甚至于不必和勒曼医院合作,他只是将研究工作的地点转移到勒曼瞥院而已。
这样,对他的研究工作,可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白素在邮件中的用词,也十分恳切。
我没有阻止白素,不过认为像杜良这种花岗石脑袋的人,恐怕不会听